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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风致,就象流动的一首诗,行走的一幅画。竟是清丽无双,超逸出尘若天上仙子一般。
她,就是北静侧妃?她,就是那林如海之女?她,就是元妃的姑舅表妹?
怪不得,怪不得,皇上看清后神情大为震动:当年对她的母亲惊鸿一瞥,朕常在梦里与之相会,怪只怪当初无缘,竟由元妃代之入宫——元妃相貌并不比其姑差,但美则美矣,总觉少了一份灵动,和朕总象隔着什么似的。谁想其女竟胜乃母三分!尤其那神情,类其母又异其母,没有她母亲的狡黠,却多了七分的灵慧。皇上看清后一时呆怔。
“臣侄见过皇上!”而水溶进殿后引着黛玉在红毡上行礼,因黛玉是初见,头便扣了下去。
皇上还自目眩,身侧柳妃已变了脸色:是她,竟然是她!
柳妃认出黛玉正是凤藻宫那相貌清丽的宫女,手便抖了起来,致使腕上众多手环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唤醒了深陷其中说不出话来的皇上。
皇上忙唤平身、赐座。水溶谢恩后携黛玉落座。宫婢献上香茗。
端着茶盏,黛玉默默看着这满殿的奢华,看着这一殿喜笑颜开的男男女女,看着那摆满美酒佳肴的宴席,以及一身彩衣翩翩起舞的宫中乐坊女子,不觉再次黯然神伤:元春表姐,这宫中果如你所说,是见不得人,且终无意趣的地方,怪不得当时当着亲人的面,你连笑容都是那么凄苦,那么勉强……。
她因心怀凄测,面上笑容便淡,然看在别人目中只觉她为人矜持,倒更添了好的印象。只是那坐在她斜侧面的淳王妃却面色复杂,不时瞧她一眼,太子妃也眼神闪烁,仿佛想算着什么,唯有那柳妃,牢牢盯着她,在心内做利弊衡量——不知是告发黛玉隐匿身份、私入凤藻宫、得知不该知的隐密的好,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过去以免得罪水溶的好。正自委决不下,又听方才的小太监拉长的声音:“钟秀宫吴娘娘到,太子太傅府吴姑娘到!”
柳梦婵便跟着众人抬头,她如今在内宫只有吴婕妤一个对手,当然想看她今日是如何妆扮,可比不比得过自己,于是先把告发黛玉的事放至一旁,一门心思去看那吴婕妤,谁想抬头之际眼睛却不听使唤,只往吴婕妤身侧溜——,细论相貌吴婕妤和柳梦婵都是数一数二,可相比之下却都在她妹妹的比照下失去了光彩。当然不是说她们两个差,委实大家已经看熟了,大家不约而同将黛玉和吴月蘅相比:若说一个是初秋的细雨,那另一个就是春末的薄雪,若说一个是涓涓的泉水,另一个就是幽幽的浅溪;若说一个是天空中的明月,另一个就是雾中的花朵;只是黛玉更清冷一些,也许和她今日的服色有关;而吴月蘅更柔和一些,也许和她唇畔的笑容有关。
大家同时想起不相伯仲,难分高下之说——,连黛玉都拿吴月蘅和妙玉、宝钗相比,只觉三人各有各的出色,也分不出哪个更高,哪个更低一些。
咸福宫外,雪下得更紧了些。高高悬起的宫灯,照着白皑皑的宫庭,一切美好的虚假,唯有众宫人在寒冷的冬夜小声的跺着脚,往手心呵着气,帘里帘外,两个世界——,就如躺在凤藻宫冰冷卧榻上的元春,为不久前还拥有的荣华在幽冥界里哭泣!哭泣自己悲惨的命运,哭泣自己犹不知惨祸将至的家人,哭泣荣华正好时,无常却已至!
而此时的咸福宫,另一出戏码也紧锣蜜鼓的上演:发难者正是柳梦蝉——,大约男子都是薄幸的吧,她怎么看皇上都对吴婕妤更好一些,于是心中大为憋气。又见一向自诩清高的吴婕妤竟放下身架对黛玉笑语嫣然,就更气得头也胀痛。
于是她不甘,也抢上前试探着向黛玉说笑了几句后,竟发现这个刚才还有着浅浅笑意、对答得体的北静侧妃竟对着自己沉默寡言不说,偶一对上的那双秋水明眸里还有冰,有寒,亦有恨!
见此柳妃不再想忍,她看着黛玉柔媚一笑:“林王妃,我方才就看你十分眼熟,如今细一想果然见过,咱们是在哪儿见过呢?让本宫想一想,似是今儿个申时初,咱们在——”
“怎么可能,从未时到申时,我一直和林王妃在一起,她在我的宫中陪我等月蘅。——我妹子到了后,林王妃一见就喜欢,还将一件上好的东西送于了她,”还不及说完,吴婕妤不冷不热接了一句话:“就是这枚玉佩,可真是好东西,你我都应该见过,咱们皇上不就有这样一块儿么?”说完向妹子点点头。
吴月蘅迟疑一下,似有些不好意思。又恍似无意间轻轻看了眼黛玉,见黛玉面色变的青白,就收敛笑容从袖内拿出一物:“就是这个,林王妃执意要送于我。”
隐约一种不详的感觉袭上黛玉心头,她转目过去:那枚躺在吴月蘅如玉般柔荑内的玉佩,不是水溶离京前交给自己的又是哪个?
一惊之下黛玉下意识转向水溶:对方眸子亦旧深沉如寒潭,只是那潭如今翻滚着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般压向自己……
假凤虚凰(一)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那么,这枚玉佩是自己无意间丢掉的了吧,也许就是在自己一心急着去见大表姐最后一面,和抱琴互换外衣时所致。
别开水溶的视线,黛玉牢牢盯住吴月蘅手中的玉佩暗叹一声:它终究和自己无缘,就像三年前,来的蹊跷;以至现在,去的古怪。
不记得自己如何离了咸寿宫,黛玉耳边犹存吴婕妤略含得意的讥诮之语,当然讥诮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在宫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目前唯一可以和她平分秋色、邀宠争媚的柳梦婵。
而柳梦婵留给黛玉的印象本是心狠手辣,不管旁人如何的恶毒女人。可难得的却是在吴婕妤让其妹子拿出那枚玉佩后,她竟令人意外的咽下了那口气——“哦,那可能是本宫看错了,竟是林王妃所送,北静王爷着实好福气!”
不可否认,黛玉在初听到她的话时松了一口气,连有可能事后水溶对自己的责难都不愿去想。
终于躲过了这一遭!不理会柳梦婵颇有深意频频投来的视线,当时黛玉甚至有些感激的看着吴月蘅,看着她如月华般美丽的侧脸。可是,不愿承认,却有另一种微妙感觉悄悄袭上自己心头:这个女子真令人刮目相看,在天颜面前竟能做到处事不惊。若换了自己,即便有助人之心,可在人前承认接受一个间接来自不相干男子手内的礼物,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吧……
可,当高高在上的太后笑呵呵令人分别端给自己和吴月蘅一盏茶的时候,黛玉猛然惊觉:为何柳妃会说北静王爷好福气?明面儿上是夸自己大方明理,可背后的意思又会是什么呢?
这疑问在吴婕妤和太后不避旁人互看一眼的一刹那让黛玉更生疑惑:莫非……?
不禁下意识看向水溶,水溶的眸色已恢复平静,看不出任何征兆。只是,他为何吝啬自己的笑容,这和他在太后前一惯的春风满面大有不同——黛玉强迫自己不要往下想。
行在雪中,黛玉刻意和水溶拉开距离,耳边清晰听到雪片飘落在油伞上的簌簌之音:等会儿回到重华宫,两人该如何面对?——因散宴时已接近子时,太后和皇上都发了话,两人只能在禁宫中留宿一晚了!
又想到那枚落到吴月蘅手内的玉佩,黛玉更添愁绪:终归是自己的过失,也怨不得水溶摆脸色给自己瞧。思来想去,黛玉心中浮起一阵燥热。
“雪儿,你很冷吗?”黛玉松一下自己的披风,带些茫然看着边走边跺脚的雪雁。雪雁闻言迅疾将油伞递给旁边一个宫婢,搓了两下手:“可不是,现在是最冷的时候吧。”
黛玉又看五儿,雪光映照下,五儿一张小脸也冻得通红:“是比往年冷了好多,王妃不信请看,那宫檐上都是冰凌!”
黛玉愈觉奇怪:那自己为何会觉得浑身滚烫?真不该穿得这么多。然后顺着五儿所指方向抬头寻找,冰凌?哪有?不想不仅看不到,头竟然有些晕眩起来。忙用指腹按按眉侧。
边按边恼自己:肯定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怎么一碰到事儿就将太医的话忘了,难不成自己也要学那古人,借酒浇愁愁更愁?——太医曾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应该杜绝一切酒水,那样才对身子有益。悔不该,自己被大表姐和玉佩的事一激,竟连这都忘记了。
黛玉因解开披风,被冷风一扑,头更痛了起来。于是又觉得该裹紧些,可是身子依旧如火般烫,遂罢手。不想此时嗓子一甜,黛玉便如往常般咳嗽出声。同时觉得身子发软,竟然举步维艰。
这番捣腾,前面水溶忽然停下脚步:“你怎么了?”
黛玉半晌方意会到他和自己说话,强笑着摇摇头:“没怎么。”
因水溶回首,雪雁和五儿方持灯仔细看向黛玉。雪雁看清后大惊,下意识去扶黛玉:“姑娘,你的脸好红!”
水溶闻言一顿,随即匆匆往回返,到得黛玉身边迟疑一下,疾伸手抚向黛玉额头,一触即变色:“大冷的天,如何烫的像炭一样?!”同时轻叱雪雁和五儿:“主子身子不好,怎么不勤加料理,你们如何担得起近侍一职?!”
黛玉乍觉水溶的手挨近自己,下意识想避,但到底头痛,又兼雪势正急,路滑并未避开。便由着水溶将手放至自己额上:这是水溶第二次接触自己的身体,那一次是在扬州江上,当时飘着雪花,如今虽在内庭,竟也飘着雪花,想到两次的巧合,黛玉站住不动:那手温润,泛着微微的凉意,凉的不过份,令自己十分舒服。
水溶却即时将手撤离,如那次般匆匆,并回头沉声吩咐小太监:“传轿子!一并将太医请来!”原来重华宫距离咸福宫并无多远,是以二人步行而归,现在见黛玉如此,水溶是以有此吩咐。立即四五个小太监抢着分头去了。
“还是不要这么惊师动众的了,我的病不妨事,这是往常年常有的,如今还是迟了些日子呢!”黛玉灯下见水溶神情,似真为自己焦急一般,心中不由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黛玉并不是觉不出自己的不适,实是因元春之丧已让她痛失心扉:竟不顾自己羸弱的身体,于冬日里辛苦奔波。今听水溶斥责雪雁五儿,又急着为自己找太医,如何能不动容?
黛玉在贾府里几乎药不离口,外祖母自是疼爱自己,太医也不知请了多少个,奈何收效甚微。邢、王二夫人也常有言语关怀,但也仅至于此,大夫尽着请,药尽着吃。然自己终是寄人篱下,许多语言只能闷在心里,唯有一个宝玉,处处关心自己,是以引为知己。今离了贾府,自思再也碰不到对自己知冷知热,肯处处体贴自己的人了,谁知今夜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水溶竟能强过常在自己身旁的雪雁,黛玉因而感动。
“常年如此?”闻言水溶皱眉:“荣府里也有些手段,当能请得着好的太医,如何不能根除?”
“这是自小落下的病根儿,”黛玉强抑住一阵咳嗽:“一到季节交替或天冷些就会如此。”
水溶闻言看向黛玉半解的披风,想说什么又忍住,遂转身至另一旁默默等轿子至。
黛玉靠住雪雁,鼓起勇气:“玉佩的事……,是我不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