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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不哭,我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吗?不要哭,乖……”
“淡昔,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好不好?”
此言一出,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全都有了一瞬间的怔忡。杜天天睁大眼睛,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说出那句话的,那句话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为这劫后余生,也为这失而复得。
她好怕……好怕再次失去。
也许刚才并不是上帝给她的惩罚,只是开的一个小小的善意玩笑,让她看清楚自己现在拥有的是怎样一段感情,并且该如何真正地处理这段感情。
在刚才,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内,她的心态经历了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两大转折,在亲眼看见过那样的生离死别后,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如果说,季疏禾真的会是她和他之间永远存在的一枚针的话,那么,她相信,既然铁杵都可以磨成针,针又何尝不能够磨平?
即便是用自己的血肉去磨合它,也比失去针那一边的至爱之人要强!
所以——
“淡昔,我们……结婚吧!”她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次。第一次说出来时,是不安,而这一次,是坚定、确定以及肯定。
封淡昔眼中的震惊逐渐散去,然后眼睛轻弯,笑得如春风一样柔和,“好。”他说着,搂住她站起来。分明是酷冷至寒的一月底,但在第一医院外的走道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却迎来了他们彼此的——春天。
一个星期后,年年顺利出院。
当夜愚来送她时,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临窗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行李已经收拾完毕,放在床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天天呢?”对于那个姐姐,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不肯真正叫姐姐。
不过就天天那种大大咧咧毫无架子的性格,很难令人对她产生尊敬之意思,也怪不得他没大没小。
“她去领车了。”年年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嘴里虽然在回答他,但多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车?”
“嗯。她曾被劫匪打劫,连钱带车一起劫走了。刚刚警察局给她打电话,说是找到车了,让她去认领。”
夜愚失笑,“她还有过那种倒霉经历?”真难想象。但是,这会儿不是应该接年年出院吗?这才是首要大事,怎么反而去先领车了?
“姐夫陪她一起走了。”
“姐夫?”
“封医生。他和姐姐要订婚了,你不知道吗?”
他倒是见过那个医生,当时就觉得他和天天在一起时的氛围怪怪的,原来竟是情人,哦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未婚夫了。
时间过得真快,初见天天那年,她不过是个大一新生,他也才年方十四,现在,轮到他成为大一新生,而她,就快要嫁人生子了。
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有点感慨。这时年年慢慢地转过头,终于将目光对准他,说道:“所以,现在得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他怔了一下,这才领悟过来,为什么自他进病房以来,年年的表情就一直那么怪异。也就是说,杜天天是成心先去领车的,故意给他们创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真不知道是该说她用心良苦的好,还是说她多管闲事的好。夜愚苦笑了一下,没让年年继续尴尬,连忙提起床上的行李说:“既然这样,还站着干吗?我们走吧。”
两人打车回家。
出租车上,年年也不说话。她在病中的时候,还能跟他有说有笑,这回病一好,又变回以前的样子,非常非常沉默,乌黑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别人无法探究的心事。
气氛不太好,他只好寻找话题:“我看了那本书了。”
“嗯?”
“《可爱的骨头》。”
“哦。”年年垂着头,没什么表情。
“很感人。”他说,“写作手法也很新颖,最重要的是,明明是在描写很悲伤的事情,但是却用很淡泊的口吻。看后,我觉得有那样一个天堂也不错。”
年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你不觉得写得很假吗?”
第88节:第十六章像兄妹般亲密(4)
夜愚整个人一呆。
“用朋友的身体,与喜欢的男孩春风一度,不是很假吗?”
夜愚又是一呆。
年年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着的树木,淡淡说:“邻居的犯罪手法并不高明,但警察却一直侦察不到他头上,甚至在女孩的父亲都申明凶手就是邻居时,警察还不相信。还有,那个叫雷的男孩,女主角的初恋情人,在十年后还记得她,为她守身如玉,很假不是吗?像是言情小说。中国都没有这样的男孩子,更何况性开放的美国。这本书,真假。”
夜愚万万没有想到,年年对那本书的评价竟如此不堪,他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太喜爱那本书,所以才叫天天带到医院给她看的,并在极度虚弱时,仍念念不忘后面的剧情,没想到,她最后的结论竟只有两个字——“真假”。
如此一来,自己刚才的夸赞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正在尴尬时,年年又说:“我如果死了,即使有那样的天堂,我也不会下来看你们的生活。”
夜愚的心跳了几下,不知为什么,从年年口中说出的“死”字,总是那么让人胆战心惊。
“因为如果你们生活得不幸福,我会很难过,为什么我这么爱的人却得不到幸福?但如果你们生活得很幸福,我会更难过,因为那样的幸福我不能一起参与。所以,我不喜欢西方神话所谓的天堂之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孟婆汤,一旦喝下,前尘俱往,这一世的人与事,就都将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她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夜愚却觉得自己心脏的某个部位,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泛起一片隐隐的悲伤,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也不知道该转换其他什么话题,只能默默聆听。
“对不起,说这些无聊的话。”年年用这么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抑郁了。
这时,年年开了个新话题:“那个……”
“嗯?什么?”
“你上次带来的蘑菇汤,是谭允嘉做的吧。”
他的心又跳了几跳,虽然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只能坦白,“……是。”
“她喜欢梅花造型吧?无论是蛋挞,还是萝卜,都做成那个形状。”所以,上次一看到蘑菇汤里雕成梅花形状的胡萝卜,她就猜出了他拿来的汤,是由他女朋友做的。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他说的是实话,他每次只负责吃,很少留意这些细节。
年年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这时车子开进了景阳小区,在C座停下。年年付了车钱后径自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夜愚只得提着行李跟上。
按着电梯上32楼,走到32A室的门前时,年年转身,朝他伸手,“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把行李给我吧。”
看样子,她似乎不打算请他进屋。
直觉告诉他,年年不太高兴,从他进医院前就在不高兴,而这一路上的闲聊更是加重了她的不高兴,可是,他不明白,她究竟是在为什么事不开心?
他看着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年年,心想着自己不能就这样走掉,留她一个人在家,万一又有些什么事,就糟糕了,无论如何得等到天天回来。于是,他说:“我有点渴,可不可以进去喝杯水?”
年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最后,拿出磁卡打开门,一言不发地进去了。
夜愚跟进去,将行李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打量房间,这里,和爸爸还在世时,没多大变化。除了房间里的陈列品多了一些,而爸爸的相片不见了以外,其他都一模一样。
他走过去,拉开落地窗帘,阳光便透过玻璃墙照了进来,映得整个客厅一片明亮。32楼,从窗子里望出去,底下的世界都是那么的小,像积木一样,整整齐齐。手指贴在玻璃上,可以感觉到阳光所带来的那种暖意,晒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年年换了拖鞋后,转身想进自己的房间。
他连忙唤住她:“难道天天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待客之道?”
“饮水机里有水,旁边有杯子,你自己倒。严格说起来,你于这个家而言,并不是客人,不是吗?”
第89节:第十六章像兄妹般亲密(5)
眼看她又要走,他终于直白地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而生气?”
脚步停住了,过了大概半分钟之久,他才听见年年用很低的声音说:“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的表情,你的话,你的举止,都告诉我——你在生气。”他走过去,站到她面前,好方便看见她的脸,“如果是我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年年否认:“与你无关!”
“真的?”他扬眉。
“真的,真的,真的!”她一连说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坚决,然后低着头快步往卧室里走。
夜愚连忙将她一把拉住,捧起她的脸,看见那双墨夜般黑浓的眼睛里满是悲伤。
尽管他不知道那悲伤因何而来,但心亦变得和她一样悲伤起来,“年年……”
年年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变柔和了,她开口,声音像风一样的轻:“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如果说,我是在生气的话,也不是在生你的气。也许,我只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
“因为……”年年眼中露出了犹豫之色。
他看得出她想隐藏某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对他来说也许至关重要,所以,他继续追问,口吻带着温柔的诱哄,引导她说出心里的话:“总有些东西让你觉得不开心的吧?在这明明应该是很高兴的一天里。今天,你的病好了,可以离开那个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你的生活又重新步入了正轨,还有你的姐姐喜事将近……这一切,不都是应该值得高兴的吗?那么为什么,还会觉得生气呢?”
少年的语声像滑过水晶的水滴一般清澈,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听来,格外纯美明净,让人不忍心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年年悲哀地发现,只要夜愚这样子温柔地说着话,她就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坦白,“我……我很生自己的气,因为,我发现自己竟然会为得了这样的病而感到高兴。”
不得不说,这个答案让夜愚有点意外,但随即,就明白了原因。
“因为,只要我病倒,身边的所有人就都会放下手里的任何事情,全心全意地围在我身边看着我。姐姐会变得没有心思去思考她和封医生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封医生找到了让姐姐接纳他的理由,而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说一句,都好像很艰难,“你也会暂时放下对杜家的成见,来医院看我,温柔地跟我说话,亲手喂我吃东西。”
夜愚的脸红了起来。他一向表现得很冷漠,与人刻意保持距离,坦白说,如果不是因为年年病了的关系,他恐怕绝对不可能这样悉心而谨慎地照顾她。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的这一场病,改变了很多东西。
“这是好事,不是吗?”他想了想,说,“现在姐姐和封医生的问题顺利解决了,你也病好了,而我……总之,这是好事,为什么还会生气?”
年年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很多讽刺的味道,“因为觉得自己可怜。可怜到,需要用生病去博得同情。”
夜愚握紧了她的手。
“我什么时候沦落到必须要通过生病才能得到某些东西的地步了?”年年直视着他,目光又是高傲又是凄凉。
而他,一颗心又是悸颤,又是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