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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生大声惊叫。
“不过这个男人你不应当嫁。”
丽华刚才因为害羞把脸歪过去,现在转过来仔细看老人的脸。
姚老先生说:“你不要难过,我告诉你。他已经结婚了。”
丽华把手从老人手里,猛然抽回来。
她说:“不对!”
老人说:“也许我看错了。不过你自己可以查出来。”另一个女生说:“他也不是先知。也不会每次都看对。”现在丽华很大胆地看着他说:“老先生,您是不是骗我?”
姚老先生说:“对不起,小姐。我刚才说过,我也许看错。我但愿我看错。小姐,不要难过。你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他离这儿不远。你等一年,看看我的话对不对?”
这一段对话使丽华很难过,她没法再画下去。姚老先生默默地望着她,另外那两个女生试着画他的脸。他立起来走时,问了一句:“是不是我把两毛钱退还给你?” 丽华说:“不要,拿走吧。”脸色很凝重。
出家人他很温和地问:“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的初恋?”
丽华很羞惭地抬起头望着他,似乎是说:“是!”
姚老先生换了衣裳回家。刚刚中午,没人注意到他不在家。他自己这么成功,真是出乎意外,他立刻写信叫木兰回家来。
木兰回来了,荪亚发现她买了几件新衣裳,丝绸的睡衣和粉红色的套裙,几种面霜,洗涤水,几双值钱的鞋。她几乎花了二百块钱,还买了六罐著名的墨西哥牌子的咖啡粉。
荪亚大喊说:“嘿,妙想家,你买了这几双鞋呀?”
木兰说:“给你买的呀。你喜欢看这种鞋。”说着把那几件睡衣和套裙扔在床上,多少有几分看不起的样子。
荪亚对木兰的意思,自然有点儿纳闷儿。在外表上,木兰对他还是一如往常,装做一无所知。她到厨房去的时候儿比以前减少了。荪亚问她时,她只说:“噢,有点儿累了。”她一回来,父亲立刻就把和丽华的巧遇告诉了她。父亲说丽华看来像个心肠很好的姑娘,是和荪亚发生了爱情,不知道荪亚是有妇之夫。木兰只好一边儿等着一边儿注意。至于荪亚,在他那一方面,把以前对木兰的改变梳妆打扮,归之于立夫的影响,因为立夫自己已经改穿朴素的衣裳,并且在他们第一次到苏州去探望时,立夫对木兰的漂亮衣裳打扮感到意外,并且表示不赞成。现在木兰这种显而易见的改变,他又想不通了。
姚老先生遇到丽华三天之后,荪亚又见到她。因为丽华写信,说一定要见他。他俩第一次的相遇是在西湖的一个下午,丽华正在写生。荪亚惊于丽华的美,走近去看她的画,称赞了一番。荪亚很会说话,二人于是就此相识,也就成了朋友,几乎立刻互相发生了爱情。荪亚从未提过他自己已经结婚。丽华只知道他那茶庄的地址,但是并没有去过。
现在在饭馆儿又相见了。丽华进去时,面色悲伤而凝重。荪亚走上前去帮她把大衣脱下,拉她的手。
他问:“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丽华说:“坐下,我有话说。”
他们坐下,荪亚叫了茶,因为丽华必须回学校去吃晚饭。
丽华问:“荪亚,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说实话。”
“当然。”
“你今年多大?”
“我刚过四十。我不会再大呀。”
丽华问:“我原以为你小得多,为什么你没有结婚呢?”
冷不防遇到这样问题,荪亚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丽华觉得那个出家人的话说对了。于是安安静静地说:“你太太还在吧?”
荪亚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过去没告诉我呢?”
荪亚回答说:“我怕说出来你就不理我了。我和你在一起好快乐。但是,你知道,我太太是个……乡下人——旧式妇女。她只是给我做饭洗衣裳,她什么事情都做,有时去外头捡柴。你知道,我们不幸娶了那样旧式妇女的男人,都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时髦儿的妻子。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
“你能把你太太的相片儿给我看看吗?”
他立刻回答说:“不能。你是不是要甩了我?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你为什么急着要见我?”
丽华说:“是这么回事儿。我遇见了一个算命的。他是黄山来的道士。他留着白长胡子,向我们化缘。我给了他两毛钱。别的几个女同学逗我,请他给我算命。他看了看我的手心。说我爱的那个男人是个有妇之夫——你就是呀。最叫人吃惊的是,他说那个男人比我大得多,身体矮胖。你看,他说得满对!”
荪亚问:“你知道他准是个出家人吗?”
“当然。他有一本从黄山带来的化缘簿,说话有口音。”
荪亚这才放了心,向丽华说:“虽然我已经结了婚,我们不能照旧做好朋友吗?我爱你,你也爱我。”
“你是不是和你太太离婚呢?”
“不,那不能。可是咱们俩可以不管这些事情,只享受快乐就好了。”
丽华长叹了一声。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当时那么多做丈夫的——有的是大官,有的是教授,有的是作家,都甩了自己旧式太太,另娶时髦儿的小姐。她上的那艺术专科学校有三个教授,跟太太离婚,娶了自己的学生。
他俩凄然而别。荪亚央求她再和他见面,再仔细商量一下怎样办才好,丽华答应了。
两天之后,出乎丽华的意外,她接到一封信,信上签名是“曾太太”,约她私下相见,信写得很客气,很简短,笔力遒健,不太像出诸女人之手。字有半寸多大,字体庄严大方,笔法奔放,字与字间,时有连笔,足见写信人潇洒豪迈。丽华大惊。荪亚曾经告诉她太太是旧式的乡下人,但是写信的人至少中文大有根柢。
丽华之急切于见情人的乡下太太,正如木兰之急切于见丈夫的情人。丽华推想这个太太若只是一个嫉妒无知的女人,她不会要求一见,一定只是鲁莽无礼地要求与她丈夫断绝来往。她觉得有点儿莫测高深,同时又有点害怕。她的命运是握在那位太太的手里,如何决定,就在此二人之一见了。
木兰没有写出自家的地址,只是请她在西泠印社最高处的亭子里一见,那个亭子是人人可以进去的。丽华到底要穿什么衣裳,要给人家什么印象,心里踌躇了好久。她越研究那封信文笔书法,越没法想像那个乡下太太什么样子,究竟多大年岁,怎么样和她相见。那位太太一定聪明,但是聪明女人往往不讨人喜欢,往往女人男相,由她信上的笔迹就可以看得出来。无论如何,自己必须显得高尚,给对方一个好印象。她决定穿朴素高贵的现代式服装。 由艺术专科学校到西泠印社,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西泠印社是个诗社,由一群诗人组成,已有百年的历史,在西湖上极占风景之胜。入门处是一段粗糙的石头台阶,两侧假山嵯峨,直至山顶。那个亭子是在西湖中心的孤山顶上,登亭四望,周围景色,尽收眼底。后面便是些富豪的别墅,由里西湖隔开,和孤山对面相望。前面是“外西湖”,里面有“袁庄”和“三潭印月”。对面是钱王祠,也叫“柳浪闻莺”。远处右方高山耸立,出没云霭间,靠近湖的对面,便是杭州城,湖滨有很多别墅,迤逦错落。下面很近的地方就是艺术专科学校的大门,那儿正是“平湖秋月”。
丽华两点钟离开学校,先到西泠印社,心里激动得扑通扑通地跳。她早到了十五分钟,等起来真觉得日长似岁。后来看见一个穿得很漂亮的少妇走上来。她不敢想这就是她要见的那位少妇,而宁愿来的是一个年岁大身体肥胖的女人,是受过教育但是外表粗蠢的女人。那个女人走得渐近,丽华发现她的眼睛那么美,那么神采照人。她看来太年轻,和荪亚并不相配。她一定是来游西泠印社的游客。
但是木兰一直向丽华走过来,轻松地微笑了一下说:“这个坡儿太陡。走得都喘不过气儿来了。您是曹小姐吧?”
这么一问,希望是个游客的想法,完全破灭了。
丽华站起来问:“您是曾太太吧?”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木兰今天穿的是一件鲜艳的海蓝色旗袍儿,是用老贡缎做的,人都说这种料子是皇族穿的。这料子原是她的嫁妆,现在按最新式样剪裁的。今天她戴了奶罩儿,可以说当时是最时髦的东西。她的腰细,头发漆黑而浓厚,两眼是秋水般明丽,双眉画入两鬓。
她说:“我现在老了,爬这么一小段儿路就喘成这个样子。”她的声音并无敌意,丽华的恐惧消除了不少。
丽华说:“夫人,您还这么年轻。”不由得用了指达官贵人太太的称呼。
木兰说:“我听说我先生新近认识了您。我也很愿见见您。”
“您真是曾太太吗?他告诉我……”丽华突然停住。
“他告诉你什么?”
“夫人,这让我很难为情。但是我不知道他已然结婚。所以才敢接近他。”
“曹小姐,我很高兴见到您。我想和您谈一谈。您已经知道他结婚了?”
“是,因为我问过他。他承认了,他还说……总而言之,您和我想像的太不相同了!”
“我想他告诉您我是一个乡下老婆子吧?”
“倒不是。但是,夫人。我若早知道,我就不想……我真不懂。”
“您不懂什么?”
“我不懂一个男人有像您这样的太太还……”
“曹小姐,我比你大,你不了解我这个丈夫。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我愿告诉你,他是个好人。可是世界上没有丈夫觉得自己的妻子美的,尤其他娶了一个漂亮的太太。你知道那句俗语吧?‘文章是自己的好,太太是人家的好。’这是北平的一句新谚语。”
丽华不由得微笑了一下,这一笑使她增加了勇气。
丽华问:“您是北平人?无怪乎官话说得那么好。”
“是,我们搬到杭州才一年多。”
“我也是北平人。您在北平住哪儿?”
“我父亲是姚思安。我们住在静宜园。”
“您是王府花园儿姚家的小姐?那时候儿我在学校念书,听说过她们,但是没见过。”
“我是姚木兰,姚家的大女儿。”
“您说是姚木兰,哎呀!这怎么会?您先生……”
“没关系。我先生一定是觉得您很好。所以我也愿意认识您一下儿。”
“夫人,我原以为他太太是个乡下老婆子。您有儿女了。我听说您女儿在三月屠杀案中牺牲了。”
木兰说:“是,人生痛苦已经够多,为什么还再增添痛苦呢?”
但是木兰并没逼迫她放弃荪亚,丽华则以再提他的名字为耻。她只是说:“曾夫人,您若能原谅这次的误解,我也深以能认识夫人为荣了。”
木兰也说以认识丽华为幸,并且希望和她再见,可是并没有往深里再叙。现在木兰对丽华了解得更清楚,分手时心里也就更觉得安心。她不必再有别的举动,这次简单大方的会见也就足以把这件事结束了。
丽华回到学校寝室时,心中认定毫无疑问,必须与荪亚一刀两断。看情形的发展,对她是越来越坏。她原先听荪亚说他太太是个旧式妇女,不管情形多么复杂,她还是希望继续二人之间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她也像不少时髦小姐一样,认为只要有真正的爱情,就像她的情形,就觉得男人需要,并且应当值得一个像她这样的小姐。但是现在希望完全破灭了。一半为自己的糊涂而懊悔,一半为欺骗而愤恨,下个星期天,她接到了荪亚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