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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阳好笑地想,城里的孩子嘛。他踌躇了一下,从墙角取来一顶草帽给她戴在头上,低着头说:“我带你去看河。”来不及欢呼,小葵赶紧跳过去跟紧他,生怕他反悔似的,抓着他的衣角。
没有走过山路的城里姑娘,走起路来磕磕绊绊,草帽太大,几乎遮去她的脸,阴影里的一张小脸红得像苹果,热汗顺着脖子淌下去,濡湿了棉布衬衣的领口。她走得快要哭了,终于看到好大一条河,欢呼了一声,很快忘记了路程的遥远和劳累,开心地说:“山里的冬天怎么跟春天一样呀!”是的,水里的石头上挂着碧油油的苔藓,河岸还芳草如茵,草地上还点缀着朴素的小花。
她光着脚静悄悄地在河滩上跑来跑去,眼睛紧紧盯着那些踩上去软软的细沙、被水流磨平了棱角的大石头、形状矮圆似酒坛子的灌木、随风起伏的高而茂密的草、草里的虫子和叽喳叫着飞走的小鸟。河水哗哗地向前流去,她跳进去,溅起莹亮的浪花,又惊悸地咯咯笑着退回来:“有虫子啦!咬我的脚呢!”提起一只润白的脚,在另一只脚背上擦。
初阳坐在岸边一棵树下,默默地看她。
她追着蝴蝶跑了一阵,采了一大堆各种颜色的花,坐在初阳旁边满心欢喜地整理。初阳平躺着,看着她小巧的肘尖轻晃,慢慢地睡着了,梦见了一只在林间蹦跳的小鹿。
她玩了一会儿,把长长短短的花枝捆好藏在旁边的草丛里,自言自语:“会不会晒得枯萎了?”侧身猫一样躺在初阳的身边,草帽遮着脸,也很快就睡着了。
回去的路,全是上坡。走惯了城市笔直平坦的柏油路,小葵走不了这样的路。初阳在前面走,替她抱着大捆的花,看不见她苦瓜般皱着的小脸和撅着的嘴。等晚上回到家,她睡着了,才发现她棉被外的一双小脚起了水泡。他小心地数了数,三个。左脚一个,右脚两个。嫩姜一样的小脚,指甲修得光光的,小腿晒得发红。他心疼,忍不住轻触那些紫莹莹的泡。她在梦里怕疼地缩了缩脚,皱了皱眉头,叽咕了几句梦话,又睡着了。这样一双小脚,哪里是用来走山路的呢,应该是,轻轻地踮着,支撑着妙曼的身子,白鸽般展转回旋,翩然起舞。
他找了紫草油用棉签轻轻涂上去,用酒精消毒了双手和缝衣针,抱着她的脚轻轻地扎破了泡,用棉签把里面的液体压出来,再用创可贴包好。可能是他处理得非常小心,可能是她累了一天睡得太沉,整个过程她陷在酣睡里毫无直觉,倒是他,浑身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一夜好眠,第二天日上三竿小葵才悠悠醒转,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脚上包着创可贴,下地走了两步试试,虽然还有一点痛感,但是不像昨天疼痛钻心。她冲那个为她准备温热洗脸水的人璀璨一笑,他却慌忙低下头走出去了。
初阳的外公生了病,整夜吭吭地咳嗽,喉咙里像是放了一架风箱,呼吸间呼啦呼啦地响。外婆和姨妈忙着照顾病人,又临近过年,家里要打扫布置,要置办年货,根本想不起来管束两个孩子,任他们山上河里到处去玩。
短短两天,初阳就迷惑了。他的眼神四处追着那个小小身影跑,几乎不能自制。当小葵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时,他全身激起一阵寒热交替的颤抖,当她看着别处时,他又若有所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在她还熟睡着的时候,初阳匆匆地出门了。
当他行色匆匆地出现在雨仲家门外时,雨仲正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刷牙。雨仲擦干净手脸,请他进房间里坐。
雨仲的房间小小的,面对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满窗翠峰。外面一间大的是药室,空气里飘着中草药的苦涩香气。雨仲泡了雨后的松毛茶给初阳喝,就坐下来翻一本厚厚的医书。两人已是多年的朋友,多余的客套全都省略:“大清早跑了来,什么事?”
初阳的双眼熠熠有光,一向缺乏表情的脸颊团着一层怪异的潮红。“雨仲,我碰到一个女孩……”雨仲微笑了。
他少年老成地点点头。他的这位朋友从小内敛,适合出家,而今总算开窍,懂得一点凡间事,而且居然主动说出来,他得用心过问一下。他问是哪家女子,房前偶遇还是屋后相撞,可曾对你回眸而笑。不理他的玩笑,这位情窦初开的朋友惶恐地回答:“可她只十二岁……”
喔,雨仲惊讶了。十二岁的毛孩子,身段都还很平静的,哪里迷人呢?他看着这个从小古怪的朋友。“是的,她十二岁,像个精灵一样跳了出来,在我脑里微笑、捣乱……我没有办法不看她!”他喃喃自语。
这么说来,中毒已深。两个人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玩在一起,单纯的友情世界几乎没有秘密,雨仲从没见过初阳这个样子,迷茫又深情,忧伤又快乐,沉静又慌乱。他皱了皱眉头,问:“那么她对你?十二岁,还什么也不懂啊。”
是的是的,问题就在这里,她蹦蹦跳跳什么都不知道,像是林间最天真的小鹿。可是她令他手忙脚乱,这种感觉,能对一个孩子说吗?他惶急地看着雨仲,满心觉得雨仲比他大两岁,感情生活比自己早很多,这样的事情他经验丰富,问他准是没错的。
雨仲也没有多少可供借鉴的经验,他和阿苗初中就偷偷好了,但两个人就住在前后屋,上学放学都一起,除了睡觉的时候,两个人基本是泡在一起,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级,想不日久生情都不可能啊。不过雨仲从来都是不急不慌的,他扯过一张毛边纸,抓了新晒的松毛茶包好递给初阳,笑嘻嘻地说,来,给你抓一副治相思烦疾的药。
在卫校读护理的阿苗放了假回来,这时候探头进来,含笑叫:“雨仲!哦,初阳也在这里。”三个人一起上小学上初中,彼此相熟,初阳有些窘迫地微笑着对她点点头。雨仲的爱好,从小只在《本草纲目》、《千金方》一类,早早的毕业回来开了小诊所,开始是和做了一辈子中医的爷爷出诊,心思机灵,做事却超乎年龄的稳重,闲暇又极爱钻研书籍,后来十里八乡里渐渐有了些名气,有些方面甚至有了赶超爷爷之势,小小年纪就独当一面接了爷爷的班。既是志趣,也足以糊口。现在只等阿苗卫校毕业,两人就结婚,夫唱妇随共同打理这个小诊所。这是两个人,也是两家人好多年前就商定了的。
阿苗说:“雨仲,你爹和我爹叫你一会儿去喝酒呢。”亲家俩昨晚相约去深山打猎,收获四五只野兔两只山鸡,这时候正开膛破肚,架锅起灶,忙得不亦乐乎。雨仲抓抓头,说知道了。阿苗扭头冲初阳笑:“初阳你也一起来,好不容易见一回。”初阳说:“嗳……”今天有事改天再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阿苗就高高兴兴地说着我去帮忙,伸手拽过雨仲搭在椅子背上的脏衣服:“给你洗洗吧。”挥挥手跑了。
雨仲看着阿苗跑远,脸上挂着笑意说:“疯疯癫癫的……”初阳苦笑了一下。他能理解雨仲的心无所求淡泊豁达了,有了喜欢的人,世界都是满满的,波涛起伏却又满腔平静。
他拎上松毛茶,匆匆地告别,赶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神仙住在洞穴里吞云吐雾
初阳到家的时候,太阳刚在山尖露出半个毛蒙蒙的脸,仿佛是一只不情愿醒来的金黄色小花猫。漫天的雾飘飘涌涌,从山脚顺着山坡斜铺上来,要不了几分钟,整个村庄,整个大山,整个山上的阔叶林、松林、草地、土坡、林子深处的小村庄,全部都会被厚厚的重重的雾遮盖住,直到中午时分才会散去。
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厚重的,又是飘忽的,压抑的,又是流动的。
小葵不在屋里。此时她面对着山谷,坐在一块巨石边缘,双脚悬空,在山风里轻轻地晃悠。风把她的头发往后拂,像是充满勃勃生机的春草,露着小脸和细长的、苍白的脖颈,嘴微微张着。她闭着眼睛,脑袋微微歪着,似乎正在谛听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鸟鸣。柔弱的金色光芒铺在她身上,像是一层似有似无的蝉衣,她单薄的专注的小小身子变得那么神圣,像是迷路的天使,落在悬崖的边缘栖息。
初阳没有叫她。他还从来没有叫过她,不知道称呼她什么才好。很久很久,小葵迷茫地转过头来,璀璨地冲他一笑,又扭头谛听。她大睁着眼睛,喃喃念叨:“山下的洞穴里一定住着神仙,每天吞云吐雾来玩躲猫猫……我好像听到了她们的歌声。”
“那,我带你去找。”初阳讷讷地说。
她咯咯地笑了:“神仙怎么能找得着呢?她们看见人来,一定会躲起来的,怎么找得着呢?她们才不想有人去打搅呢,她们甚至会把自己住的洞也隐藏起来……”即便是神仙,如果是亘古千年一个人住着,那也很寂寞吧,初阳在心里默默地说。
可她如此认真而肯定,让初阳觉得她说的是真的。不知她剔透的心里,有一个怎样的神仙世界,住着一群怎样可爱的精灵呢。
小葵迷上了这里的雾,每天天不亮就兴致勃勃地爬起来,坐在大石头上,专注地盯着有风呼呼吹上来的山脚,等着那漫山遍野的雾气像谜团一样,升起来、升起来。当大风拉扯着雾气呼啸着掠过脸颊,将她整个儿挟裹其中时,她兴奋又害怕地闭紧眼睛,张大嘴巴无声地呼喊:啊,啊,啊——!
初阳的心里满是这叫喊的回声。
她的嘴巴,鼻孔,耳际,衣摆,填满了雾。她紧闭双眼,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诡异地说;“你听,你听……”雾里只有呼呼的声音,是风。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她梦呓一般轻轻地说:“风躲在雾里,是活的……”
果然的,低低的,回旋的,是叹息;长长的,缓缓的,是低语;呼呼的,疾疾的,是呼喊……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也爱着这飘渺的雾,却不知道这些日日相见、天天相伴的雾是活的。原来,雾不只是雾而已。
小葵就那样坐着,胳膊环抱着双膝,老僧入定一般,直到雾渐薄渐散,才缓缓睁眼。玲珑的眉骨处和睫毛上凝了一层细小的水气,在阳光里晶莹。初阳没来由的一阵心乱。
她冲他笑,拉着他的手站在巨石边缘。脚下是悬崖,河底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她热情地喊叫着邀请他:“跳下去吧!我们跳下去吧!”声音里是不顾一切的明媚天真,和从容慷慨的快乐,令初阳动容。他紧紧握着她贝壳般光洁柔软的手,默默地在心里说:我愿意,我愿意……
初阳带着小葵到处跑,去经历那些她在城市里没听过没见过的事情,爬到高山之巅去看云,钻到林子深处看野兽出没的痕迹,去雨后的山坡采绚烂的野花,顺山而下到溪里看青蛙和鱼蟹。只要是她手指着的方向,他就带着她去,默默地收拾好外套、雨衣、保温杯和饭团子,上山下河,护着她照看着她,在她走不动的时候背着她,雨水突然而至的时候为她撑着雨衣,不忍她历经半点危险和劳困,只要能看到她露出无邪的笑,他如在天堂。为了他的天堂,他义无反顾。
雨仲来给初阳送中药,顺便看看他相思已否成灾。
短短的几天,初阳瘦了一些,苍白的脸上浮着两团病态的红晕。他双眼晶亮,眼神迷离狂热,与平日的沉静似深潭判若两人,叫雨仲小小的吃了一惊。初阳看着蹲在不远处的匾前为他摊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