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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这块地还能长柴草,要是雨水好,这里还可以种庄稼哩!”
铁木洛老汉看他一眼,似乎心有触动,思谋着说:“你的话没错儿,倒提醒了我,将来在这儿开辟一个小绿洲住一住倒不错。我烦透了村里的那些事,人他妈的都像狼似的,一睁开眼就琢磨着互相咬,没劲透了!”
白尔泰理解地笑一笑,说:“在这儿出家倒不错,只是水源成问题。”
老铁子向他神秘地眨眨眼:“有水,这里还有一条河哩!”
“在哪儿?”白尔泰茫然四顾。
“不在上边,在地下,回去我带你下去看一看。”老铁子丢下吃惊地瞪大眼珠的白尔泰,不再说话,挥镰砍柴
回去的路上,他们就听到了那声怪嗥。那个恐怖而凄厉刺耳的哀嚎,不知从哪面的沙漠里传出来的,久久地在黑土城里回荡。
“她们来了,咱们快回去!”
“果然叫老爷子猜着了,这里是她们的老窝儿!”白尔泰随着老铁子小跑起来。
回到住地,撂下柴火,铁木洛老汉从驮架上抽出猎枪,对白尔泰说:“走,咱先去察看一下她们的老巢在哪儿,回来再弄饭吃。”
“东西就放在这儿呀?她们来偷咋办?”白尔泰想起那一晚的事儿,担心地说。
“没事儿,天黑以前,银狐那鬼东西绝不会进土城子一步!放心!”老铁子说完,大步流星往外走,白尔泰拿起刚才的砍柴斧头,紧跟上老头子走出旧宫废墟。
他们从黑土城子的一头儿开始搜寻,梳头般细细地查看一处处旧墙陈隅,一座座残墟古址。经验老到、富有追踪技巧的老铁子,凭他对动物秉性和周围环境的敏锐判断,终于在城东一处半地下的暗窑,找到了银狐老巢。看其样子,这是一户富裕人家半地下窑房,专门储藏物品用的,里边干软的沙地上,铺着一层软软而温暖的蒲草叶子,可供躺卧。房角有些破罐儿,还有些晒干变硬的野兔和山鸡等食物,显然那是储存下来的东西。
“哇哈,过得蛮不错嘛,有吃有喝——咦?她们喝什么呀?”白尔泰感叹着问。
“估计,哪块地窖中有雨雪积下的水,或者附近哪块儿还有水泡子,老狐狸,当然会找到沙漠中的这些极少的水源了。”老铁子说。
“下一步咋着,老爷子?找出了老窝儿,你怎么对付她们?”白尔泰关心起来。
“我要打死它,扒它的皮!”老铁子依旧是那句充满仇恨的话,“走,咱们先回去,等老银狐归窝儿了再来。”
他们原路回到住地。
三峰驼依然安详地嚼着食物,见主人回来,“噢儿噢儿”地叫了两声。
他们开始烧火做饭。死城子里,多年来头一次升腾起人间烟火。由于无风,空气宁静,那缕炊烟拔得老高,淡黄色的烟雾直直升入高空云际才消散。他们美美地喝饱了热乎乎的大■子粥,然后,老铁子对白尔泰说:“走,咱们下去安排睡的地儿去!”
铁木洛老汉从驮架上的大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盏马灯,装上油,点燃之后提在手上,走向旁边墙下的那个黑乎乎的地宫进口,回头吩咐白尔泰:“你扛上咱们的行李物品,小心跟在后边。”
他们沿着砖石阶梯往下走。每处拐角,都置放着一个挺大的立体铜镜,可以相互反射阳光,正好照进地下宫内。每面铜镜古朴古色,镶在黑檀木框架里,高雅而结实,足见主人的精心设计和良苦用心。
白尔泰蓦然有种预感,他正在接近自己多年来孜孜追求的那个神秘的历史——萨满教的秘史。他从老铁子那变得严肃庄重的脸色、那双显得神圣虔诚的目光,感觉出这一点。他的心猛烈地跳荡起来,双手有些发颤。他不停地告诫着自己:别说话,别打搅他,别碰撞东西,一切听他安排,既然他带你下到地宫,肯定也会向你袒露那埋藏多年的秘密的!可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惹翻了他!
转了三次弯,每段台阶有十八级,越是往下走越阴凉,不时还有一股潮湿气飘散上来,比起上边大漠的干燥空气可舒服多了。
铁木洛老汉终于停下了。借助从上边反照下来的日光和老铁子的马灯光,白尔泰发现,他们是站在一间精致而较宽敞的地下小寝宫之内,约有几十平方米,八角形呈圆状,上顶穹隆而带装饰花边,周围墙则全是大块儿平面石板砌筑而成,上有浮雕图案,有些是狩猎图,有些是宫廷生活图,靠左侧墙,置放着一张宽大的雕刻而成的石床,古朴而华贵,床旁是石礅石几,还有石盆陶器等物。床旁墙上有凹槽儿,里边可以置放灯盏和书籍或其他日用品,另一墙上还镶有铜镜,镜前是石桌梳妆台。
“老爷子,这里可真棒,这位州宫老爷还真会享受!夏天,上边肯定是大漠中酷热难当,所以不计费工费金,搞出这么一间地下寝宫,躲避上头的酷暑!”白尔泰说。
“你说得不错,那会儿这一带虽然没有现在这样全是沙漠,可也沙化得差不多,夏天一定是很热了。还有一个更神奇的,你知道下边的潮湿凉爽气,是从哪儿来的吗?”
“从哪儿来的?”白尔泰的确深感蹊跷。
“跟我来!”
铁木洛老汉提起马灯,让白尔泰把行李放在那张大石床上,白尔泰自语般地说:“这回可以体验州府老爷的生活了!”然后随老铁子,向墙角走过去。只见那里有一扇半开的石门,由于光线暗白尔泰没发现,老铁子领着他由那扇门进去,再顺台阶往下走下去,不久,白尔泰便隐隐约约听到了淙淙水声。
“水声!流水声!”白尔泰惊呼。“真有一条河,这里真有一条地下河!”说着,他们便顺台阶到了河边,老汉举起那盏马灯照了照。只见一条大约有两米宽的河水,从深处的溶洞里流出来,再沿着一条狭长的溶洞往下处流过去,在灯光下闪出蓝幽幽的光泽,发出淙淙铮铮的声音,有股阴凉而潮湿之气冉冉升腾,扑面而来,令沙漠里呆久的他们浑身感到舒服。
“啊,太神奇了!神奇的大自然!太美妙太神奇了!”白尔泰一边感叹,一边俯跪下去洗手洗脸,再用手捧着喝喝那河水,“这真是上天的仙露水,阴凉又好喝!太妙了!”
“是啊,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流出,又流向哪里,别看这里是大漠,可大自然,上天的创造,我们人是没办法知道它的全部的。当初,那位州官建这地下寝宫时,不知道是先知道有河而建的,还是建宫时巧合而发现的河。不过以我猜想,他可能先知道这里有条地下河。”铁木洛老汉沉思着这样说。
“是吗?那这位州官不是一般人物。”
“你说对了。”铁木洛老汉的眼睛,在灯光下突然闪射出深邃而幽远的睿哲之光,这是白尔泰从未见过的。“这位州官名叫耶律文达,他是辽国的一位很有名气和地位的萨满教大师,据记载,他通晓天文地理,还当过辽国的副国师。所以,他先知道这条地下河,一点也不奇怪。”
“萨满教大师?这位州官是一位萨满教大师?”白尔泰惊异了。
“这也没啥稀奇的,那时候,黄教没有进入北方草原之前,这里的蒙古、契丹、女真、鲜卑等民族都信萨满教,萨满巫师在朝内都享有国师之类地位。这些你应该知道的,成吉思汗的好多著名战将和智囊人物,也都是‘孛’师。”
“这些我是知道的,我研究这个。可我冒昧地问一下老爷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白尔泰壮着胆子,试探着问。
“哈哈哈……”铁木洛老汉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在地下寝宫和河的溶洞中回荡,“你跟我来,你很快就知道这些内幕了,哈哈哈……”
他们又顺原路登阶梯而上,回到耶律文达的寝宫。
铁木洛老汉走到另一墙角,只见他伸手摸了摸,拉开一个栓,然后用手推了推一扇与墙壁同一花色的石门。“吱嘎嘎”,沉重的石门缓缓启开,门后又神奇地呈现出一间暗室。
铁木洛老汉提着马灯走进去,后边跟着白尔泰。这时的铁木洛老汉脸色凝重,脚步轻缓,走到这间密室的一面墙前。只见那石墙上,挂着一幅很宽长的人物图像。铁木洛老汉在这幅图像前双膝下跪,双手伏地磕头膜拜,嘴里轻轻说道:“爷爷,小孙儿前来向您老人家跪拜磕头了!您老仙灵万安!”
铁木洛老汉满脸虔诚,两眼在灯光下闪着泪珠,黑苍的脸变得哀婉而温情,久久地跪在那里,嘴中默祷不停。白尔泰被老爷子的那种凝重和虔诚所感动,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也跪在老铁子的身后。他悄悄抬头端详那幅图像。有上下两轴,丝绸上裱着宣纸,上画的是一位老人像。那老人鹰目耸眉,一张刚毅而威严的圆脸,一缕黑胡须飘在胸前,身穿长袍,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给人一种高贵而超人的威慑力,不敢久视,那双锐利的鹰眼盯视着你,似乎能穿透你的五脏六腑。在图像的下角写有一行字:科尔沁神孛——铁喜大师遗像。
铁木洛老汉默祷完毕,站起来,对白尔泰庄重地说:“到了今天,我也不必瞒你了,我爷爷就是当年叛出库伦旗的‘特尔苏德·六孛’之首,威震科尔沁草原的名‘孛’大师,名号为铁喜老‘孛’,也就是那位授封于成吉思汗亲弟哈布图·哈萨尔亲赐的、祖传名‘孛’第二十五代传人郝伯泰大师的徒弟,经历‘道格信’疯王火烧千名‘孛’后,幸存的十三神‘孛’的为首大‘孛’……”
铁木洛老汉嗓音有些哽咽,心情激动而庄严,微微低下头,似乎陷入那遥远的往事长河中追索、思念,心中又似乎奔腾起千军万马,燃烧起万丈高焰,那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似乎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浩叹一声。
“往事如烟,天地茫茫!两千多年的蒙古萨满‘孛’,最后一拨儿精英叫一场大火烧灭!这是天道逆转,地理返轮,草原的灾难不是人力所能挽回!哦——额其克·腾格尔——长生天!”
“老爷子,那您就是那位传说中潜回库伦北部的‘黑孛’传人了,是吧?请告诉我。”白尔泰虔诚而恭敬地探问。
“大道已灭,我这偷生者还有啥脸面称自己是‘孛’教传人!我早已放弃演习‘孛’法了。”老铁子黯然神伤,一脸悲戚之容,不堪回首往事,提着灯又向前移动,从遗像前的石几上拿起一个木匣。老铁子的手微微颤抖,他轻轻打开匣盖,里边用红褐色锦缎包裹着一个东西。老铁子拿起这锦缎包裹,郑重地交给白尔泰,说:“这是我爷爷毕一生精力所撰写的书,叫《孛音·毕其格》(孛书),记载了他老人家所有‘孛’的学问,以及整个东蒙萨满‘孛’的状况和有关历史。今天,我把它交给你。你的行为和为人感动了我,再说,东蒙科尔沁‘孛’的历史也不能埋在地底下,也应该让后人知道这个过去辉煌过上千年的‘孛’教是怎么回事。那我也对得起我爷爷,也对得起‘孛’教祖先了。”
白尔泰接过锦包时,双手剧烈地颤抖,胸中涌动着波涛,他感觉似乎接过了整个历史,嘴里喃喃低语:“感谢老爷子的信任,我不会辜负您老的信任,一定好好学习和研究,让这部书放射出光芒!”
“那面墙上,我爷爷还画了‘行孛图’,在书里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参照那些图。”铁木洛把手里的马灯交给白尔泰,又说,“侧面墙上,还刻着一段文字,记述着这寝宫的主人——那位辽国契丹族萨满巫师耶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