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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片刻的沉默。
“没有一个主子是真心待你的吗?”
“其实不管人品如何,他们严格说来对我都很好啦。”因为有求于她嘛!
“他们死了之后,你会不会想念他们?”
“想念?”
“对,有没有哪个人让你特别舍不得?”他慢慢坐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眸变得深幽。
“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他们在人间的寿数到了,本来就该重新投胎。”
听她说得如此轻易,孙见善皱起粗浓的眉。
“你跟他们相处几十年下来,难道都没有感情吗?”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如愿领悟之后,灿然一笑。“我没有感情啊!”
“什么?”他立时坐起。
“嗔痴爱欲是凡人才有的感情,我们仙人当然没有,所以我既不恨人,也不爱人,更不牵挂任何人。”如愿理所当然地回视他。
孙见善瞪着她好半晌。
“可是你明明会哭会笑会生气,你有感情!”他坚持道。
他好像很不高兴听到她说这些话,为什么呢?
“看到好玩的事自然会笑,看到不开心的事就生气或难过,这是正常的,但是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会恨谁,也不会爱谁的。”
孙见善终于明了——她有“情绪”,但没有“感情”。
情绪是浮面的,高兴就笑,难过就哭,发泄出来就过去了,不会再更深一层。
感情却是比较深入的,由心底发出的意绪,有爱,有恨,有嗔,有痴,会一直停留在心底。
世事于她如浮云,眨眼即逝,所以她不会恨人,也不会爱人。
将来等他岁数终了,她也只是回到那个白衣美女的身边,然后再等下一个主人将她带定,直到她在凡间的修行终了。
自己之于她,也不过就是众多主人中的一任而已。
孙见善体内的火倏然消了下去,寒意从他脚趾间上涌,迅速攫获他整个人,将他拖入冰窖里。
她不会恨他,也永远不会爱他,他只是她的“主人”……
“孙见善,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黑暗中,那双深幽的眸彻底暗了下来。他躺回地上,翻过身,声音比冰凉的地毯更寒冷。
“我累了。睡觉。”
“……噢。”
如愿依言躺平。眼光却离不开地上那个突起的阴影。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冷淡下来呢?
一股惴惴不安的感觉,一直徘徊在小草仙的心头,挥之不去。
第五章
“阿姨,听说你们附近住了一个算命很灵的人?”
“有啊有啊,他就住在后面山脚下的社区,好像是前两年才搬来的。”
“他人怎么样?阿姨有没有给他算过?”
“他看起来很年轻,才二十几岁而已,一点都不像电视上那些算命的。听邻居说,他很少出门,也不太跟人家打交道——怎么连你们台北人都听过他?”
“有人来给他算过命,说他算得很准,回去之后就贴在网路上,所以最近这个人在网路上爆红。”
“真的哦?那我们这个小地方不是出名人了?”
“阿姨,我也想去给他算算看,你带我去问问看好不好?”
“好啊,我带点水果当伴手,比较有礼数。”
对话的姨甥俩兴匆匆地离开家门。
所谓山脚下的社区,其实只是几间错落聚集的老旧公寓。灰色的水泥外墙毫无任何修饰,经年风雨,将墙面摧得斑驳灰黄。
这种台南乡间的小住宅区,大部分年轻人都到大城市去工作或求学了,留下来的大都是中老年人及家庭主妇。也因此,两年前一个看似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拎着一个包包租下李家的旧公寓,大家着实侧目了一阵子。
那个年轻人几乎不太离开家门,只有吃饭时间会出来买点东西,可是路上对打招呼的邻居也都很冷淡,爱理不理的,久而久之大家对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热情了。
据住在他隔壁的人说,偶尔那间公寓里会传出女孩子的声音,也有一,两次邻居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美眉到阳台看风景,过一会儿就被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叫进去了。
可是送披萨的小弟上门时,又看不到屋子里有女孩子,所以大家都猜想,那应该是他在外地念书的女朋友,没课的时候跑来看他。
“啧,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姐怎么会去看上那种臭脾气的男人。”阿姨边走边嘀咕。
“他有女朋友了?他本人长得怎样?”外甥女感兴趣的问。
“那个孙先生长得是一表人才啦,高高瘦瘦的,皮肤白白的,肩膀宽宽的,体格不错,就是那张脸冷冰冰的,看了就让人不敢接近。”
“人家说不定是什么富家少爷,因为身体不好,所以隐到乡下来养病,又不想让人家知道啊。”刚念大学的女孩情窦初开,对这种神秘帅哥最难以抗拒。
一幕幕浪漫的剧情开始在少女的心头编演。
一个英俊有为的富家继承人,却因为天生体弱多病,不得不跑到穷乡僻壤来养病。
为什么要躲到台南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郊区来养病呢?对,一定是因为周围有太多叔伯侄表的亲戚等着抢夺他的继承权,所以他身体不好的消息不能流露出去。
而那个美丽少女,当然是他的未婚妻了。
她对心爱的男友不离不弃,每到课业空档,总是排除万难,奔到台南来探望深居简出的未婚夫。
呜呜呜,太感人了,活脱脱是一桩历久不衰的爱情经典啊……
“滚!下次再敢上门,我把你那双贼眼挖出来!”一阵惊人的爆吼戳破少女美丽的憧憬。
乒哩乓啷,轰隆哗塌——
姨甥俩在大门口紧急煞车,堪堪闪过从楼梯滚下来的人体。
“你太过分了!我可是付了钱的……”被踢出来的瘦子哼哼唧唧地坐起来。
“滚!”
所有浪漫幻想全部破裂。
追出来的男人既不病恹恹,也不苍白瘦弱,过长的头发垂在后颈,盛怒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就像只喷火的巨龙。
巨龙的眼光扫到抱在一起的姨甥俩身上。
“你们又是干嘛的?”
阿姨挤出一个笑。“那个……我、我是街角卖牛肉面的那个黄太太啦!”
“我今天没叫面!”怒汉的脸色嘴角一硬,转头走回自己的公寓。
“不是啦,不是啦,我外甥女说有点问题想请教一下孙先生,所以我带她过来看看。”阿姨手有点抖地举高一串蕉。“这串香蕉是我亲戚自己种的,很甜很好吃,昨天才刚送来,送给你吃啦!”
孙见善的脚步不为所动。
突然间,另一颗脑袋从公寓里探出来,姨甥俩同时眼前一亮。
一张精致如画的清丽脸庞,一见着人就是一记明亮的灿笑,欢畅如夏日海风,让人看了觉得不回她一个笑容都像罪过。
她拉拉旁边那个阴沉男人的衣角,小声说:“孙见善,我想吃香蕉。”
叫孙见善的男人对她皱一下眉头,终于隐忍地回头对客人说:“上来吧。”
耶!
外甥女连忙拉着阿姨一起上楼。
“孙先生,这香蕉你拿去,如果吃不够,我家里还很多。”黄太太把香蕉递给他。
“这样就够了。”他冷淡道,折两根蕉给那美丽少女道:“你先进去。”
“好。”美丽少女接过香蕉,开开心心地走进一道屏风后面。
单调的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站着。
孙见善依然神情淡漠,两个客人一时有点不晓得该不该主动开口。
若不是脸色如此僵硬阴沉,他其实是个极俊朗的男人。那双长在男性身上稍嫌阴柔的内双丹凤眼,也在他强烈的性格下显得生猛有神,美中不足的是身材实在太瘦了,一副宽肩看起来都是骨头。
“你们不是有问题要问吗?”僵持片刻,他终于不耐地问。
原来是要她们先说话!外甥女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今年刚考上生物系,可是我的兴趣是——”
“行了。”
她只起了个头,孙见善便挥手阻止她。他双眸半合,望着地下,似乎在沉思什么。好半晌没人出声。
终于,他开口:“你明年重考,考得上医学系,但是未来发展反而不如当兽医好,所以不如等明年去考某大兽医系的转学考。再见!”
等姨甥俩回过神来,已经被扫地出门。
“……阿姨,他刚刚是怎么算出来的?”也没看他用什么道具或命盘啊!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卖牛肉面了。”
“这些香蕉好甜好好吃,孙见善,你也吃一口。”
他一进房门,一口甜腻腻的蕉便塞进他嘴里。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有外人上门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给人看见,你为什么不听话?”他咽下香蕉后,劈头就凶。
“那个面店老板娘是熟人啊……”如愿小声说。
“我说的不是那一对!”
那就是更前面那只瘦皮猴了。
如愿马上活力四射。
“那个人啊!孙见善,我跟你说,他戴的那个玉扳指,我真的见过呢!大概是我第三还第四任主子吧,把那个玉扳指送给他的一个侄子,那个侄子后来得罪权贵,被抄家了,我的主子多亏了我才逃过一劫。当时我一直很喜欢那个玉扳指,没想到经过几百年竟然在这里重逢了,呵呵。”
“谁在跟你谈玉扳指?”孙见善的额角爆青筋。“可见我交代的事你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啊,忘了他在生气了。如愿吐吐粉舌,连忙垂下头继续装出心虚的模样。
“有啦,我有听啊,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冒冒失失地冲出来认人……不,认东西了。”
“也不看看他那双贼眼,一瞧见你眼睛都直了,压根儿忘记他是上门做什么的,那副色相说有讨厌就有多讨厌,可恶!刚才没有多揍他几拳,实在是太客气了!”孙见善余怒未息。
慢着!她还以为他是在气自己违逆了他的意思,原来他在意的是那个瘦皮猴盯着她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要看让他看就是了,我又不会少块肉。”如愿不太理解这种情绪。
孙见善玻Я瞬'眼,轻哼一声走出去。
“孙见善,吃饭时间是不是到了?我们出去买你的饭,顺便多买几样水果好不好?”如愿开心地追出去,转眼又把他在生气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孙见善揉揉太阳穴。
“我要吃那个一颗一颗、很甜很好吃的那种水果,对了,叫荔枝!我要吃荔枝!”
罢了,这两年来纵坏她了!摆再多的凶脸她也不会怕。
“……荔枝的产期早就过了,这个时候哪来的荔枝?”
“噢。”有些失望。“那买更多香蕉!”又高兴起来。
如愿轻快地走在前头,换上刷白牛仔裤与蓝色棉布衬衫的孙见善慢慢跟在后面。两年过去,他依然年轻,依然愤世嫉俗,依然厌恶人群,气质倒是沉稳一些。
小吃街在十分钟脚程以外,附近唯一称得上闹市的地区便是此处,因此尽管在人烟稀少的乡下,一到吃饭时间,街弄间依然颇为热闹。
小地方和大城市不同之处,便是每个人都互相认识。这种平常人称之为“人情味”的氛围,却让孙见善有着隐私受到刺探的不适感。
“我好了。你要吃什么水果赶快买一买,我们回家。”他草草买了个素食便当。
自助餐店和牛肉面店相连,两家的摊头都架在店门骑楼下,另一边的老板娘和她外甥女不住从自己的店头瞄他们。
孙见善强迫自己对四处投来的好奇眼光视而不见。这群人都已经看了他两年了,每天晚上出来买东西还是要被看一遍,他们看不烦吗?
“小姐,你这个星期又来看你哥哥?”自助餐王老板见她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