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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节 终南绝经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终南山下，一顶官轿缓缓而行，抬轿的是孔武有力的年青人，正是晚春时节，这一行人身上却都穿着甲胄，那轿子看起来不大，却包了一层厚厚的铜皮，几人抬得面门通红，脖上青筋暴出，却毫不言语，只管低着头一路走得飞快。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轿中人才吩咐停轿，掀帘一看，竟是一路已走到了观音台。此时日已西沉，唯余下一点残光，勾勒的满山青翠峭拔如鬼，看得人寒毛凛凛。
轿中人名叫严斯，在陕西这一路，却是大大的有名。严斯官居陕西路安抚使，授端明殿学士，原是秦桧一系的中坚。半月前，秦桧及其子秦熺、其孙秦埙和秦堪被一夜之间免官，秦桧重病而亡，一众党人皆觉出风声不对，纷纷辞官避祸，或是相互攻讦，企图以功抵过。
然而就在秦桧党中人人自危，如热锅上的蚂蚁之时，不知为何，严斯竟然行踪诡秘，出现在这终南山之中。黑夜已至，有不知名的鸟在山林中嘎嘎叫着，严斯坐在轿中，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条布包。那布包颜色极旧，上面还沾着些暗红色的血渍，此刻贴着严斯的一身绸缎官服，显得突兀非常。
“快走！”严斯心中急切，连连催促那几个轿夫：“今晚赶不到裂风寨，就要你们的脑袋！”
那几人低声称诺，咬牙继续加力，几乎要在黑暗的山路上跑起来。
林中那不知名的鸟儿叫得更欢了，嘎嘎如燃烧的干柴。
这鸟声叫得严斯心烦意乱。他掀开轿帘往外看，到处都是黑洞洞的，山前山后都不见有人声火光，这让他稍许安心了一些。他正要放下帘子，却感到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停下作甚！”严斯斥道。
“大人。”一人在外面答道，“前面就是裂风寨了，可是这路口倒了几颗老树，堵了道路，还请大人下轿，让小的背着翻过去。”
“下轿？”
严斯心中是十万个不情愿。他不想下轿，这轿子是他请工匠特制的，外面都裹了铜，专防暗箭。
“大人，大人坐在轿里，这轿子恐怕抬不过去。”
“如此……”
前方忽然哗啦一声响，惊得严斯差点在轿子里跳起来。他赶紧嘘声，往外一看，只见果然有好几颗粗树横在路上，树障对面，忽然冒出许多火把来，正快速地凑在一起向自己而来。
不好！严斯一头冷汗。
“对面的可是严斯。”火把那边忽然高唱一声，严斯是朝廷高官，他是山野之人，言语间却是极不客气的指名道姓。。
怎么回答？严斯急得眼珠子乱转，对方是敌是友，回答是也不是。
“哈哈！这般胆小，除了严斯这老头还有谁？”
火把那边一阵哄笑，直笑得严斯面红耳赤。有人凑近过来，嘿的一声，那树障就被远远丢开去了。严斯借着火光一看，见那几颗合抱大的老树，竟被一人轻轻松松就抱起来丢到了路边，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敢斥责对面的嗤笑声，只管缩了脖子往轿里躲。
“闹什么闹！”对面走出一个的汉子，他身形长得极高，却有些偏瘦，手里端着双刀，看起来倒像是一只活螳螂。他对着严斯的轿子一拱手，语气倒是比前几人客气许多：“手下几个人粗无礼，严老爷莫怪。我们是裂风寨的人，在下疯螳螂木三，专门在这儿恭候老爷。”
严斯听他这样说，总算安了心，却还是不敢尽信，又不敢当面问人家要凭证核对身份，只得不痛不痒地在轿子里哼了一声。
对面疯螳螂左右等不到回答，只听到一声细细的哼声，心里暗骂这老头一副鼠胆，要不是看在那八百两买命钱，还有件神秘的“神兵”面上，他堂堂疯螳螂才不屑管他的死活。
“寨主有话，叫我交代个信物给严老爷，请老爷验验。”
说话间，疯螳螂手下从后面拎出个匣子，拿到严斯轿前打开，只见其中摆着三锭白花花的官银。原来这严斯所出的八百两买命钱，竟然是从官府库房中私挪出来的，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没想到严斯怕死，却反而成就了好大一副狗胆。
严斯见到银锭，心中顿时大安，赶紧命左右随疯螳螂上山。
疯螳螂也懒得同他多说，招呼了兄弟笑嘻嘻的就准备回寨。一伙人左右吆喝，举着火把将严斯的轿子簇拥着往山上走，疯螳螂一手拎着那只银匣子，一手挎着他那对双刀，跟在后面慢悠悠地往回走。
夜更深了，前方一片人声鼎沸，可是疯螳螂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忽然感到心里好像是长了毛，一些细微的情绪渗透出来，让他说不出的紧张。
山林被火把照亮了，疯螳螂好像看见树梢上蹲着数只巨大的黑鸟，人群经过，便大声嘎嘎叫起来。
那是老鸹，成群的老鸹。
不吉，大凶，见血。
疯螳螂忽然打了个寒战，他分明看见，那树上的老鸹，多看了自己几眼。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贰章 真假贪官
裂风寨依山而建，就山取材，寨门是用山中粗木搭建，高十丈，堪称铁壁巍峨。疯螳螂一行人来到寨前，打火把示意，自有人来放下吊桥，放众人进寨。严斯一路看得啧啧称奇，心中又安稳了几分，想来这裂风寨如此气度，必定有几分手段，自己这八百两银子砸的不亏。
众人一路走进寨中，山寨里没甚么规矩，底下人告了疯螳螂一声，便各自散了。疯螳螂看着严斯那顶轿子，心头无名火起，便叫了一声：“严老爷天亮了！”看他到底要几时才肯出来。
严斯心里也在犹豫，按说既然进了寨，便算是安全了，不下轿也不像样。可是他看了看山寨敞开的大门，心里又觉得不安，恨不得就在这铜皮轿子里睡一夜来得放心。
疯螳螂一看严斯迟迟没有动静，顿时火冒三丈，好好的大堂，如今塞进一顶轿子来，里面的人还死活不肯出来，这简直就是打人脸面。他只觉得裂风寨的威风都被这一顶轿子扫尽了，抬脚就想去狠狠地踢那轿子，却听得身后一声：“螳螂，把脚放下！”
从内门里走出来几个人。当先的是一个女人，她身穿一件虎皮缝的窄裙，脸上画着浓妆，发髻微乱，绾发的却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是寨主的妹妹，尸三娘。此刻她挽着寨里的五当家李雪青的手，满面春风地走出来，想来是刚做完什么好事，正美得不行。
李雪青却是沉着脸，他刚刚喝止了疯螳螂那一脚，心里怪他莽撞。李雪青是寨里少有的聪明人，又是个读过书的，平日里总被当做寨里的军师，和严斯的交易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严斯身上应当还有一件绝世的宝贝，远超过那八百两官银，此时若得罪了严斯，万一黄了生意，那可是一万个后悔也换不回来的。
当山贼之前，李雪青也算半个书生，进过乡试，平日里也喜欢穿儒衫，道上人称辣手秀才李雪青。李雪青从尸三娘的胸前抽出手，笑眯眯地凑到轿前，对着轿门，竟然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一路劳顿，严老您受惊了。”
严斯对这个礼很满意。
他生平最看重这个御前封的端明殿学士，总不喜欢别人用官礼，反而喜欢别人用儒学大师的态度对待自己。李雪青这一礼，算是洗脱了先前所有那些山民的无礼，拜得严斯心满意足。
“严老请稍待，学生已经派人去请寨主。寨里今夜戒备森严，所有人都会通宵层层看守，敬请严老放心。”
严斯闻言，也觉得心安，心想若是再不出轿，实在是有些丢人。他叹了口气，终于按动了轿内的机关，打开轿门走了出来。
他这一出来，却把李雪青吓了一跳。
眼前这个老头，若是不说，必定一眼看便是个清官。他一身青色官服，留一截花白的胡须，难得的是有一对正气逼人的浓眉，使严斯整个人看起来倒像是个浩然君子。只是此刻他眼窝深陷，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连鼻头都是肿的，看来是彻夜不眠，被内火熬得厉害，人也显得形销骨立，苍老佝偻。
这便是鼎鼎有名的贪官严斯了，李雪青暗自叹道，真是画虎难画骨，知面不知心。
“这几位身穿甲胄，看来是几位军爷。”尸三娘性荡，一眼看见几个立在堂中身穿轻甲的男子，便娇笑着上前要去掀他们的头盔。
那几人立在严斯身后岿然不动，唯有尸三娘伸手过去的那名卫士，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和尸三娘的距离突生变化，他那一步分明是向后，人却向左后方移了半尺，躲开了尸三娘的手。
尸三娘一愣，眉毛一挑翻手便向那卫士攻去，她这一手是家传的“锁雁式”，精于擒拿，只见她手如鹰勾，直奔卫士的面门而去。那卫士眼见她攻势已到面前，依然不慌不忙，又向后退了一步。
见他果然又向后退了一步，尸三娘大喜，立刻借势向左后方一扫，谁料得那卫士的步法似有千般变化，这一步又不同于前一步，一步退，竟是向右前进了两步。尸三娘扑了个空，踉跄几步，才勉强站住身子，强笑道：“公子好身法。”
那卫士依然沉默不语，不动声色地又退回到严斯的身后。
却忽然听得身后“嘎”的一声，身后又有人一掌攻来。卫士一惊，身子已向前移出数步，他翻身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面带青气，掌风阴霾的向自己扑来。卫士连忙运起身法，却听得哗啦一声，对方的掌风已经破了他身上的甲，那人变掌为爪，竟然单凭掌风，就从自己身上撕下好大一块甲皮来，只瞅得几个卫士具冒出了冷汗。
“大哥！”
严斯听尸三娘一声唤，这才晓得眼前这面带青气的男子原来就是裂风寨的寨主霍裂风，连忙喝退卫士，拱手道：“原来是裂风寨主，失礼失礼。”
霍裂风摆摆手，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翻身就坐在了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冷冷的盯着严斯：“你便是严斯。”
“正是在下。”
“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严斯一举怀中的布包。
“拿来。”
“不可。”严斯的脸色亦沉了下来，“当时我们已是说好，先付八百两银子，若是今夜老夫能平安渡过快雪楼所说的夺命于子时三刻，明晨自然将此宝奉上。寨主难道想食言么。”
“哼，快雪楼。”霍裂风冷冷哼了一声，“就算他是天下第一的刺客，你进了我裂风寨，他也别想动你分毫。那物迟早是我囊中之物！”
“嘻，大哥说的是。”尸三娘软腰搭在李雪青身上，笑道：“杀人还要迂守时辰，放你进了我们裂风寨避难，这不就是傻子作为么。”
寨里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严斯闻言，心中却暗叹了一声，这快雪楼作为江湖第一刺客营，又哪里是吃素的，想他们前几桩大案，对方也都是铜墙铁壁般的防范，依然被割了脑袋挂在临安的城门上。如今自己虽然逃入了裂风寨中，有上万的盗匪护卫，能否逃出生天，却还在五五之数。
“严老，不如您把东西打开，让我们先看看。”李雪青道。
严斯看几人目露凶光，神色中难掩贪色，心知拒绝不过，叹了一口气，缓缓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