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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纭无奈起身按了墙上的开关,整个客厅暗下来,只剩下角落里的一盏昏暗的台灯。
“等下你要是看我快睡着了,就叫我去里面房间睡。”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去里面睡?”她瞪他。
“因为我只有在沙发上才会有睡意。”
“那你就在沙发上睡就好了。”
“但我只有在床上才睡得着。”借着昏暗的灯光,她可以看到他嘴角的一丝笑意。
“你……还真麻烦!”
他见她没有反对,就安心地闭上眼睛,就像一个得到了大人许诺的小男孩。
世纭想起蒋柏烈的话,从世纷死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时间停止了,尽管外表在不断地变化着,内心却仍然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女,停留在什么也没发生的时刻,不愿意抽离。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闭上眼睛的样子,好像真的很疲倦。会不会,他的时间也是停止的,停留在某个时刻,所以他还是那么的孩子气,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会是在哪一刻呢?
袁祖耘传来均匀的鼻息声,世纭回过神来,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必他是睡着了吧。
她起身想走,可是又想起他刚才的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袁祖耘,去房间睡吧……”
他微微睁开眼睛,一手勒住她的脖子:“你扶我进去……”
世纭被勒地很难受,挣了挣,他已经摇摇晃晃地起身,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世纭踢开卧室的门,没有找到大灯的开关,只有床头亮着一盏小小的暗黄色的灯。她扶着他走到床边,想把他放下去,却被他一起带倒在床上。
“喂!”世纭挣扎着要起来,袁祖耘翻了一个身,把她压在身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脸凑过来,鼻子碰着她的鼻子,嘴唇轻轻地磨着她的唇,有一点痒。
她吓得不敢呼吸,怕自己一张嘴他就要吻上来。
忽然,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唇,然后喃喃地说:“嗯……肉丝有点咸了……”
说完,他的脸埋在她旁边的枕头上,好像真的睡着了。
世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这具死沉的身体,昏暗中,她站在床边看了看他,好像真的睡着了,于是她胡乱地帮他把被子盖上,然后去客厅拿了自己的背包就逃了出来。
屋子里又变成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隐约可以听到外面客厅墙上挂钟的声音。袁祖耘翻了个身,朝天躺着,睁开眼睛,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世纭一路奔跑,好像只有藉此才能忘记刚才让她脸红心跳的一幕。
袁祖耘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累得跑不动,便停下来慢慢地走,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唇,那上面……好像还有袁祖耘舌尖上青菜混合着香烟的味道。
世纭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回到家,她有点恍惚地从大门上拔下钥匙,走进去,关上门。
她开了灯,去浴室打开水龙头,电脑没有关,她走过去下意识地打开网页。
“大家好,这里是书璐在纽约中文台为您带来的节目,本周纽约的天气变得有点奇怪,忽冷忽热,各位身处在澳洲的朋友们是不是从寒冷的季节中解放出来了呢?经过了忙碌的两周时间之后,我的各位亲爱的同事们都从假期中回来了,所以书璐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不过下周的节目是录播哦,我们的实时留言平台将不会开放,有话对书璐说的话还请发到专属的邮箱,因为我有关于西藏的游记要完成,答应了杂志社的编辑很久却没有付诸实际,实在有点对不住人家,所以这次趁各位同事都休假回来后决定开始这个旅行,总共的行程是十二天,是不是很羡慕呢?哈哈,其实不用羡慕,虽然是旅行但也是工作,当你时刻提醒自己要用镜头记录下看到的一切时,旅行的乐趣会减少了很多,因为真正美丽的景色并不是用镜头去记录,而是我们的眼睛。”
书璐的声音回荡在世纭的公寓里,亲切而温暖。世纭回想起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场景,那时候她刚刚大学二年级,算起来,竟然也有十个年头。
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天真而单纯的女孩,就像蒋柏烈说的,对于永远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的未来还有永远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自己充满了期待。生活在她看来,是一盒没有拆封的糖果,隔着透明的盒子,能够看到外面包裹着的各色糖纸,可是无论是哪一种颜色,都代表了甜蜜,没有一丁点的苦涩。
可是忽然有一天,糖果盒子被打开了,她却发现那些五彩斑斓的糖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与苦涩。她痛苦、流泪、心灰意冷,可是不论做什么,也都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一切。于是她默默地生活着,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好自己。
她很怀念,怀念以前的自己,怀念书璐的声音,也怀念那个已经离她远去的人。
她转过身,看着桌上的电脑,仿佛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摸一样的少女坐在面前,一脸开心地听着节目,然后转回身微笑地跟她说:“听到这里,我也想去旅行了呢……”
少女的笑容那么明亮、那么开朗,她不禁想,那会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笑容?
世纭去阳台上取下已经晾干的浴巾,放到浴室的架子上,她总是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世纷却恰恰相反。
世纷是一个那么随性的人,她的房间总是乱糟糟的,用完的东西随手放在每一个角落,干净和不干净的衣服混在一起分也分不清,妈妈皱着眉头说:“你长大了怎么办,结婚了怎么办?”
可是世纷却笑嘻嘻的,一脸的没烦恼:“到时候你再来帮我收拾就好啦。”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妈妈也无奈地笑了。
世纭走到窗前,印在玻璃窗上的她的脸,却看不出表情。
“听完了一首歌之后,我想来读一读‘云淡风轻’的来信……”书璐那温柔婉约的声音随着音乐的结束而响起。
世纭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发起呆来。
“他说,很感谢给予他忠告的书璐以及‘寂寞星球’,希望我能够在节目中问一问‘寂寞星球’: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糖果还是糖纸呢?……哈哈,其实书璐做了这么些年的节目,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听众呢。‘寂寞星球’,如果你听到了节目,并且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就请用一切你能够使用的方式来告诉‘云淡风轻’这个答案吧。尽管编导一直跟我说,我们的节目可不是为了交友的目的而设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书璐却一点也不介意以上这两位在我们的节目中进行交流。
“好了,接下来书璐会来说一说本周各地发生的奇闻轶事,记得四月的时候某地有人把冷杉树的种子吸到肺里,结果那颗种子长了差不多8厘米,那么这周在墨西哥又发生了类似事件,这次并不是冷杉树了而是白杨树……”
世纭仍然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出神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忽然,她苦笑了一下,糖果和糖纸啊……
真的要选吗?如何选呢?
她站立在窗前,很久都没有动,电脑里继续播放着书璐主持的电台节目,她却置若罔闻。只是觉得,这道选择题无论怎样选择都会痛苦……
这个“云淡风轻”,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六(上)
世纭的伤好了,她“英勇救主”的事迹不久便撤下了公司内部的谈资榜,她不禁想,有些事情发生的当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可是事后,一个月、甚至只是几周之后,大家就会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觉得很幸运,至少现在又可以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过她想要的平静生活。
袁祖耘在世纭去看望他的第二天就回来上班了,这场感冒前前后后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在世纭看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间做过什么,只是私下对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而已。
这样也好,她想,免得尴尬。
可是,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她好几次试着找石树辰,可是他的电话总是被转接到留言信箱,后来她去驾校拿驾照的时候碰巧遇见李若愚,才知道他休假去国外了,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联络。
这样也好,她又想,等他回来了自会找她的吧。
日子就这样从她的指缝中流过,回来以后——或者确切地说,自从世纷走了以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内心的平静。这种平静与她在英国时的不太一样,那时的她是强迫自己忘掉了原来的生活,重新做一个自己,一个周围没有人认识的自己。可是现在,她忽然有点明白蒋柏烈的话:可能有一天当我回过头看以前的自己,惊讶于竟然花了那么多时间去做一些在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事,但我并不觉得后悔,一点也不,因为没有过去的自己,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也不会有将来的自己。
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够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并且像蒋柏烈那样做到这一点。
十一月的上海,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世纭找出在英国时买的风衣,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又比了几个手势,忽然好笑地想,项峰书里的侦探会不会就是这样一身行头?
那些书她还没有看,只是静静地叠在书架里,她很怕哪一天又遇到项峰,要是他问起书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她没有遇到,她只是很鸵鸟地想,等到哪一天遇到的时候再考虑吧。
她依旧每个周末都去蒋柏烈那里复诊,他还是请她喝牛奶,不过是用微波炉热过的牛奶,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他那间诊室是怎样变出一个微波炉来的,但每一次她坐到黑色皮椅上的时候,他总是把那温热的玻璃杯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好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最近还有再做关于陌生人的梦么?”蒋柏烈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不知不觉已经翻到了一半的部分。
世纭摇摇头:“大概……有两、三个月都没再梦到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看着她,露出温暖的笑容:“暂且不能下定论。但是至少你在改变,而且在我看来,是往好的方面改变。”
世纭欣慰地笑了笑,靠在椅子上,视线的正前方是一片奶白色的天花板。
“最近的工作顺利吗?”
“嗯。”她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工作,因为一旦说起工作,就必不可少地要提那个性格恶劣的男人。
蒋柏烈看着她,鼻腔里发出长长的拖音:“哦……”
“?”
“你的生活圈子也太小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目前为止,按照我对你状况的掌握:你独自一个人生活,尽管也常常惦记父母但并不常看望他们,朋友只有施子默,以及一些出国之后就失去联络的同学甲乙丙丁,有一个做了很多年好朋友的男人在追求你,但你又不愿意接受他,工作上……很少听你提起,所以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但是照这样看下来,你所接触的人,两只手也数得过来。这样正常吗?”
世纭惊讶地听着他的分析,最后抓了抓头发,才说:“不……不正常吗?”
“你接触的人太少了。”
“……”
“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单调吗?”
她努力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我有一个建议。”他又说。
“?”
“你可以试着联络世纷以前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