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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父母就参加了队里的劳动,我也渐渐熟悉了周边环境,更远的地方则不敢乱跑。
后来,从父亲和母亲每天吃饭时悄声的探讨,我知道在这个村里主要由赵杜两大姓把持政务,外来人在村里无地位可言。他们为了免受排挤和欺负,儿女大了都多与两大姓联姻,结成所谓的亲家关系,还有的兄妹换婚,或兄弟俩找姐妹俩,个中的关系就复杂了。而赵家又主要以赵老四老弟兄八个当头,只是赵家的后辈男丁不旺,每家都是女多男少。赵老四家有两个儿子,大的官名叫赵广成,小名赵黑。赵黑人虽然年轻,却挺争的,是村里的民兵队长,训练一帮年轻人挺有点意思。小的叫赵广玉,正在上小学,瘦高个,淘气鬼。高姓人家上一辈时出过两个人才,解放后没落了。后人支支杈杈核心不明显,大块头的高队长还算有些威望。
可能是父母念叨的原因,安居下来十几天后,民兵队长赵黑是最早来我们家的村领导。父亲拿出了藏着的纸烟招待,母亲端上了刚烧开的水,水里还放了一小勺白糖。赵黑脸上露出一丝看不见的微笑,客套地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然后才让脸上的笑容慢慢渗了出来。
父亲说:“还是咱们这地方好,大平原,视野开阔,劳动也省力。劳动方法上虽然与我们那里不太一样,不过好学的,我这才干了时间不长,就差不多都会了。”母亲说:“多谢赵队长关心,村里的人也都挺好,婆姨女子们都挺热情,我们家里每天差不多都有人来走串,我们都快把老家忘了。”
赵黑生得又高又壮,方面大耳,额头宽,眼睛大,鼻肉肥厚,头发剃成了寸头,像刺猬一样立奓着,腮帮上两嘟噜肉,使整个脸形平实方正,很有气派。
父亲恭维说:“赵队长,你长得一副好相貌,又年轻老成,将来一定有大前程。”赵黑笑着说:“在一碗村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人能有啥前途呢。你们是给我说好听的呢!要说咱们村,人家高队长才是队长,我只是个民兵队长。以后当着人家的面,可不能也这么叫,会惹不愉快的。”父亲不自然地应和着。
赵黑说:“我今天来,一是看看你们一家,二是问你们一些问题。听说,你父亲是个党员,还参加过革命,这是真的吗?”父亲想了想点头承认了。赵黑又问说:“听说你的一个哥在咱们地区工作,也是个老红军?”父亲说:“那是我大哥,三八年参军,随部队来到这里,留在地方上工作了。我们一家就是我大哥招呼过来的。”赵黑点了点头说:“这么说你们家庭成份挺光荣的嘛!咋有人说你们是逃过来的反革命。这不是纯粹造谣嘛!”这话说的我父亲大气不敢出,眼巴巴看着不知如何是好。赵黑说:“不用担心,你的年纪不算大,明天找个会写字的人,帮着写一份申请,加入咱们村的民兵组织吧。到时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说的。”这话又说的我父母神经松驰,喜出望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父亲加入了民兵队伍,几天不能平静心情,常和母亲私下感叹说:“这次搬家,看来是选择对了。要是留在老家,那帮鬼孙子还能让咱们翻了身。”母亲说:“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比较纯朴,也没有勾心斗角的复杂矛盾。咱们给大和妈写封信,让他们也上来吧,省得留在老家受气。”父亲也有此念头,拿起笔写了两个字,摇头苦笑说:“上次我去公社办户口,人家问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吗?我说还行。写完了递进去,那个小姑娘看了看,不相信,又让我重新写了一遍后才说,‘想不到你还是个识字人啊!上了几天学啊?’”母亲问父亲是咋说的?父亲说:“我能咋说,只有苦笑了。在老家不就因为咱们识字,想着做点事,才遭别人的嫉恨吗。在这地方不知会写字是好事还是坏事,咱们先等等看吧。”
秋天来临,爷爷奶奶都从老家搬了过来,知青屋便挨个被我们家占据了。
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见多识广的爷爷也颇多感叹,每天背着手,在田野里由东而西,由南而北地转悠,就认识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其中尤以赵老四为最知己的一个。两个老人袖坐在村头的大柳树下,交流了整整两个下午。爷爷知道了一碗村的过去,知道了赵高两家为主的形成原因,也获得了赵老四的尊敬,还被请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喝了酒后两人感情就更见深厚。
父亲对爷爷说:“村里外来的人基本上信奉一种认识,对赵高两家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咱们这么靠近赵家,会不会引来高家人的反感呢?那队长高大海可是一个小心眼人,以前就对咱们家不友好,以后会不会更挤兑咱们?”爷爷沉吟了一下说:“人与人之间只要有相同的见识,坦荡荡的胸怀,光明磊落,一般不要去计较那些世俗的小节问题。”奶奶说:“你不计较,就不怕别人来计较你。难道在老家吃得亏还嫌不够吗!这个村里的人,咱们了解的还少,不要一开始就香了赵家臭了高家,还是先小心一点为好。”爷爷说:“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们就不要操心了。你们知道这一碗村的由来吗?我给你们讲一讲,你们听了会明白一些事理的。”
通过爷爷的讲述,我们知道了一碗村的来龙去脉,只是红柳滩和火凤凰让人觉得如同神话故事一样。
爷爷说:“这些都是我与村人在交流中知道的。就我看这个村子,高姓人家虽然现在当着队长,将来就说不准了。赵姓中其他的猫猫狗狗看不出什么,但赵老四的那个儿子叫赵黑,现在年轻没结婚,将来说不定还是个好材料。”父亲说:“那个年轻人现在是民兵队长,对咱们家好着呢。”爷爷说:“村里识字的人不多,现在上学的都是点小娃仔。听说连整个大队,能识文断字的都不多,你们要多留心,只是不要显弄,我看以后在这地方,你们还是有机会的。”奶奶说:“你快不要跟他们说这些了,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粮够吃觉够睡就行了,不要再搞成了老家那境地,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今天要枪毙呀,明天要坐牢了,让人整天跟着你们提心吊胆。”爷爷说:“我有种感觉,这个村子里的人受国家政治斗争影响少,看起来都比较朴实,好相处的。”父亲说:“我也是这么一种感觉。你看咱们都来快一年了,村里最多只是学学报纸,很少见批斗什么人。”
秋收之后,队里新分的粮食让父母喜出望外。按父亲后来的话说:“仓里有粮心不慌了。”到了冬天,一场大雪后,队里的劳动停了下来,老老少少聚在一个大屋子里学习,听队长高大海口齿不清,断句不准地整篇往下念。父亲听出了错别字,想说又不敢说,忍着回到家里才一吐为快,笑话一通后,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的命运慨叹。
要过年了,父亲买了红纸,用笤帚扫了锅底上的黑灰,加水拌匀,爬在炕上写了几幅对子,三十早晨贴了出去。等到初一父亲走串拜年时,才发现村里好多人家的对联没有字,而是用碗扣了一个个圆圈。父亲差点笑出声来,询问因由,说村里没有会写字的,有几个识字的小娃又不会写毛笔字,再说也没有墨汁,只能这么帖着充数。
有人来我们家,就看到了父亲写的对联,字迹工整,笔法很有套路,都说是买得对联吧?我嘴快,讲了实情,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父亲会写字,原来是个文化人的名声就出去了。父亲的得意,只在家里时有所显露,当着外人的面,依旧本分出一副原来的面孔。
新学期开学后,大队完校有一个老师要生小孩,请假不能代课。学校只有三个老师,如此一来就拉不开栓了。大队听说一碗村有个人写得一手好字,推想是念过书,教书应该不成问题,便派人来到村里,找了村长高大海。高大海不同意父亲走,说村里一个社员有一份劳动,他走了谁代为劳动?大队三天后又派人来,带着领导的命令,高大海不情愿地接受了,只是强调父亲的工分队里不给记,由大队给分配解决。
父亲由此走上了教书育人这条人生路,我顺理成章成了一名教师的儿子,并在后来的人生路上,受用了不少的方便。
吃人沙
从一碗村西行深入四、五公里,就是一望无际的乌兰布和大沙漠。沙漠究竟有多大,村里没人能说清楚,只是关于沙漠的传说却很多。有说骑着骆驼,带足食物,把握住方向,从西往东穿越一次,一个多月未必就能成功。因为,沙漠太神秘了,有着太多的死亡陷阱,所以也就鲜有人敢于深入其中一探究竟。解放后,当地的农垦兵团曾派人进去过,结果一行人如泥牛入海,音信全无,后来听说政府动用了飞机,也没能找到失踪的人。这就更让当地的人们闻沙漠而胆丧,不敢轻易造次。
一碗村地处沙漠边沿,沙尘天气自然难免。风沙尤以春天最为厉害,有时刮起来简直如浓云滚滚而至。村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劳动的人们看见大风沙可以随时散工回家躲避。
这一天沙尘暴遮天蔽日吹了过来,社员们远远看见了,吓得争先恐后往村里赶。结果在沙漠略为深入一点的地方,两个拾柴的小娃迷失在沙尘之中不知所去。风沙刮了一天一夜,天晴日朗之后,队长高大海在失娃家人的哭求下,命令民兵队长赵黑组织人马分头深入沙漠外围寻找。
消息传到大队,大队也派出了一组精干力量,还配备了几头骆驼,拿了指南针进了沙漠。
村里的民兵带着干粮,三个人一组,或五个人一伙进去,两天后先后回到家里,一个个脸色黎黑,嘴唇干裂,狼狈不堪,并且一无所获,只找到了一个孩子拾柴时背的红柳筐子。大队的骆驼队又过了两天才从沙漠出来,没带回要找的人,却出人意料驮回一些生锈的废旧军用品,还有十几箱已经极不安全的武器弹药。
领导就向组织上作了汇报,说从发现现场遗留的二十多具七零八落的尸骨,及其佩戴物品来看,他们很可能是一队日本兵,解放前在沙漠迷路留下的遗骸。于是,伴随着这一发现,派生出了一些风风扬扬的传说,引来了上面领导和专业考证人员,围绕着一堆军用品进行分析研判,两个娃失踪的事反而被冲淡得无人关注了。
在一碗村,娃娃们的亲人还是不甘心,除了自己家人四出寻找外,老的走不动的就来麻缠队长高大海。也就在这时,村里一个叫二丑的女人稀里糊涂跑来问民兵头赵黑,说村里找人的人都回来了,为啥他家的二丑咋还不回家,是不是队里又派他干啥去了?
失踪的娃一个也没找到,找人的人却失踪了一个,而这个人的失踪,简直可以说是莫名其妙。赵黑听了吃惊不小,忙把出行的所有民兵叫到一起询问情况。人们的记忆仅仅几天时间,就都含混不清了。有说好象是跟我们在一起的,有说好象他没有参加,还有的提出证据说,那天在沙漠里,二丑说过要拉屎,大家说你拉屎不要到上风头,到下风头那堆沙子后面去。
结果人多嘴杂,说法就出了偏差,到最后谁也不知谁真谁假。
这还了得,一个大活人丢了居然没被发现,队长高大海就有了数落赵黑的借口,两人当着众人的面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赵黑重又组织了七、八个精干人物,循着那个拉屎的线索,再次进了沙漠。
寻到那处说法不一的大沙丘,当事的人凭记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