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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沙海驼铃】………
02沙海驼铃
驼铃沙哑地在荒漠上高唱,咣铃咣铃,沙漠随之谱下一串串生死交缠的音商;烈rì如刃,剜目剖心,屠之不尽的是两种人,一是为利,二是求道,丝路就是他们一点点剪开、劈开、凿开的,用无坚不摧的意志和破釜沉舟的决心。驼队已不知饮过几掬霜雪,遭几回焰阳焚身了,领房的虽然嘴唇干裂仍不敢豪饮下襄中甘露,他回头看着这队人马,生死正悬于一线,若再找不到水源,驼队可能熬不过两天,然而他还不能把他这种焦燥的情绪表露出来,恐惧一旦扩散将比病毒传染得更快,况且,他的队里还有一名尊贵的主人。
白sè的纱衣严严实实地裹着尊贵的躯体,只有衣袖袍口用雀蓝、缎紫、灿金、翡绿、贵红五sè丝线绣的绞花回旋纹滚边悄然泄露了他高贵的身份。一双深遂乌黑的大眼睛始终不曾泛起一丝不安的涟漪,哪怕举目黄沙,他镇定自若。
沙漠风暴是常事,但这场罕见的灾难如天地翻倒,眼前景象一再变幻,流沙在脚下陷塌、撕噬人马。领房虽然经验老到,此时此刻已经再无法辩认出南西东北,他打开皮囊准备把最后一口水献给尊贵的主人,突然,一阵鬼风掀番了壶囊,水立时钻进沙堆与他划清界线,他向苍天一声咆哮,天绝我路!
驼队现在不必再在丝路戈壁上挺而走险,他们和携带的行囊正静静的安放在博物馆展厅中,接受陌生人的造访。
冬季的敦煌游客渐稀,偌大的博物馆里有黑影如魅。
“如果再往东走多几里,驼队在鸣沙山下找到月牙湾,一些历史将会被改写。”龙羽歌看着那具依然尊贵的躯体喃喃自语。那具躯体属于谁?有那么一刹那,她象丢了魂儿般不知此身何在,她脑内闪过关于驼队的重重影画。他们为什么而来?身怀怎么的使命?父亲对他们了解多少?
馆里陈设着残简断篇、金石遗镌、故国旧物、前朝遗梦,在玻璃罩内自成一国,它们以外的世界红尘翻滚纷扰多变,它们的内在世界却醉梦不醒岁月不惊。历史之所以仰之弥高,是因为经历了时间的轮辗,纷碎的落叶成了芳踪杳杳的柔情,委余下来的是遍体鳞伤的铮铮铁汉,在它们面前敢遑论沧桑?历史脚下人如蝼蚁,在今与昔赤膊相对,谁认得了谁?
羽歌踱步其中,看着自己的影子压在如山的历史之上,历史有她的参与。魅影游移,从一个朝代向另一朝代。历史是生命的呓语,偶尔吐露一二,又不让人窥探全貌。生命中有许许多多的真相难以为人接受,既然不愿意接受生命的真相,那就看生命的幻象吧。只有这些老古董是最真实的,它们是梦里遗落的那声细语,那声窃笑,那声悲咽,把前朝遗事的旧帐盘点出来,算得了情节,算不出是非。
龙羽歌专心致志地鉴赏展柜中jīng美得无以伦比的文物之际,一个黑影正从她身后缓慢游来,无声无息如潜行死士。那影子已一寸寸侵蚀掉她,玻璃柜反shè出一个似有若无的身影,待龙羽歌发现还不及惊叫一声,一只有份量的手掌已经搭在她肩上。
“哇!”龙羽歌被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魂不附体。那手的主人似乎也意料不及,便略带歉意的咳嗽了两声。龙羽歌方才冷静下来,当她转身看到肩上这只肉乎乎的手掌属于一个她最熟悉不过的人,对着严立就是一通脾气:“很好玩吗?”
严立很无奈的别一别嘴角,他想我真没有存心吓你,是你自己看得太过投入。他也不解释,谁叫这是他最心疼的小羽歌呢。“对不起,亲爱的小羽,严叔叔向你道歉。”
龙羽歌也后悔自己的无礼,岔开话题问道:“就是他们?”
“这么久没见,难道你不应该先关心一下你的严叔叔吗?例如问一下关节炎有没有复发呀,血压最近稳不稳之类,我都快伤心死了。”严立蹙起眉心,一副惨痛模样。
“唉呀,”龙羽歌马上换上小鸟伊人的温婉,一手勾着严立的臂膀说:“我们以心相交,还要语言表白这么肤浅吗?”
“小羽啊,不是我做长辈的说你,你不保持这个态度,我想你很难嫁得出。”严立有意抢白。
“是啊,所以吹了。”
“真的?为什么?我家小羽这么好?那棵‘木头’没有福气。”严立惋惜不已。
“人家有名有姓你就别叫他木头了。”
“管他呢?反正也用不着再看你面子的份上,以后也不会再和他来往,我就喜欢叫他‘木头’。”
“散了更好,否则我还不一定会来,都这么久的事了。”羽歌怅怅的说道。
那是她永远忘不掉的下午。学校里正在教“江南好,风景旧曾谙。rì出江花红胜火,chūn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父亲说,我们的故乡在江南。故巷旧居前有条蜿蜒的小河,chūn天的时候,船娘青花布衣,岸上桃红柳绿,chūn鸟不小心踏落了水巷的花瓣,惊扰了船娘淡墨sè的倒影。父亲还说,江南的颜sè只有白和黛,那些粉的翠的丹的素的都是点缀,江南是这样清清白白,分分明明。
父亲也是这样黑白分明地回来。
妈妈好多天面sè都是白怖白怖的,只有眼睛红红肿肿。那天,严叔叔,父亲的同事,好多人簇拥着一个小盒盒回来。妈妈一见到便抱着小盒盒泣不成声道:“小羽,你快说说你爸爸呀,为什么就这样回来呢?”然后便哭绝了。自此,小羽歌只能与父亲遗下的书札手记,故物旧照对话。
“小羽,”严立忽然很认真,眼里透着一股不水落石出势不罢休的坚定。“既然决定了,一定要找真相!”
将近20年,严立一直无法忘怀龙钰廷生前留下的一串古怪“符号”,他一直临摹,直到闭上眼仍可清清楚楚地看到笔画走势,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竟然在鸣沙山的另一头,出土了这队疑团重重的盛唐驼队,见到那久违了的怵目惊心的古怪文字!这个谜从龙钰廷生前至今,一江chūn水几段新愁一恍惝将近20年呀,严立守着只有他和龙钰廷知道的秘密,负重几何?旖旎丝路,在别人眼中是一幅卷轴几行悲壮,但在严立看来,是吹来的风都挟带着不传之秘的魔谷幻地。只有死过才晓得生的珍贵,所以他不会公开他所知,只求在自己有生之rì解开一个能颠倒世界的小小字谜与重来一段付之生死的鸿毛之恋。而龙羽歌非凡的古文字破解能力与对磁场勘测的认识正是他最有力的武器,也是最光亮的希望。
“我到过爸爸失踪的地方,但我没觉得那里有任何异常,既没有地道秘洞也没有柳毅的空心树”。
但是,那里有不寻常的气场振动。当龙羽歌手持气场勘测仪在老楼兰遗址进行勘测时,这个状如蟹钳的仪器居然张牙舞爪的活了起来。龙羽歌尝试着尽量稳定自己的双手以减少手振对仪器的影响,或者多次转换位置,避免岩石中的矿物质影响仪器的正常发挥,但无论如何,那一对抄手般的指针就是不肯安定下来。按理,城市应该会受到更多电磁波辐shè影响,但只保证仪器的稳定xìng,勘测针总可相对静止以得出气场影响范围值,但在楼兰,这个仪器完全失效,而且龙羽歌越是接近地表,两端勘测针便会向中间收紧,最后呈环抱状。
“说明楼兰的气场波度频率相当混乱?还是地下的钾盐矿床影响了仪器的测量?”严立问。
“不会,或者是地下仍埋有大量金属器具。比如一些铸造的佛像、兵甲、马踏等等。”
“但不可能有如此大面积的影响,除非那些东西都是磁石做的。”
羽歌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为什么这次你非要先进楼兰,而不是首要来这里看与你父亲有关的物件呢?”严立疑惑的看着她。
“因为,”龙羽歌迟疑了几秒,“因为,我觉得爸爸的失踪太过莫名其妙,所以我想先堪测一下楼兰磁场的电磁粒子的振动是否出现异常排斥的情况。”
“象百慕大?”
“对”。
龙羽歌没有把真相说出来。不是故意,而是她不知如何将如此超出常人知识范围的答案详细说出。父亲的失踪已够光怪陆离,连父亲的研究也玄之又玄,如果她说出父亲遗物书笺中那近乎荒诞,但又比逻辑更加逻辑的谜语式标注,还有,那匪夷所思的恶梦,她真的害怕全世界都将她两父女当作疯子,即使面前是她最信任的严立,一时半刻,她仍然无法开口。面对她所知道的,百慕大根本不值一提。
羽歌指着驼队问:“就是他们?”
严立指指那已遭风干的尸身上的腰牌。
“‘施圣职者’,钦差大臣喔。”羽歌读出腰牌上的佉卢文。
严立伸出大拇指,果然有造诣。
与其说天赋异禀,不如说龙羽歌对古文字强大的解读能力是在长期苦闷孤独的环境中训练出来。
父亲离世后,羽歌连同父亲的物品被寄存到nǎinǎi家,那个环境单纯又相对封闭的机关小院落。院子背靠一个破败多年的旧屋,虽然荒芜,但从来没有寂寞过,它娱乐着附近比龙羽歌更无聊的孩子,每天早晚来“鬼屋”探险的多不胜数。龙羽歌听到他们在门口吱吱喳喳地讨论如何组织队伍,如何应变见鬼,如何惩罚逃跑叛变者,然后便看到这些“军法严明”的小队伍手持老太老头晨cāo的木剑、红布、门神画像,雄纠纠地出发。小羽歌捂着嘴,悄悄爬上墙边的梯子,等探险队入屋后,鬼声鬼气地叫“还我命来”,然后把状如头发的烂布团下地拖扔过去,把那些小人马吓得人仰马翻亡命四散,而她却在自家院子里捂着笑得快爆的肚子。终于有次隐藏不及,吓破胆的小孩们气得发誓谁也不准和她玩,于是,她只能将眼光伸向父亲的书籍和笔记。
那些古文字象一幅幅趣味图画,开始时是无聊,与自己游戏,把古文字全部画下来,直到抽出任何一张她都熟记对应的汉字与意思。她原是强记,不懂得该如何发音,后来象突然开窍,竟摸熟了其中的规律。文字无非象音与象形,象音的比较难理解,只能死记认清韵母声母的样子,比如古梵文;象形的是用意思或符号组合在一起,摸到规律就能延伸下去,楔形文字与玛雅文字属于这类。一认真便两年过去,到母亲把她接回家时她已掌握了这种知识。
“6世纪中叶,一队东行的印欧人种在鸣沙山一边遭遇一场特大风暴,主人贵为公卿,这样一个人亲自带着一队人马,使用着于4世纪中基本绝迹的佉卢文,随身携带大量jīng美绝伦的金银器皿。还有,你看。”严立转过身指着一方高高陈列的丝织品。
那是驼队主人行囊中最jīng美的一件瑰宝,它没有因为时间而失sè,展开它,夜的浩瀚便铺陈在眼下。一个完整的星盘在1米见方的真丝织绣上活灵活现闪耀出来。罗列的星缩以银线织绣,上端北斗七星以金线标示。织物下方,有字符苍劲如开山劈石之势。
“这就是您信里写的‘文字’?”羽歌惊叹于织物上那从未见过的奇异天书,更惊讶父亲何以在楼兰得获从未大白于天下的隐秘。
“他说,仓颉造字,造的就是这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