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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摆脱我。”班主的儿子恶狠狠地说道。“你最好祈祷明儿个在台上被叉死,万一没死,你还得回到戏班来,到时看我不亲手整死你才怪!”
班主儿子,基本上就和副班主女儿一样残忍。弃儿不明白他俩为什么不凑在一块儿算了,为什么还要来烦她?
没有为什么,因为你是个没爹没娘、没人疼爱的孩子,谁都不会给你自由。
自由啊!
弃儿看向天际,不见星子的夜空早已没了鸟儿的踪影,但她还是羡慕它的自在。
如果老天垂怜她的话,她也很快就能获得自由。
悄悄掏出珍藏在棉袄中的银两,弃儿呆呆地盯着它半晌,好想跟它说点儿什么又不敢开口。
她想说的是,她好想在临死前,再见到它的主人一面。
这是她心底最恳切的请求,老天爷听见了吗?
※※※※※※※※※
次日,锣鼓喧天。
刘家的私人戏台陆续挤进受邀的宾客,每个宾客皆向刘姓油商打躬作揖,感谢他邀请大伙儿前来看戏。
刘姓油商笑呵呵,邀请贵客入座。
“谢谢大伙儿不吝指教,给小弟面子,这边请。”
刘姓油商经商有一套,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更是滑头,不多久,戏台两边的包厢便坐满了身分显赫的贵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当是贺英烨。
“那个人是谁?长得可真俊俏……”
戏台前方的看台,上层楼挤满了男宾客,下层楼挤满了女宾客,上层楼的男宾客专心盯着前方的戏台等待开戏,下层楼的女宾客则是专心盯着包厢中的贺英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就算他仅是抬高眉,都会引来一声接一声的证叹。
“看来贺少爷的名气,已经大到连咱们洪江这个小地方都知道,您瞧瞧那些姑娘家的眼神,着实令人羡慕啊!”刘姓油商马屁拍到马腿上,什么不好说,竟扯到他的长相上。
贺英烨冷着一张脸不做任何回应,他自小就是在这类无关痛痒的阿谀奉承下长大,听再多也不会开心。
整座看台挤得水泄不通,贺英烨注意到,在场观戏的不仅仅有达官贵人、商贾巨甲,刘姓油商也开放场子让洪江当地的老百姓一同看戏,算是个还懂得回镇地方的商人。
“他在看我了、他在看我了!”
尽管贺英烨早已习惯姑娘们的热烈注视,但成为全场唯一注目的对象,仍然让他无法适应,巴不得戏快开锣。
他将目光放在尚无动静的红色布帘,在转头的同时,眼睛不可避免地扫到看台下层那群寂寞少女,脑子里顿时涌上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会不会也来看戏?
女孩白瓷般的秀颜瞬间滑过贺英烨的眼前,让他既惊慌又想多瞧一眼,同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真的疯了,只是一位路边偶遇的平凡女子,也能让他念念不忘,看来他真的是太久没女人,才会胡思乱想。
贺英烨当下决定,尽快打理妥合同的事后马上启程回京。他相信自己一旦回到京城,所有不合常理的悄绣都会回归正常,也不会再受臣扰。
然而真正受困扰的,却是看台上那些寂寞少女。她们的心要不就是狂跳,要不就是停止跳动,双眼直直盯着贺英烨瞧。
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始,戏台外的较劲已经是如火如荼,未出嫁的姑娘搔首弄姿,已出嫁的姑娘大胆奔放,为了贺英烨,即便是被丈夫休离也无所谓。
洪江此地,商贾往来频繁,戏班子也不少,尚未见过戏外比正戏演得还热烈的,也算是大开眼界。
看台上热热闹闹,一直没有动静的戏台此时终于有了动静。
“开始了、开始了!”
“要打叉了!”
看台上传来观众兴奋的喊叫声,坐在最靠近戏台的贺英烨,不明白观众口中的“打叉”是什么意思,刘姓油商赶紧解释。
“在洪江,凡是正式开戏前,都要先演出一段“请刘氏四娘受叉’,由台上的一名师傅扮演刘氏四娘,另一名师傅扮演打叉的人,如果扮演刘氏四娘的师傅没被叉中,这场戏就是吉利的。若是师傅万一不幸被叉中了,这场戏就不吉利,是得赔师傅一口棺材的,算是咱们地方特殊的习俗。”
经过刘姓油商的解释,贺英烨总算能够理解为什么戏台下还要放着一口棺材,原来是给被叉死的师傅用的,真是诡异的风俗。
“这就是所谓的‘鬼打叉’吧?”洪江此地,古时候为楚地,尚巫风,做什么都要祭祀和跳大仙,巫滩文化极盛。
“正是。”刘姓油商答道,此时两位师傅登上戏台,全场观众为之疯狂。
只见扮演刘氏四娘的师傅,随着锣鼓的点子开始旋转头。
看台的观众开始鼓噪,迫不及待想看刘氏四娘受叉。
这场面,说实话贺英烨并不是很习惯,也不特别欣赏,特别是扮演刘氏四娘的师傅明显是位女子,更让他提不起劲。
贺英烨百般无聊地看着戏台上由慢逐渐加快旋头的“刘氏四娘”,从她偶尔向上抬的脸庞意识到一抹熟悉——她是?!
察觉到戏台上受叉者的身分,贺英烨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戏台上不断旋着头的师傅,感觉心快跳出胸口。
“呃,贺少爷……”刘姓油商被贺英烨突兀的举动给吓着,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其他贵客也是。
贺英烨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那抹倩影,虽然她脸上涂了个大浓妆,遮去大部分的五官,但他认得出来,她就是粑粑店前的女子,没想到她居然是个戏子!
“贺、贺少爷……”刘姓油商不知所措地看着贺英烨,希望他能先坐下来,免得挡到后面的贵客。
贺英烨理当如此,然则此刻的贺英烨什么都听不见,也意识不到周围的吵闹,他已全然进入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只有他和台上的弃儿两人,所有人在他的眼中只剩黑影。
台上的弃儿,全然不知道有人在注视着她,一心一意跟着越敲越快的锣鼓旋转头,并祈祷负责打叉的师傅能够一举叉中她,让她瞬间死去。
“要打叉子!”
负责打叉的师傅,终于拿起用来叉老虎的长叉,朝弃儿的头上射过去。
“糟糕,叉歪了!”师傅因为太久没打过叉,一时紧张,原本应该飞过她头顶的长叉,竟然直直朝着弃儿的胸口飞去,她也不躲避。
来吧,飞来吧!
她闭上眼睛。
就让这根长叉结束自己十七年的生命,反正她也活累了,终于可以自由了……
“砰!”
弃儿原以为自己会去见阎罗王,可突然在她眼前进裂的木椅,迫使弃儿张开眼睛愣愣地盯着残缺不全的椅尸,搞不清所以然。
“怎么了?”
“怎么了?”
自看台传来的阵阵惊呼,告诉弃儿发生了什么事,有人从看台上丢出木椅打歪了长叉,救了她一命。
弃儿和看台上的观众,同一个时间转向包厢,寻找丢椅子的人。
只见贺英烨还惊魂未定大声大声地喘着气,旁边坐着一脸仓皇的刘姓油商,脸色几乎和贺英烨一样难看。
“贺少爷,您这是在做啥?”自从有“鬼打叉”这个习俗以来,还没发生过今天这种意外,刘姓油商当然要不满了。
“抱歉坏了您看戏的兴致,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在我的面前死掉。”说这话的同时,贺英烨的双眼依然盯住戏台,弃儿也同样回望他、认出他,他们竟然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再次相逢。
“可这是传统,您这种行为,已经破坏规矩。”
规矩就是听天由命,由上天来决定弃儿的去留,是否要在这个时候结束她的生命,他一个打外地来的油商,不该插手。
“我说了,我不希望有人在我面前死掉!”贺英烨咬着牙再次重复刚刚说过的话,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为什么?她获救了!可是她的眼里却看不到任何喜悦?她意外呆滞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为什么要救我?”在在让他自觉得像个傻子。
现场议论纷纷,刘姓油商好生为难。谁也想不到贺英烨会如此冲动,只好把他当作不识在地规矩处理。
“既然贺少爷都这么说了,那就按照您的意思,算了吧!”刘姓油商决定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给贺英烨,到底他是大明国最大的油商,不好得罪,不值得为了一名小小的戏子同他翻脸。
“不好意思给刘东家添麻烦了。”贺英烨心里有谱,他必须为一时的冲动付出多少银两,因此而懊恼不已。
合同还没签定,又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他可真会做生意。
贺英烨冷笑。
“来来来,就当这场戏吉利,继续演下去。”刘姓油商招呼下人为贺英烨再搬来一张椅子,却被他一口回绝。
“不必了,刘东家。”他没这个心情。“就请您慢慢看戏,我先回客栈休息。”
向刘姓油商告辞后,大家都以为他会直接离开刘府,没想到他却是走下包厢,直接走向戏台。
弃儿顶着一张大花脸,睁大眼看着贺英烨朝她一步一步走来,感觉心跳都快停了。
贺英烨在她面前站定,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谜一样的光芒。
“你的命,是我的。”而后,撂下一句同样充满谜团的话,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现场。
“哇,他好迷人哦!”
“他坏了规矩!”
“那又怎么样?”
待他走后,众人爆出阵阵的惊叹声和讨论声,吵吵闹闹充满整个看台。然而弃儿什么都听不见,耳朵只是不断响起贺英烨临走前说的话。
你的命,是我的——
迷雾般的眼睛,充满了迷惘。
※※※※※※※※※
“哈哈哈哈……”
大杂院的主屋传来阵阵的笑声,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喝一场的戏班团员们,聚在班主的屋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地庆祝今儿个顺利演出。
“来,干杯!”
“干杯!”
主屋里的男性团员忙着喝酒庆功,另一头的小厢房则挤满了女性团员,也是掩嘴笑个不停。
“我问过了,听说他是打京城来的油商,名字叫做贺英烨,真好听。”
“我也问过了,听说还未娶亲。”
“他长得好好看!”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简直迷死人!”
“还有那两片薄唇,完美极了!”
“从来没有看过长得那么俊俏的男人!”
女眷们的笑点显然和主屋里的男人不一样,话题全集中在贺英烨身上。
“不过他为什么要救弃儿,讨厌死了!”
“可能是因为不懂规矩吧!他不是一再强调,不想看见有人在他面前死掉?”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弃儿真的很讨人厌。长得这么漂亮,只要她一出现,根本没有人愿意瞧咱们一眼。”
“是啊,讨厌透了。”
“她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没父没母的孤儿,当初要不是强叔……”
女眷们卯起来大声数落弃儿的不是,以为不会有人听见,其实方圆十尺内听得一清二楚,从另一方面来看,她们是故意说给弃儿听,巴不得她去死。
是啊!她也很想死,但死不掉,她有什么办法呢?
把这所有对话都听进耳里的弃儿,默默地走向柴房,躲到那块小天地逃避一切纷争。
她早明白,女眷们恨她;恨她的美貌,恨她对男人的吸引力。即使她已经将自己绝美的容颜用一层灰遮住,将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段,藏在厚重的棉袄底下,依旧抵挡不了男人的注目,她真的很痛苦。
瑟缩在柴房的角落,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放在膝盖上,弃儿不禁回想起今早贺英烨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认出她来了吗?
她没把握。
对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