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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晏
序幕
夕阳西下。
“柔然国小”操场旁的榕树下,坐着一个绑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女孩,她仰着头看向彷佛燃烧着的红霞,瘦瘦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突然,一个小男孩扛着大奖杯,在离小女孩不远处坐了下来。他把大奖杯放在腿上,规规矩矩地坐着。
今天是“柔然国小”才艺竞赛的日子,小男孩得到了大奖杯,表示他在某一项才艺竞赛中得到了冠军。
小女生悄悄打量着小男孩,他皮肤白净,五官秀气,像个女孩子般清秀漂亮,制服熨烫得很整齐,雪白的袜子加上洁净的黑色皮鞋,一看就与一般孩子的出身家庭不同,一副很聪明、很优秀的好学生模样。小女孩心想,他的爸妈如果不是有钱人,也肯定是学校校长、医生或律师之类的。
“喂,你比赛的是什么项目?”小女孩不安地问着小男孩。因为她姊姊也在参加比赛,如果他们比的是同一个项目,那这个小男孩拿到了冠军奖杯,也就表示她姊姊输了。
小男孩轻轻转过头,视线很快地从小女生的脸上掠过,然后停在她结在辫梢上的两朵紫色蝴蝶结。
“作文。”小男孩轻声回答。
“喔。”还好,她放心了,姊姊比的是美术。
“妳呢?妳有参加比赛吗?”小男孩问话的语调优雅而有礼貌。
“没有,我陪姊姊来比赛的。”她摇头。
“妳姊姊比的是什么?”
“美术。”
“喔。”小男孩点点头。“那妳为什么没有参加比赛?”
“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小女孩耸耸肩。“你比赛的作文题目是什么?”
“我的理想与愿望。”
“那你的理想与愿望是什么?”她偏着头问。
“想当太空人或者是科学家。”小男孩微微地笑着。
圆滚滚的眼睛眨了眨。“科学家都做些什么?”
“做很多很多研究,可以送太空人上太空。”实际上到底科学家都做些什么,小男孩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对太空和宇宙特别感兴趣。“妳呢?妳将来的理想和愿望是什么?”
小女孩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到大,一向是姊姊想学什么,妈妈就要她陪着姊姊一起去学,不管学钢琴还是学画画,都是姊姊喜欢而不是她自己喜欢的,因此她也没认真想过,到底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她曾听姊姊说过,想当“钢琴家”或是“画家”,这两种她都不想当。男孩说将来的愿望是“科学家”,听起来好像比“钢琴家”和“画家”更厉害一点,有什么“家”会比当“科学家”更厉害呢?
“我就当管“家”好了!”小女孩噗哧一声笑出来。所有的什么“家”都听她管,岂不是厉害无比?
“管家?”小男孩家里的“管家”是葛姨,因此误以为小女孩梦想当的是像葛姨那样的“管家”。
“我也是四年级耶,跟你一样!”小女孩指了指别在男孩胸前的名牌。“听我姊说,我们还会分班一次,也许会跟你分在同一班喔!”
“我明年要转学,不会在这里了。”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有一丝不舍。
“真的?你要搬家?”
“小眉,我们回家了!”
一个清脆的喊声打断了他们,小男孩和小女孩同时回过头,就见一个六年级的女生抱着大奖杯朝他们走过来。
“姊,妳拿到第一名了呀!”小女生开心地喊。
“他是妳同学吗?”
六年级女生也是扎着两条辫子,上头结了两朵粉红色的蝴蝶结,凝着眼神瞪看着小男孩。
“不是,他是别班的。”小女生跳下椅子,朝小男孩挥挥手。“我要回家了,掰掰!”
“掰掰!”小男孩微笑地道别。
小女孩的姊姊皱着眉头一直盯着小男孩看,小男孩感觉到她不太友善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突然间,大女生蹲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湿泥,迅雷不及掩耳地抹到小男孩脸上!
“姊!妳干什么!”小女生瞪圆了眼惊呼。
“快跑!”六年级女生得逞地大笑,抓起妹妹的手飞快地跑开。
小男孩傻傻地呆坐在原地,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怔怔地看着两只紫色和两只粉红色的蝴蝶愈飞愈远。
“姊!妳为什么要欺负他?”小眉生气地喊。
“我不喜欢有人长得比我漂亮!”六年级女生理所当然地哼了声。
“妳有毛病啊!我要跟妈说,说妳欺负我同学!”小眉气呼呼地骂。
“去告啊──”她用力甩头,辫梢刚好甩中小眉的右眼。
小眉慌忙摀住眼睛,又气又痛,眼泪哗哗地直流下来。
她边流泪边回头张望,在火红的夕阳下,她看见小男孩拉起干净的制服上衣擦拭脸上的泥,小小的一颗幼稚的心,在这一瞬间懂得了一种叫做怜惜的心情。
再回头,男孩看不见了,她仍在气呼呼地擦着眼泪,控诉姊姊的暴行。
“妳这样欺负人家,我一定要告状,让妈罚妳一顿!”
“爸妈会忙着看我的奖杯,没空理妳的,要告就去告啊──”
“我一定要告!”
“谁怕妳──”
第一章
十一月四日,是属于奚齐的特殊日子。
二十五年来,每一个十一月四日,都有人围着他唱歌庆祝,可是,在第二十六个十一月四日的今天,他累得任何人都不想见,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大睡一场。
“奚齐,下巴抬高一点,眼神再跩一点!”
奚齐坐在木箱上,被动而慵懒地抬高下巴,满足摄影师的要求。
“好极了,眼神很杀喔!来,再一张!”摄影师罗杰看着镜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右手放在额头的地方……”
修长的手指一贴在额前,罗杰立刻怪叫起来。
“Joe!我不是叫你把那个宽版银戒戴到奚齐的右手食指上吗?那个银戒呢?”罗杰不耐地回头瞪着站在一旁发呆的造型师。
Joe立刻从一箱子的银饰中挑出一个镂刻着日月星辰的银戒出来,快步奔到奚齐面前给他戴上。
“Joe,现在几点了?”奚齐抓住机会低声问。
“七点半了。怎么,你有事啊?”Joe替他调整着银戒的戒围。
奚齐慢慢地拧起了眉头。
“奚齐,很好,你这表情好极了,就这样拍一张!”罗杰捕捉住一个难得的瞬间。
“杰哥,抱歉,我有点事要先走了。”奚齐从木箱上跳下来,随手抓起黑色外套,匆匆往外走。
“喂,奚齐,你没搞错吧!明天一早厂商就要挑照片上广告了,你现在走了,要我拿什么东西去跟厂商交代啊?”罗杰气急败坏地喊。
奚齐回过头,抱歉地耸了耸肩。“就从刚刚拍的那些去挑吧。杰哥,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有急事要先走了。”
“急事?有什么急事比你的饭碗重要?你的工作时间排了满档,我好不容易跟你乔了今天晚上,你现在居然说要走?我拍的照片不到二十张,你让我怎么给厂商去挑啊?”罗杰气得眼睛快要喷火了。
“杰哥,对不起,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奚齐揉着眉头叹了口气。“我自己不过是无所谓,可是……”
罗杰和Joe挑眉对望一眼。
“又是爱莉!”罗杰极为气恼地咬了咬牙。
“看你着急的样子,爱莉对你下最后通牒了?”Joe看奚齐的眼神十分同情。圈里人都知道,奚齐的女友是有名的小辣椒。
“奚齐,事业重要还是女朋友重要啊?你要是砸了饭碗,我就不相信爱莉还会理你!”罗杰话说得很不客气。
奚齐没有回话,神情淡淡地转过身去。“我没空换衣服了,杰哥,这身衣服先借我穿走,我去陪爱莉吃个饭,很快就回来。”
“要过生日就快去,十二点以后要立刻给我滚回来!”罗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奚齐比了个OK的手势,推开门走出去。
“小眉,妳仔细看我的眼角皮肤有没有松弛?”知名企业家第二代的公子夫人,惴惴不安地问道。
“没有啊!谢夫人,我帮妳使用的精华液,效果不错的,别担心,妳的皮肤状况还很年轻。”黄小眉正在为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美艳女星做脸部按摩。
“唉,我保养皮肤的速度远不及男人变心的速度。”
小眉闻言怔了怔,手指若有所思地按摩着已经渐失弹性的肌肤。年过四十岁的企业家夫人,整日忧心自己的美貌逝去,不久前才做过果酸换肤的,竟然还是很不放心。
“小眉,有时候我很羡慕妳单纯的生活,可惜我已经回不去了。”
小眉淡淡地笑。“我的生活很乏味的,不如谢夫人的生活多采多姿。”
“多采多姿只是假象,我现在是有钱了,可是却没有了时间,真挚简单的感情也没有了。”谢夫人苦笑着。“像妳这样,找一个平凡的男人一起过生活也不错啊,至少这个男人会是属于妳一个人的。”
“不到最后,谁也无法保证。”小眉飘忽地低语。
“男人啊……”
小眉安静地听着谢夫人大爆丈夫的婚外情史,这些隐私可是某本狗仔杂志想挖都不一定挖得到的,但是谢夫人却把小眉当成闺中密友般,丝毫不隐瞒。
结束了最后一道护肤流程,小眉换下了工作袍,穿上她习惯穿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梳直了没有烫染过的乌亮长发,准备下班赴约。
“我姊姊先走了吗?”看了一眼时钟,七点半。她轻声问着柜台的女同事。
“宁姊接了一通电话后就走了,走了快……一个小时了。”女同事说。
小眉微怔,很快地对女同事笑了笑,说:“我知道了。小玲,我先下班了,掰掰!”
“掰!”
走出“柔芙雅护肤中心”,她发现天空飘着微雨。低下头,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搜寻到“王仲捷”的名字,轻轻按下通话键。
是语音信箱。
“仲捷,你在忙吗?有没有忘记我们昨天约好的事?忙完了就过来喔,我等你。”她留了言,伸手拦了部计程车。
“先生,麻烦你,我到“美丽华”。”
“美丽华”摩天轮,台北地标,情人的约会圣地。
细雨纷飞中,黄小眉仰望着头顶上那光亮的七彩摩天轮,无聊地数着漆成七种颜色的四十八个车厢中,每一种颜色分别占了几个?但很奇怪,不管她怎么数,总是会忘记哪一种颜色的车厢比较多,哪一种颜色的比较少。
“喂,已经十点了,你怎么还没到?能不能快点来呀?我肚子好饿。”在仲捷的语音信箱里留完言后,摩天轮正好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小眉仰头看着摩天轮上演的灯光秀,细细的雨丝晕散了璀璨的灯光,让黑夜更为缤纷灿烂。
每隔十五分钟左右,灯光秀就会上演一次,小眉在摩天轮底下坐了一夜,已经数不清看了几回的灯光秀了。
“你现在人在哪里?你到底来不来?”一场灯光秀结束后,她再打一次电话,依然是语音信箱。
一年半以前,造价三亿的摩天轮刚刚启用,这里几乎每天都排满了人潮,那时她和王仲捷刚刚认识,也凑热闹地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在离开地面的那十七分钟里,她和仲捷的关系飞速地从朋友进阶为情人,并没有经过太激烈滚烫的仪式,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交往了起来。
“我等你好久了,你是不是不来了?你就算不来,也要告诉我一声啊。”她没有去数已经在仲捷的语音信箱里留了多少次留言。
他们的交往过程很像一壶来不及烧滚的水,始终都处在半温的状态。或许,是她没有足够的热情去烧滚这一场恋情吧?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所以今晚来坐摩天轮的情人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