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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受她教训,也不分辩,只从一屉玉匣中拣出一双赤宝镶红玛瑙耳坠,替宁栎黎戴在耳垂上,海棠灯明灭的光亮中,朱晕流转的玛瑙与眉心间的红梅相映,越发衬得宁栎黎肤白如雪,秀美动人。“眼下除了奴婢,此处再没有旁的什么人在侧,翁主何必担心呢。。。奴婢自小便服侍翁主,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呢?这几年翁主的心事渐重,一颗心只牵系在太子爷身上,奴婢虽是口中不说,却也看得明白。。。”
她微微暗叹一声,继续说道:“只是太子爷性子实在是冷淡得过了,莫说是正妃侧妃,这些年来,竟不曾听说太子府中纳过一妾半宠,自太子殿下于从前鳏居了之后,竟是再没听过有亲近了什么宠侍,只一意守着小王子过活。。。想必是已经息了娶妻的心思。”
她见宁栎黎手上微微一颤,手中拿着的一朵珠花已然从指尖中滑落了下来,连忙安慰道:“翁主快莫要伤怀,奴婢也只是说一说罢了,太子爷虽或许有意如此,但翁主莫忘了还有皇上,还有朝中百官大臣,说句不敬的话,即便太子爷无心再纳什么人,且眼下也还能孑然一身,房中没个伺候的人,但他日位登大宝,后宫之中莫非竟还能空着不成?虽已有了小王子,子嗣有续,但即便不在宫中充斥三千佳丽,也总还须有一位正宫皇后相辅,否则就是大臣们,也要聒噪不休!而若论起门第身份,有谁强得过翁主去?正经的长公主之女,嫡亲表妹,只要太子爷一旦婚娶,从哪里说,都定然是翁主的头一份儿,万万少不了的!”
宁栎黎听她这样说,心中虽仍是存了淡淡愁怨,倒也多少能舒怀几分,手中停一停,拿起一盒柔朱色的胭脂蜜,用软笔沾了些,就往唇上轻轻抹去。柔软的毛刷尖儿刚触在唇上,却忽然从镜中看见自己如花般的容颜,右手不禁就微微一颤,心里隐隐生出一股然凄然来,就听啪地一声细微轻响,手中的软笔一松,直掉在了梳妆台上。
侍女见状,不明所以,只得轻声唤道:“翁主?”宁栎黎垂目,拾起笔,慢慢说道:“我已经,快到二十岁了。。。”
侍女心中一酸,就已经知道了她为什么这样失神,女子年华易去,虽说日后那人若要成婚,按理说,想必是定然不会少了这位身份尊贵的表妹的,但那究竟要让人等上多久?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女子韶华一纵即逝,如今镜中的容颜虽美,但转眼间就会青春不再,当年翁主初入宫中时不过才十五岁;如今却已经快二十岁了,还要让她辜负多少如花的年华,错过多少个花开花落的季节。。。思及至此,不禁为她难过不已。
宁栎黎收拾心情,勉强笑了笑,在唇上略微抹了一点胭脂蜜,道:“你去给我挑件衣裳罢,要清雅些的,却也不能失了庄重。”
侍女也换上笑容,应道:“正是呢,今日不同往常,衣饰裙衫总要显出宗室贵人的气度,倒也不能像往日那样素淡。”一边说着,一边又戏笑道:“太子爷是爱素净的,翁主且放心,奴婢自然将翁主打扮得既不失贵女气派,又定是清丽难言的。”说着,就开箱启柜,一件件地挑选,最终拣出了一身合适的衣裳,替宁栎黎细细穿上,然后又梳了相配的发式,戴好首饰珠簪。
刚穿戴妥当,就见长公主一身华贵宫装,掀帘而入,道:“黎儿,眼下你可是收拾好了?莫要耽搁了时辰。”宁栎黎忙起身相迎,微笑道:“让母亲久等,孩儿已装扮妥当了,这就随母亲出去。”说着,旁边的侍女已拿来一件彩莺绘枝的刺绣斗篷,替她系上,母女两人出了宫室,乘轿辇朝着蟠嵘殿去了。
近百支儿臂粗的金漆盘龙烛将大殿中映得灯火辉煌,百官按品级分列而坐,殿中锦绣团簇,人声喁喁,其间鼓乐铮箫之声悠悠而起,一众舞伎彩袖翩然,穿花蝴蝶也似,纵情舞个不休,又有众人彼此间推杯换盏,品赏美酒,饱啖珍肴,一派富丽华贵的景象。
景帝用金樽饮了半盏碧罗酒,然后放下酒樽,对近旁略居于左下首的长子轻笑道:“方才那一班元蒙女子进殿献舞,竟是坦臂露足,一副有碍观瞻之态,元蒙果然还是塞外蛮族,不如我中原礼仪之邦远甚。”
叶孤城已换去明黄的太子正服,穿着一身白锦团龙绣袍,正坐在位间慢慢饮茶,闻言,便淡淡道:“塞外民风如此,的确迥异于中原。”
景帝颔首一笑:“之前原本朕还以为那冒赤突会是向来的元蒙人一贯模样,羁魁狂放,今日见了,才知道却竟有几分中原的味道,举止之间虽也是塞外之人的本色,但模样却不粗蛮,且还通晓些汉人文化,果然是有我朝宗室血脉。”
他语气中忽然渐渐渗出一丝冷意,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以手轻抚拇指上的黄杨玉翡翠大扳戒:“冒赤突新任可汗之位不久,想来应该也没有什么时间学习我中原文化,而眼下,却仿佛颇通汉学。。。朕那表弟兀多格好算计,想必是自幼便令人教导几个儿子罢,而朕,自然不信他仅仅是因为仰慕中原文化。。。狼子野心,果然不错。”
父子二人低声言谈,旁人离得都远,根本听不见什么,只当是皇帝与太子在酒宴间一同谈笑,父子两个说了一阵之后,景帝饮下金樽中剩余的美酒,暂时结束了与长子的谈话,吩咐近旁的贴身内侍去叫了皇长孙过来。今日宴会,除了酆熙由于近来正是胎势不定的时候,万事俱需小心,因此景帝就不曾令她入宫,同时也免了驸马今晚进宫应景,只让其在府中照看陪伴妻子之外,长公主携女儿和两名公主都在其间,而后宫之中品级高的三四名宫妃亦有资格可以出席,众人自有座置,叶玄此时便在此处,自与两个姑姑说笑,听说祖父叫他过去,于是就起身随了传话的内侍走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见了孙儿,不禁十分喜欢,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一边摸了摸男孩的头顶,问他近来的功课武艺,一边叫人布菜给他吃,祖孙两人,倒也其乐融融。
“皇兄,我今日上午乍见那元蒙可汗,瞧那冒赤突形容,倒有些汉人轮廓,果然是有几分中原血脉的。”
瑞王执杯而笑,饮了一口美酒,一面对叶孤城说着,一面将目光在元蒙使团的位置处不着痕迹地扫过。就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坐在尊位间,一身元蒙人打扮,头发不束,只披散在身后,用金线穿上各色的宝石,混合着头发编结成发辨,随意垂在胸前,身上则穿着一件金红色厚袍,在腰间用黑带束住,五官棱角分明,眉浓眼深,鹰鼻微勾,约有不到三十岁的模样,容貌英伟,举手投足间,颇显气派。
叶孤城因妹子有可能远嫁元蒙,因此两人之间虽算得上是亲戚,但心中对这冒赤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喜意,听了瑞王的话,便拿起杯子淡淡啜了一口清茶,也不谈冒赤突如何,只道:“前几日鄞羲染了风寒,如今可是无恙。”
瑞王点一点头,微微笑道:“原本还以为是有几分凶险了,后来倒渐渐好些,眼下已是无碍。。。他一个小孩儿家,倒劳烦皇兄记挂了。”
叶孤城道:“玄儿幼年时亦时常灾病颇多,自古孩童向来易夭,你如今二十有六,只得一子,总应仔细看顾。”
瑞王点头:“勖膺记下了。”
兄弟两人说着话,谈了些公务政事,又过了片刻,忽见那冒赤突手中擎了一只装满了酒的金樽,自座位间站起身来。百官见状,立时止了喁喁细语声,手上的杯筷也停了下来,齐齐看向这元蒙可汗,宝座间的景帝亦抬了抬手,示意停下歌舞。
大殿内静了下来,唯见烛火煌煌,冒赤突面上带了笑容,手中擎着一只装满了酒的金樽,朗声用汉语道:“今日我元蒙使团入京,本汗谨以元蒙共主之名,祝愿天朝皇帝福寿安泰。”说罢,将金樽递至唇边,仰首满饮了此杯。他汉话说得颇好,虽然能听出与中原人士有些不同,但也吐字清楚,语韵流利,确是难得了。
景帝端然含笑道:“可汗客气了。”旁边已有贴身的内侍奉上酒来,景帝接过,举杯向冒赤突笑道:“我朝与元蒙向来交好,此次可汗不远万里而来,朕心甚慰。”言毕,亦满饮了杯中的美酒。
冒赤突见状,朗声笑道:“皇帝陛下果然痛快!本汗的祖母乃天朝公主,说起来,咱们却也不算外人,陛下倒还是本汗的长辈,今日既然相见,自是要畅快痛饮一番,以慰两方交好之谊。。。陛下请!”说着,令随从将手中的金樽续满,既而仰头将其饮尽。
景帝面上带了一丝不失威仪的笑容,亦陪他又满饮了一樽,冒赤突饮罢,将金樽递给身侧的随从,笑道:“陛下的酒虽好,但我元蒙男儿生性喜好热辣辣的烈酒,滚酒入腹,才觉痛快,这中原美酒味道虽妙,却终究有些绵软,不合我元蒙男儿的口味,陛下的皇宫中若是有烈酒,还请拿上来,咱们再畅快痛饮!”
景帝听了,微微一笑,道:“可汗既是如此说,朕自然不会藏私。”说着,命人去取了宫中窑藏的烈酒送来。
一时间有内侍抬了酒坛进殿,冒赤突品一品杯中换上来的酒液,眉头顿时一展,笑道:“果然是好酒。”
此时就见瑞王执了酒杯起身,淡然笑道:“父皇年事稍高,还是由本王陪可汗畅饮几杯,如何?”
冒赤突笑道:“也好!说起来,王爷也算是本汗的兄弟,那便代天朝皇帝与本汗痛饮一番就是!”说着,就命人斟酒。
两人杯来盏往,瑞王酒量虽也不差,但奈何中原人向来少有惯饮烈酒的,这宫中窑藏的酒更是不知蒸淬了几回,性烈无已,元蒙人可以喝得惯了,他却是禁不住的,方饮了四五樽,虽是并未醉,却已面上微微浮红,而那冒赤突仍是神情丝毫不变,面不改色。
正值此时,就听一个醇厚低冷的声音道:“勖膺退下。”却见叶孤城缓缓起身,面前已放上整整一坛酒,淡然说道:“二弟年轻,孤与可汗再饮。”说着,吩咐人取两只大杯过来。
冒赤突眼见内侍将一把巨大的金樽放在桌上,倒满了酒,神色不禁微微一动,既而就笑着说道:“这一杯酒想必足足有两斤,太子的酒量竟是这样好?”
叶孤城神色冷漠,仍是一贯毫无波澜的模样,将盛满酒水的巨大金樽拿起:“可汗请。”言罢,尽饮此杯。
冒赤突见他竟然在片刻间便将两斤左右的烈酒喝得尽了,且面上仍是淡淡,再没有丝毫变化,不由得豪气顿生,喝一声好,便也将自己眼前的酒樽拿起。
不足一刻钟之后,冒赤突忽然出言道:“不比了。”说着,将第三杯还剩下一半酒的金樽放下,面上已是满布红晕,而其余众人的目光却是已瞠然盯在上首白袍的男人身上,怔怔看着对方面不改色地喝尽了第五杯酒,不由得尽皆咋舌不已。
冒赤突亦是心下佩服,面上有些熏然,道:“太子酒量惊人,胜于我元蒙男儿,果然是好汉子,本汗认输了。”
叶孤城面容间仍是冷白,不见一丝醉红,道:“可汗客气。”
一时间宾主尽欢,众人觥筹往来,一派和顺,叶孤城坐在案前,不动声色地慢慢喝茶,左手则垂在身侧,掌心间一片通红,凝神看去,就能发现上面正淡淡持续散发出一缕缕白雾,其中满溢着浓浓的酒香味道。
景帝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