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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朕却是想得紧,明日带进宫来,给朕瞧瞧……你虽是他父亲,府里也有人照看孩子,却毕竟比不得有母亲悉心照料……”
叶孤城伸出手,微微托住了景帝的左肘,扶着自己虽年过半百,却并不苍老的父亲朝着外面走去,神情淡淡:“他母亲既已去世,便是有继母,也终究未必会待他如子。”
景帝笑了笑,任由长子托扶着自己的手臂,徐徐步出殿内。“朕知道你不肯成婚……今天也陪了朕半日,该是去国寺为玄儿还福了,再耽搁些时辰,一路回来,天色便也晚了……”顿了顿,忽道:“那人,对玄儿可好?”
叶孤城右掌微微托着景帝的臂肘,父子两人缓缓步下殿外的台阶:“很好。”
景帝不再言语,直至两人已临近寝宫,才淡淡道:“朕还不老,总能在这个位置上再坐十余年……”
轻描淡写地一笑,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
“十数年中,总有一些事会逐渐改变……朕,不急。”
国寺位于京都外近六十里处,叶孤城也不带随从,只一人策马轻驰,马蹄踏过积雪,就溅起一行的碎琼乱玉。
寺中并不对百姓开放,一般只用于皇家祭天,或是平日里礼福之用,因此虽是殿宇高广,却也除去内中僧众,就再无其他多余人等。叶孤城下了马,径直前往正殿,一路遇到的僧侣见他形容打扮,便知道是一位王爷,遂无人相阻。
刚至大殿前,就看到五六名侍卫候在殿外,其中一人似是认得叶孤城,见他走近,忙行礼道:“参见肃王。”其余几人听了,才知眼前人便是当今景帝长子,亦齐齐拜下。
未等叶孤城开口,就听殿内有人道:“大哥今日怎地也来了?”旋即门口便出现一名锦衣华裘的青年,俊颜英貌,正是瑞王。
瑞王面上有一抹欣喜神色,上前相迎,既而便与叶孤城一同步入殿内,一面道:“母后这几日着了寒,因此勖膺今日早早料理了公事,便来此礼福……大哥却又怎地到这里来?”
叶孤城接过僧人奉上的长香,点燃后,便插在金身佛像前巨大的香炉中:“玄儿前时出痘,眼下已祛尽,依例要来此还福。”
瑞王恍然,点头笑道:“倒是勖膺忘了此事……改日也当去看看侄儿。”
住持用托盘盛了写有叶玄生辰的红贴,在佛前寄名压福,又点了一海缸的香油长明灯。叶孤城依常例而行,接连一整套福礼过后,待出得正殿,天色已开始微微发暗,亦有零星雪屑飘降下来。
瑞王上马,对叶孤城道:“此处距城内近六十里,况且眼下又下了雪,只怕还是越下越大,咱们还是应快些回去才是。”
叶孤城微一颔首,随即一夹马腹,登时便朝来时方向驰去,瑞王亦是策马而奔,身后六名侍卫见状,纷纷紧随其后。
雪果然是渐渐下得大了,没行得二十里路,原本稀稀拉拉的雪屑便逐渐成了雪花模样。马匹迎风前奔,速度并没有很快,但也足够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城中。
瑞王策马驰在叶孤城身侧,男人紫金冠下的黑发极长,在风中飞散,其中有几缕时不时地拂过相隔极近的青年的面颊,带起一丝仿佛寒香一样的错觉。
青年神色如常,心中却已想要伸手去握那发丝,但也自知是万万不能的,只任由冰冷的雪打在脸上。
正出神间,骤然一股大力袭来,不及他反应,人已腾云驾雾般飞起,尚未落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惨哼,随即有什么东西重重坠到地上。
待脚下方一触及地面,就见身旁的兄长正松开提住他腰际的手,狭长的凤目微眯,神情虽仍如平时模样,气势却开始逐渐强盛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数十道黑影已从不知什么所在各自飞掠而出。剩余五名侍卫正往这边冲来,叶孤城依旧神情冷漠,右手却已抚上腰间近来很少随身携着的长剑,就有剑气逐渐弥漫开来。
“莫要离我身周五丈之外。”男人淡淡对身旁的青年道,下一瞬,剑光陡然爆起,就见白衣晃动间,银芒流星也似地飞出溅散,青年顿觉自己仿佛站在雾中,举目而见,唯有如同闪电惊雷般的寒厉锋芒。
待银光散后,便见叶孤城反手一挽,一声剑鸣响起,两条黑影已飞射向后。瑞王反手拔剑,此时五名侍卫已至,团团将两人围住,叶孤城微一扬眉,道:“护着他。”话音未落,已飞身迎向四五道纵射而来的黑影。
手中握着的长剑,直直刺向其中一人胸膛,招式极为简单,没有任何后来的变化,甚至没有留下一丝退路,剑身如同秋水,只是平平抖腕,只是一剑刺出,甚至没有一丁点破空的风声。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剑,已足以杀人!黑影还来不及倒下,叶孤城所处的位置就已变了!因为快,漆黑的长发生生在空中扯出一道弧线,剑光过处,就是一点寒芒。
冰霜似的白影在风雪中飞纵,明明是取人性命的动作,可偏偏却高贵优雅至极,如鹤飞于天,一招一式,皆无先兆,心念及处,就是一道剑光。
清厉至极,寒酷至极。
白雪遍地,殷红点染,有人倒下,然后就有更多的黑影纵前,仿佛不会停歇下来,伴着已经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寂静的林道间展开厮杀。
……
最后一条黑影缓缓倒在地上,男人面色寒白,回头环视,就见四周只剩几匹马还零散停立在雪地中,除此之外,只余风声。
从几具尸身中央,迅速抱起呼吸尚存的人,纵身上马疾驰。青年眉间青黑,唇上乌紫,分明是中毒的模样,而眼下却已根本没有时间等到回城或是掉头返至寺中。叶孤城纵马飞驰,终于在不久后,找到一间小小的废弃庙宇。
当男人将身上的狐裘铺在地下,把怀里的人放在上面时,青年便已醒了。
“……大哥?”眉间的青黑色已开始蔓延至眼角,青年刚呢喃了一声,双眉便紧紧皱起,显然是疼了。
叶孤城并没有回应,只从腰间一挂锦囊中取出一只瓷瓶,道:“如何中的毒。”
“左肩……唔……”青年皱着眉,微微吃痛,不禁呻吟了一声。
迅速解开对方衣袍,露出左边肩膀,一个微小的红点便赫然现在上面。叶孤城从瓶内倒出一点粉末含在口中,既而俯身将双唇印了上去。
冰冷的唇触在肩头,明明是冷的,青年却好似刹那间被火焰烫到,禁不住全身一颤。就是这样的动作,仿佛麻药一般,让下一瞬男人在肌肤上用力吮吸的举动,也变得不再让人感觉到任何疼痛……
抬起头,将从伤口中吸出的毒针从唇间取下,远远抛至门外,然后用剑尖沿着红点划开周围的皮肉,从方才的瓶内倒出药粉,均匀撒在伤处,从袍上扯下一块衣角将其裹好。
做完这些,叶孤城又将其他被刀剑所伤的地方一一止血包扎,处理妥当,青年躺在裘衣间,男人双手在身上的每一次触碰,都能够引起全身的颤栗,是折磨,却也甘之如饴……
叶孤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反应,却只当他疼得厉害,于是手下动作就尽量再轻上几分,直到青年身上的伤处都已收拾稳妥,才起身朝门外走去,道:“你先休息片刻。”话音甫落,人已出了破庙。
不多时,天已黑了下来,叶孤城手中已提了一捆干枝枯木等物回来,另一只手上,则是一只已死的野兔。从怀里取出火折,叶孤城撕下一块衣角引燃了木柴,终于烧起一堆火来。
“眼下可好些。”在火上架起野兔,然后走至青年身旁。目光及处,就见对方眉眼间的青黑之色已逐渐淡去,叶孤城微一点头,遂放下心来。
自上回遇刺起,西门吹雪便将这瓶药粉让他随身携带,于解毒一途之上,颇有奇效,而今日,果然便救了一条性命。
“没事……”青年刚说完,便又是一声微微的呻吟从口中溢出。他虽习武,却毕竟自幼生于贵胄王爵之家,不似江湖中人刀头舔血,何曾受过这般苦楚,忍到如此,也已算是难得。
叶孤城看他难耐,于是在其身上按了几处穴位,以便缓解一下疼痛,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却也多少能够减轻眼下的痛楚。
“天气酷寒,外面野物极少,且将就一时。”又过了一阵,火上的兔肉散发出阵阵香气,叶孤城将青年扶起坐好,取下野兔,自己从上面扯了一条后腿,然后将其余的递到青年面前。
眼见对方想要将兔肉均分,叶孤城止住他的动作,淡淡道:“你既是伤重,自要尽量恢复体力。”随即简单吃了些兔腿肉,便坐到一旁调息。他虽未受伤,然而一番剧斗之下,耗损极大,真气几近枯竭,已隐隐有不支之势。
夜已深。
叶孤城睁开眼,便见青年正身体微微蜷缩着躺在狐裘上,身前虽有一堆火,却还是脸色发白。外面大雪漫天,风声甚急,破庙年久失修,根本起不到多少遮风保暖的作用,而庙门早已不知哪里去了,冷风夹着雪灌进庙内,比外面强不了几分。叶孤城微一叠眉,自己修为已至化境,不畏寒暑,但眼前之人却并无这份功力,况且眼下又伤势不轻。念及此处,便朝着对方靠近了些。
青年正身上发冷,兼之伤口疼痛,难以入眠,却忽觉身体一轻,睁眼看去,于是就有一张寒镌清峻至极的面容映入眼底。
男人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处,将他抱在怀中,坐在燃着的火堆前取暖,见他睁开眼,便道:“很冷?”
清寒逡淡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环绕全身,即使里面还夹杂着血腥味道,也已没有任何关系……青年重新闭上眼,慢慢道:“不冷……”
其实男人身上的温度是微凉的,但只胸口这一点极少的热度,这样紧紧相偎的亲近,就已足够让他暖和起来……
“何方匪人竟敢刺杀当朝皇子,一经查出,本王必诛其满门。”青年忽然开口道,想要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极力压抑着胸腔中加快的跳动,以免令男人起疑,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难耐……
叶孤城淡淡道:“刺客自是为本王而来……”说着,一面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然后将青年身上的披风更裹紧了几分,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能够多少睡得舒适一些。“多说无益,你且休息罢。”
青年靠住男人的肩。外面的风雪仍旧急骤,但此刻,他与这个人亲密相依,气息交绕,如同他们之间令他最憎恨也最庆幸的血缘一般,谁也不能分开,谁也不能隔离……
谁都,不行。
二十六。 待归
清晨。
风雪已停。
身上伤处传来的疼痛让青年在睡梦中睁开眼,然后就听见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醒了。”
男人一夜未睡,始终凝神戒备着下一回可能到来的袭击,此刻见怀中人已然醒来,外面风雪亦止,便松开了揽住对方的手臂,站起身来。
“眼下,可好些。”两人同乘一匹马,叶孤城一手执缰,另一手则扶着身前青年的肩臂,由于顾及到他的伤势,且此时风雪已停,因而并未策马疾奔,只朝着城中方向缓驰而行。
“……还好。”青年皱眉应道,背脊倚在身后男子的胸前,伤口处虽仍是疼痛,却已比昨夜强上些许。叶孤城低首看一眼青年苍白的侧颊,不再说话,略略一夹座下马腹,将速度加快了几分。
一路踏雪践冰,两人一骑径直进了城,在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