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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山大王相公倒也是一条硬汉,不过……叫他招供,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不论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锦延哼笑了两声,上上下下剜她两眼,曲起手指在书案上敲敲,又道,“你能在长平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果真有几分胆识与本事……只是却为何又被那等村野妇人骗去卖了?”他轻轻摇头,轻叹道:“不过还好,你最终将她杀了,这才是我认识的莫家阿宝,我所……否则,我倒要对你失望透顶。”
阿宝羞愧,不愿再与他说这些,瞧他也不像是要杀自己的样子,遂放心地打了个哈欠,顾左右而言他:“天晚了,我该住哪里?”
锦延再向前探身,蓦地伸手抓起阿宝衣裳的前襟,一把拉到面前。二人之间仅隔了半尺之距,鼻息相闻间,阿宝脸上刷地变红,身子微微颤栗,于是半垂了眸子,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锦延咬牙问她:“小祸害精,还敢逃吗?”
阿宝扭开了头,又轻轻摇了摇,老老实实道:“再不敢了……”声音细如蚊呐,低不可闻,“我只呆在我的渡月居里。”
听他半响没有说话,怕他没听见,便又抬头看他,对上他一点点漫出笑意的眸子,一字一顿:“除了我的渡月居,我哪里也不去。”
锦延弯起嘴角,松开她的衣裳,道:“好。”
阿宝想了想,又加了一个:“你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
锦延想也不想:“不行。”
阿宝气结,想了想,换了一个条件:“你要替我安顿好四姐一家,我还要去看四姐。”
锦延微微蹙眉,沉吟片刻,还是说了一个“好”字,又上下对她的脸上下看了几眼,嫌恶地加了一句,“去洗洗干净。”
阿宝于是又回了渡月居。
渡月居从外头看上去还是跟从前一样。屋子内也整洁如初,只是新添了桌椅书架箱笼以及摆设的花瓶书画等,床上是崭新锦被与罗帐,箱笼里都是女孩儿的衣裳,而且都是她喜爱的颜色式样。如今的屋子,已经完完全全地是女孩儿住的闺房了。
阿宝的心底无故着慌,忙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喘口气,忽然听见床脚下似乎有小小呼噜声,她忙蹑手蹑脚靠近两步,低头一看,却见床脚下有个小小的竹筐,里头躺着毛茸茸圆滚滚的小毛球。
阿宝惊喜不已,不管毛球已经睡着,一把把它抱起,对着它的小黑鼻子狂亲了一通,毛球睁开眼对她汪汪了几声,往她怀里钻了钻,又闭上眼接着睡了。毛球与她分别了一个多月,已经长大了一圈,却还是没有把她忘记。
阿宝一觉醒来,已是次日午后,忙慌里慌张地爬起来,让桑果煮了饭吃了,梳洗打扮好后,带上桑果,取道角门,吩咐人备车径直去找四姐。想来是锦延吩咐过了,门口无人阻拦,又极快地给她备好了马车。
马车驶了小半个时辰,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停下,安顿四姐一家的小宅子便在这小巷的深处,小宅子门前栽有几颗柳树,树旁有一眼古井,倒也是个清净所在,只是门口倒了一地的药渣子。
阿宝下了车,轻轻叩了叩院门。出来开门的却是四姐夫。四姐夫满面菜色,一脸病容。
阿宝又惊又喜,亲亲热热地问了声好,又问:“四姐呢?小八哥呢?”四姐夫只是尴尬笑笑,不答她的话。
阿宝便自顾自地往里走。四姐怀里抱着小宝儿正在灶房熬药,见了阿宝进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碗往灶台上重重一顿,转身就走。
阿宝忙迈着小碎步跟在四姐后头陪笑道:“四姐,就算小八哥不要我,我以后也每天都来给你做伴可好?”
四姐蓦地回头,已是两眼通红,道:“你若以为你那什么富贵亲戚给我个安顿之所,我今后便会对你感激涕零,那却是大错特错了!你今后还是莫要出入咱们家的好,谁知道你还会带来什么灾祸!”
阿宝眼睛瞬间红了红,委委屈屈道:“小八哥可有来过?我有话和他说!他若也不让我来,那我就不来了。”
四姐冷笑道:“你小八哥已被发配西北了!你那什么富贵亲戚难道没有和你说么?你害了我爹的性命也就算了,我家小八又有何辜?自你招惹上小八,来到我家之后,我家接二连三祸事不断,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再来我家!”
阿宝呆了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桑果也陪着她掉泪不已。四姐夫看不下去,转到别处去了,眼不见为净。
四姐只是冷眼看着她二人,始终不与她两个说话。
阿宝哭够了,爬起来,与桑果两个把小宝儿一堆小衣裳拿到门口洗了。又把门前屋后都洒扫了一遍,见灶房内有米面菜蔬,便洗了切好,把米也淘了倒入锅内。外头天渐渐地黑下来了,阿宝把身上银子都摸出来,悄悄放在灶台上,拍了拍手,转身对着堂屋喊了声:“四姐,我走了,我过两日再来看小宝儿。”
回到渡月居时,已是暮霭沉沉了。两人胡乱吃了一顿晚饭,阿宝泡了一会澡,正昏昏欲睡时,忽然想起还应该知会阿娇及柔安一声,便叫来桑果吩咐道:“你去与她们说我莫阿宝又回来了,只是这回我已看破红尘,自此改头换面,在渡月居内带发潜心修行,今生不会再见任何人,叫她们今后不用再来,只会扰我清净。”
桑果失笑了一回;无语了半响,又抬头看天,口中敷衍道:“天已晚了,我明日再去吧。”
阿宝发急:“还是夜里好!悄悄地去,少丢我的人。”
桑果便打着灯笼,转身出去了。
阿宝从浴桶里爬出来,穿上衣裳,抱着毛球坐在床沿上想心事,忽然听见房门被人轻叩了两下,以为是桑果回来了,正想问她怎么这么快,抬头一看,却是锦延闲闲地倚在门旁,双手抱胸正定定地看着她。
第54章 莫家阿宝(四十四)
阿宝怀中的毛球见了他,呼噜一声,一下子从床上窜出去,往他身上乱跳,锦延将毛球拎起来顺毛,毛球不住地去添他的掌心,哼哼着撒娇。
阿宝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锦延倚着门框,问:“你笑什么?”
阿宝摇了摇头:“并没笑什么。”到底从小嘴巴就坏,不吐不快,加之心绪有些不佳,想要刺他一刺,遂白他一眼,又哼笑一声,道,“想来本小姐不在的时候,你的相思病犯得很是厉害——你可是日日抱着毛球喊本小姐的名字、夜夜痛哭流涕辗转难眠来着?否则我家毛球怎么见了你恁地熟稔?”
锦延弯腰将毛球放到院中,反手把房门关上,一步步走到阿宝床边,俯身,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向她耳边轻声道:“小混蛋,何止是喊名字,便是梦中也见了好几回。”说着话,单手已将身后罗帐扯下。
阿宝爬起来,跪坐在床上,伸手揽住他的腰身,脸埋到他的颈项里,用甜得腻死人的嗓音,软语求道:“好锦延哥哥,求你放了小八可好?”
桑果去柔安与阿娇处说了她家小姐已回府一事。桑果说的是:因为咱家小姐无脸见人,每日里只把自己关在屋内不好意思出门,待过几日稍稍缓过来后再过来请安云云。
柔安因为病着,早已歇下了,只让个贴身婢女出来说知道了,待过两日身子好了再请阿宝过来说话。
桑果又转身去了阿娇那里,阿娇早已得知阿宝回府,听桑果一说,还是又哭又笑。武姨母也拉着她说了好一会的话,又细细问了两人这些日子的遭遇,听到二人被山贼掳去,险些做了压寨夫人时,又唏嘘叹息不已,淌了好些眼泪。
桑果跑了一大圈的路,说了一箩筐的话,淌了一大捧的辛酸泪,再回到渡月居时,已是月上中天了。她刚进了院门,见阿宝屋内竟然还有灯光,里头有人在说话,且是个男子的声音。
桑果慌了一慌,心儿扑通扑通狂跳,手中灯笼险些掉地。又怕阿宝吃亏,便将灯笼悄悄放下,蹑手蹑脚地挨到正屋窗前,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便听得里面阿宝有些赌气似的声音:“我要喝水。”
那男子起身给她倒了水,阿宝咕嘟咕嘟几口灌下去,又道:“饿了。我要吃宵夜。”
便听得那男子柔声哄道:“夜里吃太多东西不好,你再忍忍,明早起来吃。”声音却是锦延的。如假包换。
窗下的桑果哆嗦着嘴唇,冒了一头一身的汗,差些儿栽倒在地。她原本就觉得这二人之间有些奇怪,却不想这二人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阿宝才消停一会儿,又悉悉索索下了床,趿了鞋子往外走。
锦延喝问:“你去哪里?”
阿宝道:“我睡不着,出去看看月亮。”
锦延便咬牙似的喝道:“小混蛋,你给我上床来!否则……”
阿宝忙又道:“我要小解。”口中如是说,人却在屋子里打起了转。
半响,锦延又喝问:“还没好么?”
阿宝又幽幽道:“我想起来了,我的字不好,我要去找纸笔练练大字。”
锦延:“……”
阿宝又转了几圈,大约是没找到纸笔,这才回到床前,往他身上胡乱捶打,口中拖着长长的哭腔:“周锦延,你不是人——”
清晨,阿宝还在半睡半醒之际,身后锦延正在缠绕她的头发,他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缠绕在手指上,再轻轻拉扯,放开。
他的指尖穿过头发,触着她的头皮时,她便随之一阵颤栗,怕被他发觉,忙闭紧双眼装熟睡,耳边听得他轻笑一声,又把她的头发都缠绕了一个遍。不一时,她竟也真的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正午。他不知何时已走了。
桑果端了饭送进来。今日桑果说话时反常地轻声细语,走路也蹑手蹑脚,眼神闪烁,不敢看阿宝的眼睛。阿宝也不好意思找她说话,一时间两人都默默无语。
不一时,柔安与阿娇着人各送了些礼物来,也不说是为什么。阿宝郁闷,跑到镜湖边发了半天的呆。
天微阴,风甚大。
桑果吃不准阿宝心里怎么想,怕她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便一步不离地跟在她后头。见阿宝始终闷闷的,于是斟酌道:“我今早看见……看见他从你的屋子中出去了。”
阿宝脸上红了红,没有说话。
桑果开解道:“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益。说起来,以他的人材,占了便宜的那个应当是你……”觑了觑阿宝的脸色,见她并无发怒的意思,又道,“更何况,你这一年里,光是定亲都不知道定了几回,嫁衣也穿了几遭儿,便是洞房也进了……你即便气势比不过他,但若论起经验来,你却不应当不输于他才对……要是有想不开的人,那个人也应当是他。”
阿宝边听边点头,面上终于露出茅塞顿开的神情来,夸奖道:“好桑果,听你一番话,胜我读十年书。”
晚间,锦延又过来,阿宝独自一人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