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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带的另一端圈在高潜脖子上,勒得高潜整个额头青筋突起,并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慢慢蠕动,衬着那张被血泪糊满的脸,一眼看去湿腻狰狞。
眼睛离大脑最近,眼部的剧痛暂时卸掉了高潜一半的武功。饶是如此,在与他争夺那根布带的过程里,方无拼尽全力仍觉吃力,生怕片刻的松弛即叫他翻身脱逃。
刚才趁着高潜被剧痛麻痹精神的那片刻工夫,方无解掉束衣布带系了个活结捆束了高潜的脖子。此时对于方无来说,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高潜虽然被药粉蚀瞎了双眼,武力大减,但方无此时也已受了比较严重的内伤。
刚才在膨散开来的药粉之中,方无虽然及时抬袖遮住了双眼,免遭伤害,但却没能阻拦住高潜那迎着胸口拍来的一掌。那一掌令方无连连咳血,以至于高潜虽然瞎了,若到了直接对抗的时候,方无仍然不是对手。
在这紧要关头,门外店小二的询问声传进来,对于屋内正僵持在生死线上的两个人来说,也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高潜整个人被方无压趴在地上,但他此时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股力量,狂暴地挣扎起来。他当然是想多弄出些响动,招引外头的人推门看见屋内的异样。
方无则更加用力拽紧手中布带,不仅要勒得高潜不能开嗓放出一丝嘶吼,还竭力想直接勒死他。他若不死,自己和岑迟就都得死。
听见门外的询问声,此时的方无全无心思编撰什么措辞,脑海里只有一股杀意在支撑已经疲惫至极的身体,在他开声说话时,这尖锐的气势也有些透了出来。
“别打扰老子酒兴,滚!”
客房内猛然暴起一声吼,门外的店小二心惊胆颤。
店小二倒不怎么在乎客人的吼叫责骂,这是服侍客人常会遇到的事情,如果性格里喜欢计较这个那还做什么店堂伙计?小二哥只是从那吼声中听出了些许别的味道。
这哪里是喝酒?这是仿佛要灌死人的势头啊!
店小二舔了一下有些干燥脱皮的嘴唇,将心绪平复下来。耐心地又问了一声:“真的不需要什么吗?小的听客官房间里似乎有人醉了,小店还可以提供解酒汤的……”
方无的一声吼,除了吓到门外的人,也惊醒了刚才被高潜一脚踢昏在床上的岑迟。
乍然醒来,浑身的疼痛令岑迟很快记起在他昏迷之前房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惊身坐起,听见了门外店小二后面说的那句话,也看见了数步外正在僵持的两个人,屋内桌椅歪斜酒坛破碎,酒水合着血沫涂得到处都是,屋内一片狼藉。
这样的场景。当然不能让门外的店小二看见。
能阻止店小二进来的办法。岑迟现在只能想到一个,他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再做选择了,只能竭尽全力试一试。
“来……咱们接着喝……”岑迟挪身下床,踉跄向方无走近。在半途中。还拎起了屋内桌上一坛酒。在走到方无跟前时。他就扬手将酒坛子砸向了被方无重重压在地上的高潜,“喝一坛,砸一坛。才痛快!”
一个“快”字音刚落下,喉间抑制不住地又呛出一口鲜血。
若非屋内酒气过重,熏盖得严实,屋内三个人的血混在一起,这血腥味恐怕很难逃过门外店小二的鼻子。
此时岑迟又砸开了一坛子新酒,屋里酒香骤然再一次浓郁起来,同时也以声音向外界作证了某种讯息。…
——屋内的确是几个人在喝酒!
门外的店小二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慢悠悠下楼去了。等到晚上客栈打烊了,他回到家便又有了新故事讲给家中老母亲听。今天下午来的这几个客人,来的时候还斯斯文文的,怎么喝了酒以后就跟禽兽似的野蛮呢?
看来酒果真不是个好东西。酒令人容易冲动,而冲动是魔鬼,能使人轻易撕毁自己美好示人的一面,叫人笑话。母亲平时的教训,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等听见外头店小二的脚步声走远,方无也已感觉到,自己拼命想要勒死的人,此时似乎就快死得差不多了。
高潜一直在奋力挣扎的身体渐渐萎顿。也许是咽喉要害被勒得太久,大脑终于开始出现缺氧状态;也有可能是岑迟砸下的那一只酒坛子的功劳,直接将人砸晕过去。
总之,高潜算是消停了。
方无却不敢轻易松手,杀人虽然不是他的专行,但勒死人需要多久,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此时他只是有些担心一旁萎顿在地的岑迟,沉声说道:“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他话里的“危险”二字不是指刚才岑迟拿酒坛砸高潜头的事,而是指这次杀死高潜的全程计划。太突然,太仓促,以至于他与岑迟为此事都折了半条命进去……也许岑迟的损失还不止是半条命。
岑迟没有回答,喘息了一会儿,他单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跄着扶墙行走,行至那把插在墙上的匕首下面。
那是高潜贴身携带的匕首,切金割铁锋利无比,防身上佳刃器。
但它终究是死物,怎么用还得看握在谁的手里。
岑迟举手自墙上拔下匕首,摇摇晃晃走了回来,挟了全身倾下的力气握紧匕首扎入高潜的后背心。
也许是高潜的脖子被勒得久了,本就到了濒死边缘,血行便慢了下去,所以岑迟这一刺,虽然是从后背角度刺破了高潜的心脏大脉,但从匕首边沿喷出的血水却并不显得激烈,没有洒开多远。
还不如宰猪那一刀带出的血污来得多。
但以全身重量压在高潜背上的方无看见这一幕,却禁不住一连倒退开三步远,双目微睁,吃惊失语。
岑迟仿佛没有看见此时方无脸上那有些复杂起来的表情,他只是在握紧匕首插下去之后,又转动手腕搅了半圈。
随着匕首搅碎心脉,高潜的身体抽搐了几下,渐渐再次归于平静,只有平覆在地上的手,有几根指头还在微微颤抖,就像被刺断七寸的长蛇,虽然生机已断,身体却还能轻微蠕动。
岑迟这才把匕首拔了出来,以待血能溢流得更快些。
匕首很锋利,所以无论是插下还是拔起。无论插的是人还是墙,拔起时都不太费劲。
但岑迟这抬臂一拔,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最后的一股力气。
随着匕首被他扔出了两步开外,他的身形也已仰面倒了下去。
高潜的生机已断,但看样子,岑迟也已命丧大半,垂死而已。
“岑……”方无这时才回过神来,从地上站起身扑过来。虽然他刚才受了高潜那当胸一掌,也咳了几口血,内伤不轻。但比起岑迟此时要命的状况。他那点伤倒不算什么了。
扶起倒在地上的岑迟靠在自己一边肩膀,方无伸手往自己怀里掏,抖索着摸出一个小纸包,张口咬牙撕开。将里面的赤红颗粒往岑迟口中倒。…
岑迟刚刚吞下红色小药丸。很快又合着一口血水给吐了出来。
咳吐牵动肋下断骨之伤。岑迟再度醒转,模糊看见方无的脸就在眼前,忽然叹息道:“糟了……小看了那条狗……这下我……我怕是也要……白搭进去了……”
“现在才知道这样说。我都快觉得你刚才是不是疯了。”方无不耐烦地甩出一句话,见灌药没什么用了,他便放弃这个救命办法,改为拽着岑迟往床上拖,“你不能死,就算残废了也得把命保住,否则北篱隐逸三长老会追杀我一生不止的。”
方无将岑迟拖拽到床上,先撕开他胸前染血的衣料,然后自袖里掏出一个布包,扯开系绳一抖,里面嵌置的三排银针便显露出来。
方无手指如灵蛇出洞,拈针数点,先封住了岑迟心肺几处大穴,减缓血行速度,岑迟的咳嗽渐渐止住。
见情况稍微转好,方无略松了口气,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纸包撕开,里面依旧是红色小药丸,倒进岑迟口中。
“千万别再吐出来,合血也得吞了,这药我也没带多少。”方无说着话的同时,伸手托住岑迟的下巴,助他咀嚼吞咽。
这一次,岑迟成功吞下了那一小袋颜色有些诡怪的颗粒。
没过多久,他紧皱着的眉头就松缓开来,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两团异样的潮红。渐渐的,他睁开了双眼,眼中的颓败不知何时也被一扫而空。
岑迟睁眼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不是快死了?”
思及他刚才的糟糕状态,再观察他此时眼里的精神和脸上的异色,的确有些像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的那一刹那。
“有我在这儿,你还没那么容易死。”坐在床沿休息了片刻的方无刚说完这句话,忽然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他举袖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咳出血水的颜色,有些讶然地道:“这伤有点不对劲……”
他说的是刚才高潜于粉雾中印在他正当胸的那一掌给他造成的内伤,即便因此伤了肺脉导致咳血,也应该是鲜红颜色,但此时他所见的血色渐趋深沉。
刚刚醒转的岑迟看见这一幕,倒是记起一件事来,当即说道:“老道,你也许是中了我下的毒了。”
岑迟说着话的同时,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最终却是徒劳。
他这时才发现,方无给他吃的那种红色小药丸恐怕只是激发了他的体能潜力,并非治疗效果。那颜色诡怪的药丸能使他暂时保持神智清醒,并令他自我感觉良好,身上各处的剧烈疼痛感好像也消失了大半,仿佛瞬间所有伤势都得到治疗痊愈。
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体能并未恢复,精神上所感受到的那种轻松,不过是那红色小药丸制造的麻醉幻觉。
他从肋下绞痛咳血开始,直至现在,身体的失血量大得可怕,哪是半个时辰内可以恢复的。他此时的实际体能状况,应该是连举一下手指都觉困难。
有一瞬间,岑迟质疑了方无给他吃那种红色小药丸的动机,但很快,这种质疑就又被他从心里抹去。
经过今天这件事,自己可算是欠了方无一份人情,无论事后自己能否活得下来,都不该在此时揣测彼此什么。
方无在听见岑迟的话时,心里也有一瞬间的质疑,然而他在仔细思索了一小会儿后,并不觉得岑迟有主动向他施毒的行为,这丝质疑便也自然消解了。…
刚才在高潜上楼来之前。他与岑迟同桌对饮,吃了两坛酒,但他饮的酒都是新拍开的封泥。岑迟就算手能通天,也做不到买通沙口县酒坊工人。人脉上够不着,时间上也来不及。
那么便只有误伤这一种可能了。
经过今天这件事,方无与岑迟之间也算是有了一份同生共死的交情。虽然这份交情是出于一个被动的契机所构成,但无论怎么说,也还是会比普通朋友的相互信任要深厚些。在这样的信任前提下,些许猜忌只会是无根浮萍,皆可轻松抹去。
对于岑迟的提示。方无没有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