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
我第一次见到勾践的时候,他还光着两只脚在田里插秧。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树上的鸣蝉热得哭天喊地,空气中尽是湿热的水汽,而脚底的道路却又干燥无比。一步踏下去,就扬起老高的黄尘,即便是隔着一层鞋底,我也能感觉到大地的炽热,热得好像这个国家的百姓渴望独立的心情。
“范兄,前面就要到了。”文种抹了一把汗,指着前方的水田朝我笑了笑,汗水浸湿了他的粗布衣服,灰白的布片紧贴着他的胸口处,被汗水浸得变了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幅山水图。我不禁为他感到一阵悲哀,堂堂越国的大夫,竟然在这六月毒日之下免冠徒跣,踩踏着红铁一般的土地,挥汗如雨。我去拜见他的时候,他还在吃饭,不过,吃的只是粗糙的米糠,连一盘下饭的咸菜都没有。当时我看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一阵疼痛——我少年的好友,如何会落到这般下场!
他用来招待我的,也不过是一碗白米稀饭,外加一小盘酸萝卜,据他的家仆说,这是他逢年过节才吃的东西。当时我只噎了口口水,跟他说我不饿。可是他却哈哈大笑两声,西里呼噜便将那碗稀饭就着酸萝卜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仿佛那碗中的是什么山珍海味,最后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嘴,笑着调侃一脸惊讶的我说,不像他那样吃饭,难道还等着细嚼慢咽不成?
我只笑了笑,却不得不佩服他的乐观。
能让一个吃糠喝稀的臣子死心塌地地跟着的君王,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不禁对那个人产生了兴趣。
“我要见你的大王。”我看着自己正收拾碗筷的文种道。
他只浑身一震,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抬头看着着我,眼中尽是期待和欣喜,我甚至能看到他的双肩微微发抖。最后他终于吐了口气,眼神明亮,只对我说了一个字:“好!”
于是我便随着他来到了这里,但我越走越惊讶,因为这条路根本不是去宫中。
郊外的平原。
眼前是一条弯弯的田间小路,小路的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水田,水田被人工筑起的小堤坝分割成块状,看上去就像是大地上的一张象棋盘。田中蓄满了泛红的水,水下面便是肥沃的污泥,今年这个时候把秧子插进其中,不到半年就会有收获,只要有收获,便不会有人再挨饿。
刚刚插下的稻秧绿油油地在风中招展,稻秧之间的距离非常合适,看来播种的人是个老手——这个距离最适合苗子的生长。我知道,再不到半年,这些秧苗就会成熟,丰硕的种子会压得它们低下头来,到时候,这些秧苗之间的空隙都会被稻穗填得满满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而这些种子中孕育的,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顺着田间的小路往前看去,便见到一些农民正佝偻着身子,一步一后退,两手齐动,退一步便插两根秧。大地从他们那儿被分为两半,一半绿,一半黄。在几条小路的交汇处,有一间低矮的茅草房,草房上用来遮雨的茅草稀稀疏疏地垂落在檐角,在午后的风中无力地挣扎着,想要抓紧身边的伙伴,却最终撒开了手,身不由己地随着风一起晃荡,最后慢悠悠地飘到田里,浮在水面上,最终成为淤泥之中的肥料。
这便是勾践住的地方?
“大王就住在那儿了。”文种突然的一句话解开了我的疑问,却带给了我无比的惊讶。如果说这间茅屋是君王的宫殿,那文种的宅院便是人间的天堂了。
现在我知道这里的百姓为什么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那么乐观地耕种,也终于明白的文种没有弃他而去的原因。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令我更为吃惊。
我随着文种走到了茅屋下,木门已经残破不堪,能看见上面被蚂蚁蛀咬的痕迹,就像是火山喷发后形成的玄武岩,满是大大小小的疏松的孔洞,看起来摇摇欲坠,文种敲门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它咯吱咯吱痛苦呻吟的声音。
“大王,范先生来了!”文种敲了两声,没人响应,他皱了皱眉,又敲了两声,屋中仍是一片寂静。
“又下田去了?”文种自语自答地叹了口气,朝我笑了笑,摇头晃脑朝刚才那条小路而去,我只得跟了上去。
“大王,范先生来了!”文种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吓了我一跳,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宛如滚雷回荡在田野之间。我只惊讶地看着他仰天长啸的粗犷模样,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哪是当初那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分明是个田间匹夫!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二)
“哦,文种大夫!”文种的大吼终于有了回应,几乎所有插秧的人都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这里,一个身着灰褐布衣的中年人翘首看过来,见到文种,笑了笑,朝我们挥手打着招呼。
“你们继续。”那中年人朝旁边的人简单地说了一声,将湿漉漉带着污泥的双手就着胸口的衣服揩了揩,噗叽噗叽踩着田中的泥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岸来,双腿上尽是红色的污泥。
来人三四十岁年纪,身着灰褐色的布衣,头发散乱,被汗水打湿,紧紧地粘在额头上,宽额大脸,浑然不觉上面还有一抹晒干的淤泥,鼻子微微塌陷,这是南方人特有的脸型,看起来十分纯朴。
可是他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股英气不可掩盖地从中射出,仿佛能够洞悉人的心事,我被他看得一阵发冷。而他厚厚的嘴唇露出的微微笑意,告诉我这个人胸中暗藏着宏伟的志向。
他难道就是勾践?
“文大夫,你找我有事么?”他的声音极为平和,毫无居高临下的姿态,听起来是在和乡间的邻居聊天。
这个人,原来真是越国的国君!可是,有住在茅屋里,躬耕田野的国君么?
我心中微微一震,他给了我一丝希望。
“大王,”文种朝他躬了躬腰,让开挡住的我半边身子,介绍道:“这位是范蠡范先生,我幼年时的同窗,智慧超绝,博学多闻,他听闻大王广招贤良,故来相投。大王,范先生国士无双,堪比管仲、伊吕,您可不要亏待了他呀。”
“在下范蠡,大王安好。”我只微微抬手作揖,这个乡间的君王,到底有多大的气量?
“哦?”勾践的眼睛一亮,仔细打量着我,笑道:“文种心性高傲,少将人放在眼里,范先生如此年轻,就被他夸上了天,寡人倒想知道,范先生腹中,究竟有多少墨水?”
我只微微一笑,知道他不相信,拂袖挺立,装作生气。
“大王!”文种见了我的模样,急道:“大王要治国安邦,有文种足矣;但是大王想要报仇雪耻,问鼎天下,不能没有范先生!”
“真的?”勾践眯了眯眼睛,问道:“不知文种大夫与范先生比起来如何?”
我只心中冷笑,看来这个人不是一个明主。
“文种不过草间的鸡雉,范先生却是天上的凤凰,”文种略微欠身,接着道:“普天之下的谋士若算一石,则文种算半斗,伍子胥算一斗,而范先生独占八斗,其余的加起来也不过半斗而已!”
勾践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也不作争辩,只略带笑意地看着他。
“寡人不识贤士,请范先生恕罪!”勾践似是看到了我的自信,慌忙躬身朝我拜道。
“大王请起!”我慌忙扶起他,这个人知错就改,看来还有一丝希望。
只是,他对我这个素未谋面,又毫不出名的人如此礼敬,仅仅因为文种的一番话么?
我心中一紧,忽然发觉自己刚才看错了人——他方才是在试探我。
这人好深的心机!
我不由地正色看了看勾践,此时他却已经笑脸相迎,宛如旧识重逢,拉着我的手,笑着朝茅屋走去。
罢了,我心中冷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能听进我的话就好。
我助你成就霸业,你助我万古流芳。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
(三)
“吱呀~”茅屋的房门被打开,勾践拉着我走了进去,文种在我身后跟了进来。
如果说刚才的勾践不过是我想辅佐的对象,那么现在的勾践则注定了是我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在我见到屋内的景象以后,我便知道,从今以后,我便会一直呆在这个人身边,助他问鼎天下,一步步将他捧上这个世界的顶峰。
因为屋内的摆设,给了我极大的震撼,让我看到了他的未来。
屋内没有床,没有桌子和凳子,更不用说屏风之类,有的,只是一张破烂的草席,简单地铺在地上,草席的上方,从屋顶的梁上垂下一根麻绳,麻绳上拴着一颗绿油油的猪胆。狭小的屋内,这张席子就几乎占了一半的地方,剩下的地上,用木头支起一架黝黑的铁锅,铁锅下只几根燃尽的柴火,轻飘飘的灰尘落在黄色的木头锅盖上。除此之外,屋内再没有任何东西!
勾践拉着我进了屋,便朝我一笑,指着地上的草席,“寒舍简陋,先生将就着坐吧。”他说完便径自走到那悬胆前,张开口,将那悬胆含在口中,神色平静地吮了起来。
“这……”我惊讶地朝文种投去询问的目光,他只微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放在勾践身上,我随着望过去,可以看见绿绿的胆汁从他的嘴角流下。
“勾践!你望了当年的耻辱吗?”勾践尝完悬胆,面对着西北方大喝了三声,方才对我笑道:“先生见笑了!”
“哪里!”我慌忙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大王卧薪尝胆,胸怀大志,纵览今古,从未有大王这样以苦明志的君主,范蠡敬重还来不及,如何会嘲笑大王!”
“亡国之君,有什么可敬重的!”勾践神色复又黯然了下来,叹口气道:“我一个人没什么,可是因为我当年一时心骄气傲,害得我越国的百姓尽成亡国之奴,勾践愧对他们,愧对列祖列宗!”
“大王不必灰心,我此次前来,便是来襄助大王的。”我朝勾践笑了笑道。
“哦?”勾践闻言倏地惊起,朝我拜倒道:“先生若有妙计救我越国百姓于水火,勾践必结草衔环以报!”
“大王请起,”我慌忙走过去扶他。
谁知他却纹丝不动,“请先生答应!”
“好吧!”我叹了口气,扶起勾践,眼前这个人一脸的悲伤,却掩饰不住他的坚毅。
“我本就是来助你的!”我笑了笑,“如今大王采纳了文种大夫的建议,越国现已是民殷国富,兵强马壮,要想翻身,不过只缺三个条件。”我伸出三个手指,朝勾践笑道。
“勾践愿闻其详!”勾践神色恭敬,露出无限期待的目光。
“这第一嘛,便是缺乏天时,只要有合适的时机,越国举兵发难,趁吴国不注意的时候攻其不备,定然所向披靡,一举灭掉吴国。”
“这我知道,可是如今吴国实力强大,我们与之比起来还差一大截,先生说的天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
“大王莫急,待我慢慢道来。”我伸出两个手指,笑道:“这第二嘛,欲灭吴国,必先除去一个人!”
“伍子胥?”勾践眼睛一亮,忽又黯然道:“但是吴王夫差对他极为信任,我们怎么杀得了他?”
“慢来,”我笑了笑,伸出第三根指头,“第三,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