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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脱困?
在一个夏天的上午,庄严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很长,空气不好,她可以称之为故乡的城市。推着行李出关,远远就看见庄文远站在闸口很醒目的位置。庄严走到他跟前,第一反应是不知作何反应。
父女俩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才叫了一声:“爸。”
庄文远看着女儿,眼角的笑纹很深,嘴角也向上弯着,他接过行李车,说:“回家。”
对于亲情的生疏感让庄严对于“回家”这件事没有多大的热情,她不知道这个“家”对于自己意义何在。
“你阿姨在家帮你收拾屋子呢。”庄文远特意没有让关静贞随行,他想把路上的这段时间单独留给离家太久的女儿。
“哦,帮我谢谢她。”庄严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虽然在表示感激,声调却毫不热络。
父亲眼看了看女儿,笑容有些无奈。“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可能吧。”
“等过两天,咱们去看看你妈。”
“好啊。”庄严转过头去看父亲,口不对心,说得平静:“爸,我其实没您想得那么在意。”她常常会有这样的想法,父亲百年以后该同谁合葬,生母还是继母?
庄文远知道女儿的性格,她对谁都是笑笑的,没一丁点脾气,可唯独对他这个父亲例外,常常是字字句句都想着把他往死角里逼。他时常觉得,亡妻的怨念被庄严彻底继承了,她淋漓尽致地演给自己看——这个女儿就是亡妻设下的埋伏。
到了家,见到关静贞,客套和敷衍总要维持。庄严对她笑笑,说:“我带了香水给您,在箱子里。”
“叫人啊。”庄文远语气很温和,却自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阿姨。”庄严凉凉地叫了一声。
“路上累不累?是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关静贞并没有子女,她倒是真心疼爱庄严。
“先洗澡。”庄严否定了她的提议,蹲在地上,开了箱子找香水和换洗的衣物。
“睡衣我给你买了两套新的,在衣柜里,内衣裤也是新的,在床头柜里,都洗过了。”
庄严抱着自己的衣服站起来,看着关静贞,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把香水放在饭桌上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坐在床上,被子、枕头,哪儿哪儿闻上去都不是久违,而是陌生,莫非,“家”就是这个味道?
半个月以后,庄严回了一趟M大,她把已经正式出版的博士论文送给了自己当年的启蒙老师,如今的德语系系主任。系主任一再挽留自己的得意门生留校任教,他说,全国重点大学里,咱们学校可是屈指可数的财经类院校,你回去再考虑考虑。
同一栋教学楼里,外语学院,德语系在十层,英语学院,语言文学系在十四层,庄严不是怕昔日的老师变成了自己的同事,而是怕有一天,梁诚挽着尹默进过校园,在擦肩而过时,她是该和他形同陌路;还是该停下来,微笑着叫他一生梁先生?回国以后,每天对着庄文远和关静贞,庄严突然无限鄙视起自己当年的家花野花论了。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野花哪是那么好当的。面色苍白,割腕上吊;投怀送抱,争宠撒娇,她哪一点都做不到。有几次,她都想代表去世的亲娘扇自己几个巴掌。去给妈妈扫个墓吧,不必通知父亲。
庄严思绪飘荡地等着下楼的电梯,早忘了在回国的飞机上发誓要把“梁诚”两个字扔在西伯利亚上空。
一个半月以后,庄严进了一所二流大学,在经管院会计系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师。
系领导对她说,小庄,本来是不准备要你的,虽然你学历高,但是在国外也没有正式上讲台的经验,院里看你算个全才,特地把空余的编制给了你,连男同志都没要啊。系里、院里都很重视你,一入校就让你代公共课,还有咱们院和德语系合开的选修也交给你了,要珍惜这个机会,比你早一年留校的同事们还有没课上的呢。备课时间是比较短,自己抓紧,别辜负了系里对你的期望。
庄严认真地听完领导的教诲,貌似诚恳地表了表决心。且不说男女平等是我国的基本国策,就连上讲台都不该拿出来当个说辞,真有门路的全去搞科研了,现在高校里还有几个老师是一心扑在教学上的。在学术刊物上发表几篇文章,职称、名望,跟着就来了,比在讲台上站着风光多了。庄严知道自己不是心高气傲的人,既不圆滑,也不世故,凭那点真才实学立足可以,成名太难,索性低调做人,淡泊名利吧。
两个半月以后,学校以庄严是本地人为由,驳回了她申请教工宿舍的请求。她在S大南门的老旧居民区里租了一套窄□仄的一居室,屋里总是阴阴的,见不到什么阳光,一张房东留下来的大沙发占据了屋里大半的空间。整套房子里,唯独那间厨房坐北朝南,明朗得突兀,也不知道是因为朝向还是因为屋主刚刚装修过。有一次,庄严从门口经过的时候,莫名地想起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焖面和一个站在灶台前的男人。她心里一惊,马上告诫自己,现在不但没人喂我,我还得负责喂屋里的蚊子。对梁诚的想念就这样不高明地被岔开了。
庄严只有在周末才回父亲家,关静贞会在每周四晚上打电话给她,问她想吃些什么。关静贞知道她平时都是吃食堂,也知道她不挑食,只要有肉就行,就算庄严的态度一直都客气而疏远,从来不提任何要求,她还是愿意每周都问问她的意见。
庄严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
初登讲台,她豁然开朗。是谁说过这么不靠谱的半句话“学生们睁着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特别是早上八点的课,没睡醒的孩子们,你们打呵欠和吸溜鼻涕的声音能不能别这么明显;上课接个电话也不算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但是拜托你们别以为把头埋在课桌底下就没人知道,轻轻从教室后门出去,我不会批评你们;我不介意你们在课堂上吃东西,要是水果,能不能吃苹果,别吃橘子,要是干粮,能不能吃花卷,别吃包子……庄严抱怨着孩子们的行为,因为她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
虽然是新手,庄严的课倒是上得有板有眼,她的PPT上只有图表、动画,或者提纲挈领的几个短句,一堂课下来,却总是重点突出,详略得当。每节课的前五分钟是“温故”时间,她会找一位同学站上讲台概括上一讲的内容,谁上台抛硬币决定,如果不想参与这个游戏,请提前到教室占座位,她不会对坐在前两排的任何一个同学提出任何一个问题。下课以前,她给学生五分钟自由提问,通常情况下她都能对答如流,偶尔,也会不好意思地说,我回去查一下资料,下节课给你答案。学生们很快就认识了她的学识和魅力,开始和这个漂亮女老师没大没小,打成一片了。
庄严最受欢迎的课,是经管院和德语系合开的选修——中德经济关系。她在第一堂课上说,我不拿应试教育迫害大家,这是选修,最后每人交给我一篇小论文,摆事实、讲道理,能提出数据的,请务必拿数字说话,德语系的用德语写,经管的德语还是中文自己权衡。
几周以后,庄严发现阶梯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小规模超过了报名人数,而学生们在每堂课后的五分钟提出的问题也开始五花八门。
“庄老师,外国留学生在德国能打上工吗?能养活自己吗?”
“要看运气,我以前打工的地方时薪还不错,勉强能养活吧。”
“庄老师,德国有什么好吃的?”
“没好吃的。”
“庄老师,你在德国这几年有没有谈恋爱啊?”
“哪位还有和中德经济关系有关的问题?”
“庄老师,我们现在的GDP已经超过德国世界第二了,出口也超过德国成为世界第一了,你觉得中国经济开始腾飞了吗?”一个坐在前排的男孩子站起来问道。
“首先有一个观点,德国衡量经济发展不以GDP为纲,他们重视的是通货膨胀率。目前中国确实成为世界最大的出口国,可是各位同学想想,我们出口比例最大的是什么,原材料,纺织品,这背后的代价最起码是资源和环境,同时还导致了不符合市场规律的低价竞争。另外,过分强调扩大出口,后果之一是通货膨胀!我现在提一个问题,有没有人觉得一味地追求第一,是偏见?”庄严看了看讲台下,点头的并不多,她又接着说:“强加给我们的评价标准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就是因为有偏见,所以才给了某些人投机的可能,投机的人多了自然就有泡沫了,就像现在的房地产,各地在建的高铁,这些支持着地方的GDP。咱政府要保持GDP每年两位数的增长,这本身就是偏见,所以在我看来,天朝经济离腾飞还远,先想办法摆脱泡沫的影子吧。好了,下课!”
说完这些,庄严低头关电脑,讲台底下居然响起了不太热烈的掌声。她抬头看着学生们,有些不好意思地鞠了一躬。
工作以后,身边家庭事业都稳定的女人逐渐多了起来。
她们总是会说,小庄这么漂亮,性情也好,怎么会交不到男朋友。
庄严淡淡地说,叫好不叫座,常有的事儿。
她们又说,学历太高,个子太高,可能是有点儿困难。小庄,你有没有什么要求啊?
庄严说,只要晚上桌上有饭,夜里床上有人就行了。
那成,包在我身上。
说着说着,相亲这事儿就被系里院里几个管行政的女老师干脆利索地立项了。妇女们一旦集结成组织,不管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政府的还是江湖的,都有着一种异乎常人的热情和雷厉风行的干劲。她们当下给庄严商量出了一套形容词:小脸,大眼,长腿,高挑,端庄,温婉。庄严歪了下头,皱了皱眉,虚假广告不外如此。
热衷于相亲这件事儿的还有庄严的阿姨,她怀疑,这有可能是爸爸的授意。慢慢的,她也就习惯了,相就相吧,回来不就是为了能把自己嫁出去么,难道还要继续有意识的断自己的后路?奋斗吧,而立之前的工作重点——成为人|妻!
第一次去相亲,庄严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她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去甘露寺的刘备,身边还没个赵子龙。一连几周高强度的相亲之后,除了无聊以外,她已经能应付得很好了,彼此客气地问候,落座,聊一些从介绍人那里早就知道的情况,然后,礼貌的道别。
这一天要见的是第十个还是第九个,庄严已经记不清了。他是某投行的高管,姓陈,南方人,文质彬彬的,戴个无框的眼镜,个子不高,声音悦耳。中途,庄严听他用家乡话接了个电话,完全没听懂,只是觉得鸟语花香的。
陈先生说几句话就要夹杂些英文单词,她会在心里默默把它们翻译成德语。
“哦……”,她听着,不抬头,拿小勺一圈一圈地搅着咖啡,专注地看着褐色液体中形成的那个小漩涡。
陈先生仍然在絮叨。
“哦……”,庄严端起咖啡,冲他笑笑,喝了一口,凉了。
陈先生的絮叨有始无终。
有音乐,有情调,可是缺了一颗乱跳的心。庄严想着,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人行道上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的光斑,还有在光影里不断轮换的人们。背景里那个好听的男声低吟浅唱: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