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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仿佛一瞬便老态龙钟的北郡药王喃喃自语着往外走,像一个癫狂的只会以医救人的痴郎中:“带路,去药房。”
君执只要确信北郡药王对他的妻只有保护没有伤害,他便放心地任他来去。
待北郡药王出了偏殿的门,一道黑影出现在殿门口,低声禀报道:“陛下,出使东兴的使者已归朝,国公府也有动静。”
君执起身,一只手仍旧握着他的妻冰凉的手,眼眸却渐渐变得寒波生烟一般。半晌,他松了手,替她掖好了被角,朝殿门外走去:“传薄相入宫。”
“是,陛下。”
外间的说话声轻微不可闻,龙榻上平躺而卧的百里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历经了磨折后深不见底的眸子带着某种暗色的光——痛苦不堪的方才,她的脑袋一片混沌,听觉时有时无,只隐隐约约听见了那个北郡药王说起她的身世……
带着白家血脉的晏氏之女,亦或者是带着晏氏血脉的白家女儿……
事到如今,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感到稀奇或是不可思议,她只在乎目下一切是否能为她所用。
荥阳白家的女儿……
……
荥阳白家在成为西秦第一豪族之后,百余年来风头无人可及,几代白氏女贵为西秦皇后,甚至曾远嫁东兴,执掌东兴后宫大权。然而,在西秦大帝继位之后,却渐渐削剥白家权势,使其势力日渐衰微。
城南的国公府偌大,是长安城中除却皇宫之外第一大宅邸,白家三代人,以白国公白邕为首,白国舅白川为外朝中流砥柱,太后白瑶为中宫之首,护国大将军白岳则执掌三军兵权,白家小一辈以白国舅的三个儿女为基石,即便如今已然式微,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白家仍旧高高占据着四大豪族之首的地位。
听说有了白湛的消息,白露匆匆自承王府赶回国公府,风口浪尖上,君越不敢贸然紧随其后,只得换了便装偷偷地入了国公府。
一进门,白露便急问道:“我大哥在哪儿?!”
白湛去了东兴,已大半年没有音讯,乍听到他的消息,怎能不让整个白家兴奋。
管家同样是满脸焦急,却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在后边儿院子里,老爷他们都在呢!您小声着点儿,以防隔墙有耳啊!”
白湛此去东兴是为了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去做什么,白露虽然并不全都知晓,可大体上是不会错的,为了白家的荣耀和未来,他们兄妹的心是一样的。
听罢管家的提醒,白露也不再继续追问,急急地朝着管家所指的后院而去。那后院朝西,十分僻静,除了安置着白家祖宗牌位的祠堂,平日里鲜少有人来往。
进了后院的门,管家领着她往里走,声音更为惶恐不安:“大小姐,就在里边儿了。”
远远的,白露就听见了一阵惨叫从里间传来,那惨烈的吼叫声是她所熟悉又陌生的,她的头皮不由地一麻,浑身都战栗起来,连双脚都有些迈不动了。她听得出那声音是她大哥白湛的,可是那惨烈的叫声是怎么回事?她大哥遭遇了什么?
这时,君越也在下人的引路中跟了上来,见白露站着不敢动,拽了她一把:“走吧,进去看看。”
与大秦皇帝不同,承亲王君越是国公府的常客,来去如自家府邸一般。
白露、君越二人入了屋内,绕过屏风的阻挡,一张可怕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被几个下人死死地按坐在榻上,双眸突出,面容狰狞,狠戾非常。而白国舅等人站在一旁,无能为力地瞧着。
白露只看了那张脸一眼,就吓得躲到了君越背后:“二表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不会是大哥吧?不可能的……不可能……”
白家的大公子白湛,曾是长安城中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因着白家的儿女天生一副好皮囊,任是谁也羡慕不来,即便是龙椅上的那位大帝,也有白家的一半血脉,白家可谓与有荣焉。
然而,如今的白家大公子白湛,却落得一副丑陋不堪的面容,任何人见了恐怕都会躲避不及,莫说是白露不信,连君越也觉得怀疑。
“二舅舅,他……他真是湛表兄?”君越一面拍着白露的手安抚,一面问道。
白国舅站在那里已有好一会儿了,国舅夫人、白湛的生母白氏已哭成了泪人,需要丫头们搀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去,她哀痛不已地哭喊:“我的儿啊,一早说了,不要做那些事,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就是不听,如今、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你让为娘如何是好啊?老爷,都是报应,肯定都是报应……你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的儿子也落得这般下场,都是报应啊……我的儿……”
白氏哭得白露一阵心慌,也跟着落下泪来,上前去抱住她:“娘,娘……别说了……”
白国舅气闷得不行,他何尝心里是滋味儿,见她们母女二人抱头痛哭,顿时心下的烦躁一齐爆发,怒喝道:“够了!哭什么哭!要哭出去哭!国公府是死人了吗!没出息,一个个都没出息!”
白国公年事已高,不再参与朝政大事,连府中事也是白国舅打理,他鲜少再插手,因此,白国舅作为一家之主,的确有资格来训斥他们。
被白国舅这么一呵斥,哭声倒是立马小了,白湛的力气很大,挥开了按住他的侍卫、家丁,卡着自个儿的脖子在榻上打滚,连基本的人样都没了。
“按住!快按住大公子!”白国舅在一旁发急,恨不得亲自上前去。
一片混乱中,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门外走来,中气略略不足地说道:“我来试试吧。”
“二哥!”白露与母亲白氏哭作一团,见了来人,唤道。
被白露唤作二哥的那人也不应,走到榻前,封住了白湛的数处大穴,喂了他一粒药丸,见白湛的狂躁渐渐下去,这才罢手。
“烨儿,你给你大哥吃了什么啊?”白氏哭问。
白家的二公子白烨,久病成良医,常年偏安国公府一隅,不肯抛头露面,甚至于许多人早已忘却他的存在。他的容貌有着属于白家儿女的精致,可眉目间的与世无争,却是白家人所没有的。
听见母亲白氏追问,他退到一旁去,答道:“大哥中毒已深,自己服了药抑制毒发,却毁了容貌,哑了嗓子,那毒在体内清除不干净,像方才的狂躁疯魔,是日日都要发作的了。我的药,也不过暂缓他的疼痛,解不了根源。”
“怎么会中了毒?!中的什么毒!”白氏追问不休。
“这种毒名叫九死一生,无药可解,最难得的缓解毒发之法是还魂丹,世上恐怕没有人练得出来。倒是有许多法子可抑制毒性发作,可那些法子十分邪毒,多为以毒攻毒,服下之人不可能完好无损。大哥应当也是知晓无药可解,为了保命,才会以毒压制,落得如此田地。”
白烨的眉间有一颗黑色的小痣,让他的人看起来丝毫不凛冽,浑然浊世佳公子一般,即便是谈论着大哥的生死,他仍旧语气淡淡。
白湛的面目却狰狞万分,盯着白烨一张一合的嘴唇,眼睛几乎迸裂而出,从哑了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聂家……奉了他的命,意图……坑杀我于东兴……”
西秦四大豪族从来势同水火,可表面上却还维持着平静,聂家胆敢坑杀白家大公子,若非有人授意,聂家谁敢动手?
白湛口中的“他”是指谁,在场的人似乎都听明白了。
“若非东兴内乱……北郡府起兵造反,我……回不来……”白湛又接着说道,说完这句,人已恍惚,嗓子再发不出声音来。
“大哥的意思是,这些年他果真藏身东兴,且识破了大哥的身份?那么,他回了长安,岂不是会同白家清算清楚?”白露急道,一双眸子带着惧意望向君越。
对于白家的这些人来说,君越到底是姓君,乃大帝的胞弟,白家从来看重血统,对外姓人始终存着忌惮。君越也察觉到了这种忌惮,所以他不便开口说什么,只抿了抿唇。
白氏的性子软弱,在这些不可知的危机面前吓得浑身发抖,由白露搀扶着,走向白国舅:“老爷,不是说露儿要做皇后吗?你去求一求太后老人家,别再耽搁了,早些让露儿入宫,若是能诞下龙子,到时候,陛下念着骨肉之情,想必也不会对白家痛下杀手了啊!”
白露低着头,想起了那件事,心下忐忑不安,嘴上却不满道:“娘,你不知道,如今这宫里已经有了一个女人,还说那个女人已经有了身孕,大表兄要封她为后,我还怎么插得进去啊?太后姑姑骂我太心急,让我等着,说有了身孕的女人最好对付了……”
“这……”白氏听了这最后一句话,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张了张口,几次也没能说出话来,最后才嗫喏道:“太后老人家说的对……说的对……”
“行了,都少说两句!既然陛下知晓湛儿去过东兴,还曾与他为难,千万别让人发现湛儿还活着。来人啊,从今日起,牢牢看守这院子,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踏入!”作为白家的主心骨,白国舅下了命令道。
“都且回去吧,聚在此地毫无益处,待我与太后商量过后,再寻求妥善的计策……”失去了最得力的儿子,白国舅痛定思痛,反而能头脑清醒了,他无奈地望了一眼面目全非的白湛,摇了摇头走出了门去。
白氏听罢,上前去抱着白湛,情绪几乎又要失控:“我的儿……”
一团乱麻中,君越是插不了话的,而白烨仿佛并不当自己是白家人,既不出谋划策,更不指手画脚,任凭他的父亲、母亲、妹妹各有算计。
待白氏同白露、君越几人也都相继离开后,白烨咳嗽了一声,去探他大哥白湛的脉,面对着白湛狰狞扭曲的面容,白烨叹了口气道:“大哥,那‘九死一生’极为阴毒,早就告诉过你用不得,如今是怎么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了?你的青山都已不在,还如何谋求白家的绿水长流?”
白家大公子身前身后从来簇拥甚广,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凄凉光景?从聂家的小崽子在东兴朝堂上说了那番家族荣兴的话之后,白湛便知晓,他已成一着废棋。
不,从韩晔捉住他,喂他服下“九死一生”之后,他便再没有了指望。东兴北郡府暴乱,与东兴朝廷混战,他的人才得以将他从狱中救出。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如百里婧般幸运,在中了“九死一生”的毒之后,还能靠着还魂丹续命。还魂丹不仅能抑制“九死一生”毒发,还有调养容颜的功效,让中毒之人保持原有容貌不被损毁,五脏六腑不致损坏。其余的任何法子,不是致人毁容,便是毁了五脏六腑,白烨所谓的“阴毒”,便是这个意思。
白湛的眼神牢牢地盯住白烨:“说什么都晚了……二弟,大哥从小待你如何?”
他的喉咙嘶哑,许多字眼吐出来只有气息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