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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场两轮,第一轮为弓马骑射,步射为先,马射在后。
箭靶设在南边,只见诸多考生一字儿排开,背对着北边高台,距离前方箭靶三十步外。即便是最普通的步射也有诸多讲究,按照姿势的不同又分平射、跪射,要求考生九矢至少中五才为合格。
随着一声鼓响,箭矢纷纷射出,中靶或脱靶者皆大有人在,待黎狸那身绯衣上场,恰与林岑之一组,那些举子都不怎么瞧得上黎狸又瘦又小的个头,还有她女子之身,直到她射出的九矢中了七箭,这才纷纷目瞪口呆,不敢再小看她。
看到这情形,黎戍坐不住了,毫不避讳地站起身来,朝着校场内大喊:“小狐狸,好样的!好样的!”
黎狸听见了,回头,朝看台上比了个得意的手势,那种欢欣和喜悦浮动在脸上,不见半分阴霾,让所有瞧见这张脸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她开心起来,仿佛武举在她的眼里不带功利,只是单纯的快乐。
高台上的司徒赫和韩晔都没出声,目光却出奇一致地从校场内的绯衣上移开,扫向同一个地方,遗憾的是只能看到那个女孩的背影,轻偎在她夫君的怀里,随着场内热烈的欢呼声而鼓掌。
司徒赫的目光毫不避讳,韩晔却不动声色,好几股无形的压力戳在在墨问背后,墨问却微微一笑,手臂越发放肆地环着怀中人的腰,宽大的衣袖几乎将那女孩的身影遮得看不见,连背影都不留给身后的人。
步射,淘汰了三分之一的考生。林岑之以九发九中名列第一。
随后是骑射。考生由西向东纵马两个来回,期间必须射出九矢,九矢至少三箭中的才为合格。
骑术不是黎狸的强项,在奔驰的骏马上射箭,哪有个准头?她在浮游山上混了一年,只练了骑术和射术两项,步射还好,没甚挑战,骑射要考察的东西就太多了,她御马跑了两趟,却也只是将将射中了三箭,有一箭差点儿就偏了靶心,好险好险。
黎狸松了口气时,裁判朗声宣布林岑之九矢皆中,引得众人惊讶不已,目光灼灼,连做裁判的校场将领都对他礼让了三分,明显看出他有夺冠的潜质。
原本那些举子都不齿林岑之厚脸皮地与当今婧公主和落驸马套近乎,以为不过是走了后门,想凭借关系来挣个功名,谁曾想林岑之气定神闲,轻松就搞定了这在他人看来难比登天的弓马骑射。
场上唯有三人毫不惊讶,木莲、百里婧、韩晔,若是那些举子见识过鹿台山上训练的严格,便会明白何为严师出高徒,好几年时间,一千余日的不懈苦练,还有什么拿不下的?好在鹿台山上的弟子并不会蜂拥而至博取功名。
外场要比试一天的时间,第一场比试日中结束,稍作休息,朝廷对在场的举子们都赐了午膳,吃完午膳,被淘汰的举子黯然离开校场,留下的继续下午第二场的比试。
考官不可半途退出,作为看客的百里婧、黎戍等人因为各自的原因自然也不能走,所以,都聚在了一起用膳。
校场地处近郊,十分僻静,在此处训练的新兵们日子也清苦,军中大厨都被调去给今日监考的考官们准备午膳了,可整出来的菜式却仍旧粗陋。
林岑之和黎狸是举子,除非考试结束,否则不可私自离场。黎戍只好命人偷偷进去给黎大小姐送了些吃的,顺带着也给林岑之捎了一份。
随后,在等上菜时,黎戍对八仙桌另一头坐着的百里婧呵呵笑道:“婧小白,你那个什么三师兄……你就别替他操心了,爷已经给他送过午膳了,回头你给我们俩引见引见,爷顺便多交个朋友。”
百里婧白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企图:“你别打他的主意,他在家乡已经定下亲事了。”
黎戍原本正嬉皮笑脸乐滋滋地喝茶,听到这话,被热茶烫了嘴,顿时一噎,将茶盏往桌上一掷,瞪着那双小眼睛道:“婧小白,你怎么这么龌龊!爷又没想做什么!就是想和他做个朋友罢了!”
扫视一周,发现他的随从还有在座的众人都带着怀疑的眼神瞧他,黎戍顿时气势弱了点,“啪”的一声,讪讪打开折扇遮住了嘴,小幅度地轻摇了摇,眼睛笑眯成一条线,笑道:“哈哈哈,开个玩笑嘛,大伙儿别介意。俗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只要还未成亲,红杏随时可以拽到墙头来啊,是不是?”
说着,用胳膊肘捣了捣近旁的司徒赫,语带怨气道:“当然,有些木头是一辈子不会懂的,可惜啊可惜……”
黎戍好男色,这在坊间和朝廷几乎已经成了人所共知的事情,他也从不刻意遮掩,大兴国民风开放,景元帝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男宠,既然有当今圣上范例在先,谁也不敢以此事正面刻薄黎戍,都只是暗地里不大待见他罢了。
校场的营帐中只有两张粗糙的八仙桌,拼在一起做了个简陋的饭桌,菜一道一道端上来,司徒赫和墨问先后为百里婧夹菜,两人的筷子差点都碰到一起去了,见状,墨问淡淡一笑,司徒赫却立刻抽走了筷子,一如既往没什么好脸色。百里婧无奈,给两人都夹了菜,不偏不倚的,墨问还是带着笑意看她,敛下的黑眸中却有些异样。
饭桌不大,韩晔作为武举督办,与谢炎同坐,恰与百里婧墨问等人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他只是沉默地吃饭,斯文地细嚼慢咽,动作丝毫不粗鲁,始终教养良好,好像不知眼前有人正注视着他,他低垂着眉眼默不作声,似乎无异于同任何人发生争执。
又一道菜上来,恰停在韩晔身边,那侍者弯腰时,竟一个不小心将滚烫的汤汁泼洒出来,汤汁一大片浇到了韩晔的手背上,侍者吓得立马跪地磕头,其余的人也忙做一团,吵吵嚷嚷地去找军医。
韩晔瞧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手背,没吭声,却本能地抬头朝她看去,果然,对面的女孩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身子也直起了一半,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然后,她似乎恍然想起与他早已没了关系,所以才又按捺不动,放在桌上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头,将薄汗的袖口攥得皱巴巴的。
突然便觉悲从中来,胸腔中空落落的地方刮起漫天的大风沙,风沙肆虐而过,千疮百孔地疼,韩晔将被烫伤的手背到身后,起身道:“没事,各位不用忙了,继续用膳吧。”
转过身的那一刻,韩晔闭了闭眼,丫丫,除了对韩晔的恨,还剩本能么?若是早知韩晔在此,哪怕终身不见林岑之,你恐怕也不会想着要来校场看武举考试。同样,韩晔若是知道你在,他……他又能如何?
营帐外头,韩晔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木莲,她只是矮身对他行礼,都是奴婢该守的礼数,再没别的表示了,仿佛两人素不相识。直到韩晔与她擦身而过,木莲才蹙起眉头,她心里乱的很,有些事确实该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对婧小白对世人,她藏了太多秘密,而对主人,她也并非完全坦诚,有些事她已经瞒了好久好久,她都知道,但她不能说。
走入营帐,木莲立在百里婧身后,目光却投在墨问的身上,她如今已不关心所有人,她只关心这个病驸马的动向。一直将他自己伪装成弱不禁风的病态模样,自与婧小白成亲的第一日起,他便不曾开口说话,就算是说了,恐怕也没有一句真的,他倒省了许多事。
假如他这个病秧子左相府长子的身份为真,病弱为假,那么,前几任夫人的死便有了疑窦,是真的不堪孤独,染病而死,还是因他而亡?
又或者,他不仅病弱为假,连相府长子的身份也为假,那么,他是从何时起入的相府,又是从何时起接近了婧小白,是成亲前已然藏身相府,还是成亲后因婧小白公主的身份而使了掉包计,替代真的墨问与婧小白亲近,伺机谋取不可告人的东西?
这样的人,拿毒药当良药喝,眉头都不皱一下,眼角眉梢皆是淡然笑意,让木莲觉得不寒而栗,别说是一个婧小白,就算有一百个婧小白,也会被算计得干干净净。
木莲盯着墨问发呆的时候,墨问忽然转过头,脸上仍旧带着那抹无害的笑容,淡淡看着她,木莲惊惶地后退一步,然后便听到百里婧道:“木莲,你怎么了?驸马说让你给他再盛碗饭,他今日难得吃得比平时多了些。”
木莲回过神,发现婧小白面露讶异,而病驸马手中果然拿着一只空了的瓷碗,听见婧小白方才的话,他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把无辜无害发挥到了极点,无辜到使得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忍心对他说一句重话。可是木莲看着墨问的眼睛,伸出去接那只碗的手不自觉轻微抖了抖,她的一颗心吊得高高的,随时可能下坠。
……
众人用完了午膳,歇了大约一刻钟,外场第二轮考试继续,与第一场不同,第二轮比试气力和空手格斗。
经过上午第一场的考试留下的不到考生总数的一半,气力是比拉硬弓,硬弓俗称强弓,用特殊的材质制成,没有非凡的臂力根本无法拉动,而由硬弓射出的箭也比普通的弓要远得多,以此来测试考生的臂力和勇气。
硬弓分八、十、十二力,黎狸凭着一股子冲劲儿,竟然拉动了八力的硬弓,但十力的那张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
许多人的目光瞅着她,黎狸哪肯服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动不了之后,她索性以靴蹬着弓弦踩在脚下,再双手扯着硬弓用力向上拉,脸憋得通红通红,终于将那十力的硬弓慢慢慢慢拉成了满月,但只停了一瞬而已,她便蓦地松了手,整个人被硬弓的反弹力道扣在了校场的灰土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空气里扬起一股子的尘土。
“哈哈哈……”
好多人在笑,有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从未见过有人在校场上用这种姿势拉硬弓,黎狸从地上爬起来,整张脸都是灰,好不狼狈,她随意用手那么一抹,瞪着大的过分的眼睛扫视众人,吼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有本事也来试试啊!本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本小姐这辈子做得最英勇的事就是拉动了这张本来一点都拉不动的弓!呸!”
她偏头吐了一口口水,将嘴里的灰土都吐了出去。四周安静了,人们的嘲笑声也渐渐淡了,因为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黎狸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裁判被黎国舅打过招呼,自然知道她是谁,带着笑意问:“这位考生的意思是……放弃了?”
黎狸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放弃了,就算能用这种方法扳动第二张弓,第三张肯定没希望,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得不到的就不要了呗!我不要做什么武状元了,一点都不好玩。”
校场内安安静静的,少女的声音又清脆,这一声豪迈而洒脱的宣言人人都听见了,连兵部尚书谢炎都捋着胡须笑了,虽然不待见黎国舅一门,可这黎大小姐倒有点意思,率真而随性。
“小狐狸,好样的!你做得很好了!大哥最爱小狐狸!哈哈哈,过来过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