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洲泠。
我瞥过他一眼,仍旧望着天空中的剔透晶莹的“小龙团”,将这首词从头到尾吟诵一遍,漫不经心地问:张大人可知道这首词的来历?
只知原词中有一小序,题曰:黄州定惠院寓居作,想必是东坡居士在宋神宗元丰六年因“乌台诗案”被贬谪到黄州任团练副使时所作。
桌上没有酒杯,张居正翻过两个茶盘中倒扣过来的茶杯,打开那酒坛封,一边将茶杯斟满,一边答道。
我笑。此词还另有一序,想必大人不知,其文曰:黄州有温都监女,颇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闻坡至,甚喜。每夜闻坡讽咏,则徘徊窗下,坡觉而推窗,则其女逾墙而去。坡从而物色之曰:当呼王郎,与之子为姻。未几,而坡过海,女遂卒,葬于沙滩侧。坡回,为赋此词。
他将一杯斟满酒的茶杯递到我面前,不以为然地说,稗官野史,不可信。
我端起盛着酒酿的茶杯,与他的那只轻碰一下,呷一口。
即便如此,此序却也还是还有几分靠谱之处的。依序文中所言:苏轼寓居定惠院,每到他深夜吟诗时,总有一位美人在窗外徘徊。当推窗寻找时,她却已经翻墙而去。此情此景岂非正是东坡先生之词的上阕所写“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由此说来,句中的幽人该是指那位神秘美丽的女子,上阕则是记录此事了。
他听过这番话,也端起杯来小饮一口,片语不发,嘴角却漾起大片的笑意。
这个女子好象是为他而存在,在他离开黄州后,她便死去了,遗体埋葬在沙洲之畔。当苏轼回到黄州,只见黄土一堆,个中幽愤之情可想而知。此词下阕便是为纪念那女子而写: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泠。若如此说来,张大人以为如何?
他沉默半晌,轻声叹道,此说确有可信之处。
只是当时苏轼已过耳顺之年(①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耳顺之年指人六十左右。),怕是自觉这个年龄再纳这十六的新妾有些不妥,所以才物色王郎之子与她为姻,结果不想却辜负了这女子的一番美意,断送了这佳人的性命。缘分叵测,造化弄人啊。我苦笑一声,半是感喟,半是自嘲。
索性拆开张居正所带来的那盒月饼,随意拿出一个,塞进嘴里。
张先七十还纳妾{②张先(990─1078)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天圣八年(1030)进士。历任宿州掾、吴江知县、嘉禾(今浙江嘉兴)判官。皇佑二年(1050),晏殊知永兴军(今陕西西安),辟为通判。后以屯田员外郎知渝州,又知虢州。以尝知安陆,故人称张安陆。治平元年(1064)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元丰元年卒,年八十九。张先“能诗及乐府,至老不衰”《石林诗话》卷下)。},苏子亲曾赋诗调侃曰:十八新娘兠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叠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六十纳妾,又有何不妥?若只是空负深情也便罢了,却偏偏要物色个王郎之子与她为姻,使佳人郁郁而亡香消玉殒。想来自古姻缘也如这空中明月,缺多圆少。
张居正说罢,笑着摇摇头,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去看过她了么?我问。
似乎这话题转的太快,他先是愣了一下,少顷才回过神答道:不是已经将刑部大牢的通行令牌给你了么?心中惦念,何不自己亲自去看?
去了又能怎样?于事无补。我痴痴望着窗外的明月,轻声道:不能回到过去的过去,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在责怪我无动于衷,是么?他正色问道,带着些许无辜的语气。
若真如此,你便不会只在杭州待了一个月。
的确不应该为难他的,看他的样子便知道,此案怕是已经回天乏术。
她……所犯何罪?我问。
虐杀。
虐杀?我先是一惊,继而放声大笑。
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要杀人已是不易,如何还是虐杀。
她自己亲口供认的。
他望着我,表情有些尴尬。
此案我从头至尾一直在旁监审。确实未曾动刑逼供,也没有任何栽赃陷害之嫌。她对自己的所犯之罪供认不讳,一句辩护之词都未讲。
我不禁哑然。
张居正伸手拿过酒坛子,自斟自酌起来。
我知道你其实很想知道她离开你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想为她投入太多感情。你应该知道的,有些东西是人的天性,你大可不必这样。若对待身边的事情刻意保持着冷静的距离,反而会让人觉得你冷血或者不近人情。
那就有劳张大人将实情相告了。
我望着他,呷一口酒,低眉浅笑。
人在许多时候的感受,都属于他自己,即便能与某人心有灵犀,也是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识片断,你只能自己予以忍受,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出口。正如之前在杭州我对他说想要看他的本心时,他回答我的,你们这些老江湖如何看的到本心。有时候我们只是想通过这种更深层次的交流让彼此得到扶持和慰藉。也许有若干所得,也许一无所获。我和张居正在许多地方都很像,将心中的那扇门紧闭起来,不再对之外的人打开。
她怀疑侍女绿翘趁其不在观中,与前来寻她的一位裙下之臣有染。鞭笞责罚之下失手将那绿翘打死。
那绿翘是她的贴身侍女,依当朝律法,为主者杀仆,罪不至死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张居正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他闪烁的言辞,让我隐隐感觉到这案子下面隐藏着更为复杂的脉络,那些游移在我生活层面之外所无法碰触的更接近真相的隐情。
一阵风吹进房间,熄灭堂烛,月光便溢满整个房间。
我们两人相顾无言,只是默默地喝酒。
过了仲秋,很快便是霜降。
秋蝉衰弱的残声渐去渐远,地上槐树的落蕊也越来越少。
许多树早就已经没有叶子。
我一直呆在京城迟迟不愿回去,住在驿馆的房间内,清晨起床,坐在窗口,泡一壶浓茶,细数着街道上从那些树木光秃的枝丫上漏下来的一缕一缕的日光。
偶尔去刑部大牢看她,在囚室昏黄的灯光下与她对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自己过去的经历。
不大想提早动身回去。
张居正曾经对我说:一件事情如果你不能再拥有,你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是不是为了记住她才在这留了这么久?
说不好,因为不确定她是否爱过我,也不确定对她的那种隐晦的怜惜是否算是爱情。
我不能失去一件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每年霜降后十日,三司同三品以上高官都要会审京畿附近的死囚,称为“朝审”,朝审后把死刑案分为情实、缓决、可矜、留养承祖四类,除情实类由当朝天子勾决后执行外,其他三类均可豁免。
会审那天去了很多人,将大理寺衙门外围了个密不透风。
许多人只是为了目睹一下这位美艳绝伦有着数多裙下之臣的女道士。
由于陪审张居正的要求,在大堂靠近堂口的地方,为我设了一个座位。
大堂上的公案前坐着三人,主审是枢密使裴澄,两位陪审分别是吏部尚书张居正并京兆尹温璋。
两排差役喊过威武,由提刑按察使将人犯一个个带到堂前复审。
押解到大堂外候审的死囚犯大约七八个。有五大三粗杀人越货的壮汉,也有身形矮小獐头鼠目的贪官污吏、还有缉捕多年的谋杀朝廷要员的要犯。
霖带着枷,站在他们中间,视线越过大堂前庭投向我这边,眼神淡定凄柔。
人犯是按顺序一个个被带上公堂,接受庭审官员的简单问话后便作定刑结案,然后被带下堂去,收监看管。
轮到霖上堂复审的时候,后面已经再没有其他人犯。
她甩开架着她的衙役,缓步走到堂前站定。
啪!裴澄的一声惊堂木拍地惊天动地。
大胆!公堂之上,见到主审官员,安敢不跪?尔眼中可有朝廷王法?
霖抬头望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屈腿跪下。
犯妇,你可知罪?
知罪,贫道甘愿伏法!她没有抬头,却仍旧没改道士的自称。
案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将案宗归于情实之类,案犯押下,俟秋后问斩……两位大人以为如何?
听到裴澄的最后判决时,我看到张居正蹙起眉头,慢慢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点了下头。
那温璋先看了看张居正,又将目光转向裴澄,亦点了点头,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忽然听到大堂外观望人群的后有人高声喊冤。
一个位眉清目秀书生模样的人海扒开人堆,挤进大堂,在三位主审面前咕噔跪下。
那绿翘是草民所杀,与道长无关,望大人明察。
大堂外人群爆发出一阵私语声,公堂上的三位官员也都有些猝不及防,呆愣在那里半天。
我在一边看着那人的背影和侧脸,觉得他的身形模样好像自己十年前在江陵见到的李亿。
那裴澄惊堂木一拍,大堂内外便立刻悄然无声。
堂下所跪何人?
京城乐师陈韪。
为何在此喧闹公堂?
草民前来自首,那侍女是草民所杀,与道长无关。
你说那侍女绿翘是被你所杀?
正是。
可有证据?
当日我前去方寸咸宜进香还愿,恰逢玄尘子道长云游在外,唯遗那侍女绿翘在道观中接待香客。小人见那女道人长得风韵可人,又正值妙龄,便起色心,欲与其成就鸾凤之好。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见智取不成,便只有强求。将其哄骗到道观的后花园中,厮打之间,失手伤了她的性命。记得当日我俩纠缠在一处时,指甲刮破了那女子胸前的一点皮肉。大人可问当日验尸的仵作,是否查出此伤。
霖跪在一边低头不语,只是静静地聆听,仿若公堂之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
宣仵作。裴澄对公案下的衙役吩咐道。
不一会,差役带上一名身形矮胖的男子。
那女尸胸前可有抓痕?这次是温璋问那男子。
男子仔细想了想,又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记事簿。
回禀大人,尸体胸前确有抓痕,亦有与人行房的痕迹。
哗一声,公堂外围观的人群又炸开了锅。
温璋扭头看看身边的裴澄。
裴大人,这……
那裴澄一拍惊堂木,一脸怒容地问道:验尸结果中,死因为何?
回大人,尸体表皮遍体鳞伤,多处瘀青,头部有为钝器所伤的痕迹,应是被人用钝器活活打死。那矮胖男子恭敬地答道。
陈韪。
裴澄转而又问跪在堂下另一名男子。
你杀死那侍女所用何凶器?
道观花园中的一枚石块。
那女子可曾与你挣扎相抗?
有过!小的正因见其多番不从才用石头将其击杀。
大胆刁民!当日验尸的案宗中早就写得明白,尸体表皮伤处似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