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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心头一震,便觉自己深深陷入她那双漾着万种风情的眼眸中,深堕至无法自拔。
她见我呆呆望着自己,这般痴迷神态,不禁含羞浅笑。
公子救我那年的谷雨时分,我拿出些许积蓄,着人在此埋下一坛上等好酒,望能在此与公子把酒聊生,再续前缘。
姑娘心意在下心领 ,酒乃乱性之物,多饮则难免语有失言、行有失礼,你我孤男寡女,怕是不太合适 。
公子多虑了,公子即为小女恩人,路经此地,小女备些薄酒稍事款待,于情于理有何不妥?况依公子气度,定不是那些贪杯好色之徒可比,我一女儿身且无所顾及,公子行走江湖多年,莫不是连这点繁文缛节都放不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见推脱不开,索性依了她。
霖的宅第离我们相遇的那片林子只有半里路。奢华雅致的园墅, 依山势而建,从山涧中挖一条小渠,将水引入,在院中蓄起一方不大的水塘。
院门口的牌匾上,题着几个虬龙般气势磅礴的字:眉峰聚。
院内只有一座屋落, 装饰极为考究,家具器物不多,却件件都堪称珍奇,与房间的格局相得益彰 ,傍着池塘,简单而舒适,与很多庭院深深的院落大不相同。
内厅门户为横向推拉的纸门,轻薄而淡雅,西向的那个拉开便可以看到后院掩映在竹影翩翩中的水塘。地板铺着苇草编制的席子,我们席地而坐,酒菜都放在一张矮桌之上。
这样及其简单而又舒适的陈设,是我深爱的。
每件器物都经过精心挑选,风雅至极,一眼便可以看出价格不菲。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于豪放落拓处展露风雅,简约随性处彰显奢华。
如此精心设计的住处,足见主人与众不同的情趣意志。
不小的屋院,只住着她和一名唤作绿翘的侍女。
那酒也确是百年难得的佳酿,封泥落下,坛塞一取,整个屋子顿时弥漫一股淘人的香馨。
华灯初上;日月交辉,杯中映射出琥珀般明亮的光泽。
小饮一杯,极其甘滑爽口, 湿透一切繁华的淡淡甜腻,是温润沉郁的味道,香气绵柔,萦绕唇齿经久不散,荡气回肠 。比那嘉靖十二年的茅台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酒!我不禁赞叹。
此酒名作醉生梦死,酿造之法已经失传,只有秘方一副存留世上,小女花重金买下,着京城最好的酒师亲身督酿。取江南上品贡米一石,塞北鲜肥羊肉七斤,*酒麴十四两,上好的醉杏仁一斤,同煮烂,连汁拌末,入木香一两,同酿,勿犯水,十曰便熟。于谷雨时分埋入那片林中,以待公子,至今已藏三年。
哦?如此好酒,可还有其余仓储?我看着桌前的酒坛,忽然萌生不舍之意,这般琼浆玉露一朝引罢,却不知是否还有命喝下一坛。
仅此一坛,就连那秘方也早已付之一炬。
如此美酒却无第二坛存世,是为绝酿了。我心头一紧,却不知她为何这般不留余地。
至音不合众听,至宝不同众好。自古从来都是物以稀为贵,若品的人多了,再珍稀的佳酿那也便失了价值,沦为俗物。故小女只酿此一坛,烧掉秘方。公子大可不必担心以后再喝不到。这醉生梦死可不只是浪得虚名,虽然口感温润甘甜,酒劲却也绝非一般烈酒可以比拟,量潜之人,只需两杯便足已大醉三日。公子纵使倾江吞海的量,也不过十杯而已。余下的,小女依旧为公子窖藏,若以后清明还路过此处,再来与小女续饮如何?她望着我,将我手中的空杯斟满。
多谢姑娘美意,在下酌量取饮便是。我笑,抿一口杯中的醉生梦死。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如此美酒,可惜无歌相伴。我抬眼望着屋外院中的月色,有些迷醉。
难得公子有此雅兴,小女愿为公子赋歌一曲。她站起身,轻唤身边的丫环绿翘将自己的乐器拿来。
片刻,小丫环拿来一把琵琶,她伸手接过。转轴,拨弦,校准音阶。还未成曲调,散碎的弦音中便已荡起脉脉的温情。抱起琵琶时,她有些微妙的变化,疏远一切的表情,眼波变得散荡而戚柔,仿若回到自己面前,忘却天光年月,寒暑轮回。
起初是舒缓的前奏,花落红尘般凄婉,绵长的音韵一寸寸浸过柔情,在空中淡淡散开。接着乐曲峰回路转,节奏渐快,大弦嘈嘈,犹如盛夏骤雨,小弦切切,好似风轻柳絮。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东风破》,隽永而滞重的温柔,掩映出悬浮于红尘之上的回忆的碎片,她拨着弦,视线穿越时光,透出颠簸于俗世的倦怠和忧伤,轻轻地吟唱:
一盏离愁,孤单窗前自鬓头。
奄奄门后,人未走。
月圆寂寞 ,旧地重游。
夜半清醒泪,烛火空留。
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
君去后,酒暖思谁瘦。
水向东流,三春如梦向谁偷?
花开却错,谁家琵琶东风破。
岁月流离,不解时候,仍记总角幼。
琴幽幽,人幽幽。
琵琶一曲东风破,枫染红尘谁看透?
篱笆古道曾走,荒烟漫草年头,分飞后……
孤独嘹亮的声线,却只是轻声的低吟。
我呷过一口醉生梦死,感到体内的悲伤沿着时间湍急回溯,转眼逆流成河。
小女敬公子一杯,廖表心意。一曲终了,她端杯一饮而尽,停杯再望她时, 眼中泪光闪烁,漾着几分醉意。
举杯回敬,想称赞一下她的歌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么寂寞的歌声,如何夸赞?
我将大半杯醉生梦死一饮而尽。
这样你来我往喝了三杯之后,言语渐渐多了起来,她讲了许多自己的事情:
本生于京城城郊的开开始败落书生之家,家父几次参加科举不第,将一生的心血的都倾注到她的身上。在父亲的栽培下,霖五岁便能将数百首诗词倒背如流,七岁开始作诗,十一二岁时,便已名贯京城,为诸多文人所称道。十三岁被父亲嫁与当时的京兆尹温璋之子,以求光耀仕途,不想霖却不愿从命。接下来便发生了我们在在林中从群贼手中将她救出那幕。
那次一别之后,又发生何事?
我有些好奇,想知道她这三年的时间又经历些什么。
被家父寻回之后,我只是哭闹,作何也不愿嫁。家父迫于无奈只有退掉了那庄婚事,之后,便一病不起,断气时,家里已经为他的病花光了最后的积蓄。母亲变卖房产偿还父亲为求医所欠的债款,遣走了仆人,在柳巷云集的平康里找了一家便宜的住所,靠着给附近青楼娼家作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勉强维持生计,母女相依为命。一日,一位来自江陵的名门之后登门,说是慕名来访,并以江边柳做题,着小女赋诗,小女见其貌英武,气质儒雅,不似那般无理取闹的纨绔子弟,便认答作一首: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来人听罢,甚是惊奇小女才情。又对小女之前的习作一一仔细阅过,并详加指点。小女见与其交谈投机,又见来人平易敦厚,便索性将其认作师傅,以师徒之礼相待。
从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慰寒问暖,对小女诗作认真品评指点,对家母更是百般照顾。后来,家母身染重疾,也亏得有他寻医问药、仗义疏财,如此这般,从未间断,直到家母病故。
殓葬家母后,见小女无依无靠,他便承担起小女所有的饮食起居的费用,却从未戬越师徒之礼。小女见其对自己疼爱有加,遂以身相许,索性嫁给他,一半是为报恩,一半也是因爱慕其才情。这眉峰聚,便是他出资依小女心意而建。
如此说来,姑娘虽经历飘零之苦,丧亲之痛,但如今能有这般境遇,也算是不错啊,为何刚才曲中却作凄凉之音?
公子有所不知。她放下酒杯,专注地望着远处院中塘中月色下的睡莲,悲伤隐去,留下一阵微醉的空幻与清寂。小女虽嫁得一个品貌才情称得上是人杰的好夫君,却终究只是一妾。相公在江陵家中,已娶有一妻裴氏,相公赴京任职快盈漫一个月,却迟迟不见来接,三天两头的来信催促,夫君无奈,只好南下将家眷接来。不想此去半年,却杳无音讯。
若姑娘真的思念夫君,寻他便是。
相公曾言其妻裴氏为人性妒,未有书信,切不可南下。
你相公是江陵人氏?
江陵镜浦人氏。
可是当朝吏部左补阙李亿李子安大人?
正是。
这个圈子真的很小。歌舞声平的乱世,所有的恩怨兴衰都隐藏在表面的繁华之下。有恩怨便会有麻烦。江湖中的人,很多是靠替人解决麻烦维生的,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官场,无疑会是麻烦最多的地方。这样说来,很多朝中大员了解江湖之事,很多仗剑之人深谙官场之道也就不足为奇了。那李亿,我是听说过的,翰林出身,大致还算得上是个厚道之人,只是生性懦弱,迎风便倒。朝中改稻为桑之事便是他最先上疏提出恐有官员借机侵吞桑民田地的弊端,然而朝中奸党一施压,便立刻缄口不语,退回翰林院乖乖修他的史书去了。这样的男人,拿来托付终生,定不是什么上上之选。
我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倚着手臂的霖,月光下犹如凝脂的肌肤,上衣滑下,露出背上削瘦的蝴蝶骨,幻觉中产生一种展翅欲飞的美艳。
伸手轻轻擦过她额前几根凌乱的头发。不经意间,她忽然警醒,抬起头看到是我,稍稍扬起的眼角转而又垂下,深叹一口气,移开视线,凝望天空的残月。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要无恨,月常圆。她轻声道,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一直流下。
眼前忽然出现另一张面孔,同样玲珑、娇美的容貌,只是眉宇中少了几分桀傲,多了几分乖巧。那懊悔而又决绝的泪眼一直僵硬在我的梦中,无法逃避,亦无法挽回。
两张流着泪的面孔穿越时空,在虚幻和现实中交错重叠,连同我的心纠结在一起,是越来越清晰的疼痛。
可想过你父是因你而死?我漫不经心地问道,只是单纯的提醒她为了这样的今天所付出的代价。
她并没有当即回答,只是呆望着空中的月亮,许久才说。
确是我错,家父当初跟我提及婚事的时候,我并没有反对,只是后来想起自己若这样匆匆将身家幸福轻易托付他人,心有不甘,才作反悔。一方是朝中大员,另一方是自己辛苦栽培养大的女儿,如何取舍?看着家父一天天消瘦,我也曾心生愧疚,却没作任何退缩,甚至以死相逼。现在想想,家父家母都是为我操累而死。
可曾后悔?
莫须有。她望着头上缺月,轻抿一口杯中的酒,形容透出几分憔悴。
我端起酒杯,将杯中盛满风霜的沁凉酒水一饮而尽。
是我那天饮的最后一杯。
忽然很想告诉她:每个人都需要慢慢接受生活里因为某个人的离去而产生的空缺,没有什么是不能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