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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阳宫,元气殿。
重楼回来时,紫英仍酣睡未醒。绛红信期绣八卦绢面软被齐齐盖到肩头,露着那白皙的脖颈和一角精致的锁骨。
这样的紫英是诱人的,然而此刻重楼完全没有狎昵的想法,他认认真真详详细细的看着他的紫英,看着那干净顺滑的银白色长发散落在绛红、秋香两色的被褥之间,看着那精致的面容上满满的松懈不设防,满满的愉悦和满足。
云天青说的对,他是他的紫英,谁也夺不走,就算他自己,也不行。
重楼看着他,往事种种,似水流年,没有在这个人的脸上刻下痕迹,却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痕。
自己第一次去见他,那时,他还是他母亲肚子里的胎儿,她母亲坐在慕容府后院的大榕树下,在满园缤纷的花开中,在满园的四溢的香气中,温柔的抚摸着他,轻轻的唤着他。那时,自己想,他这一世,应该有个平凡或不平凡,但大抵平安的人生了吧?
自己第一次见到他,他是个小小的婴儿,粉妆玉琢,白白嫩嫩,躺在摇篮中,向看过去的自己呀呀笑着,伸出一对嫩藕也似的小胳膊,胖乎乎的小手无忧无虑的挥舞着,似乎在要自己抱抱。那时,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守护他,让他平安快乐,因为,那是自己欠他的。
第一次见到成年的他,他已经十九岁,穿着琼华高级弟子的服饰,毫无惧色的站在不周山衔烛之龙巨大的真身之前,英武出尘,灵动飘逸。年轻却沉稳,温和却冷峻。眉目间已然有了与年龄不相称的苍凉。
第一次与他相遇,是琼华坠落几年后,他用双刃去与他的剑结识,正如千年前,一般无二。只是,这时的他,面对强大的自己,脸上多了困惑、多了无奈、多了气闷。
第一次救下他,是他在鬼界为了他那些朋友以身犯险,当时自己看到遍体鳞伤的他,恨不得要整个鬼界陪葬。笑话,他的前世,是他的朋友。
第一次结伴同行,是自己为韩菱纱疗伤之后,他看出自己失了魔力,却不肯听之任之,他要和自己这个魔,他毕生,不,前生就注定要反对的种族的王结伴同行。因为他以为,那是他的责任,他以为,是他欠了自己。谁欠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开始并肩携手。
第一次拥抱,是在即墨,花灯流转,烟花漫天。狐三湮灭的事实给了两人太大的冲击,让自己明白了对他的心意。他将小小的花灯放在即墨浓丽的海水中飘走,轻轻的告诉自己:“有一个传说,在灯节之夜对这灯许下一个愿望,再放在水里漂走,这个愿望便可实现。”听着他“刹那芳华”的感慨,听着他“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的嗟叹,自己对着他,许下了第一个承诺:“你放心,我……一直都在!”
第一次抱住他的修长柔韧的身体,是在商家堡,当时自己被商羽,不,寅初气的妒火中烧,终是忍不住抱住了紫英,然而无论如何想得到,终是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得到他的身体。他这样无暇的人儿,第一次,应该是更美好的,他值得,有个心甘情愿,被全心对待的第一次。
第一次真的和他合二为一,是在魔界。得知了寅初的计划,以为自己遭难之后,羞涩冷峻的紫英竟然会在东海,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反手抱住他,那么紧,那么亲密。那是第一次,自己知道了在他心里,也是重要的。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他让他有了美好而难忘的第一次。
第一次被他拒绝,是在自己要跟随他再赴人间。他要自己去完成他的责任和使命,光复他的琼华。他不肯要自己相助,他有着他的骄傲。然而,自己还是决然的跟随着他,只要在他身边,只是看着,也好吧。就算是满足自己,又怎样呢?
第一次送他礼物,也是他重楼毕生第一次送别人礼物,是紫英二十四岁生日那天,他送他一座剑冢。看着他惊喜的神色,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发现,没有什么事,比他快乐惊喜的笑脸,更让他心动。
第一次自己感到恐惧,是在韩家村“地缚…心魔”之阵,失去紫英的恐惧和在两人难以两全之时如何抉择,自己是否会放手,成了他最大的心魔。只是脱得阵来,他便忘记了这种恐惧——他是天地间最强大的魔尊啊,即使失了魔力,他也没有习惯去恐惧和思考,有一天,他会失去他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什么情况会让两人难以两全呢?笑话,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只是他没想到,后来,这事情便真的发生了。而做出选择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紫英。
第一次大婚,也是唯一一次,自然是和他的紫英。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绡帐,跳动着的柔亮的烛光的龙凤喜烛,红底金字的喜联,映得紫英往日冷冽清俊的脸庞温润如玉。“王者聚谅谅,偕手共天涯。”黑的发,红的发,纠缠在一处,再分不开,像他们的生生世世。
第一次离别,是封神陵之战后,自己接到魔界传讯,心中忧急,只得抛下他独自赶回魔界。为了他的平安,骗他说自己很快回来。然而自己也知道,这次,大约是回不来了。之后,他带着雷灵珠现身,恢复了自己的魔力,救了整个魔界。正当自己以为快乐美满的日子来临之时,他却说,他要修仙成神,他不要和他这样一个魔在一起。他走了,没有一点犹豫,那么决绝,留给他的,是无边的痛楚和无奈。
他们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的第一次,有着太多太多的纠缠,只是便是——三个月,百年。
自己不知道他怎样过的,不愿去打扰他,也不敢去打扰他。即使让玄霄找人看顾他,也告诉他不要再提紫英的消息。慕容紫英,是自己心底那根触动不得的弦,碰一碰,便会剧痛。
直到,他再次回到自己身边,扮成一只小小的狐妖,在他的身下婉转求欢,在他愤怒的目光中微笑,在他狂暴的侵袭中咬紧了嘴唇,流下鲜红的血。原来,是为着那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原来,他有着那么执着的信念——想要和自己在一起,那怕是让那样铮铮傲骨的他受这样的折辱,那怕让已有散仙修为的他散尽灵根慧骨,成为一个普通人,甚至,失去生命。
自己一直都知道,紫英永远是一个为别人想,有事自己担的人,却没想到,他可以做的如此决绝。比起他,自己枉称魔尊。什么力量强大,六界无人可比?什么恢复魔力?他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魔尊?算什么男人?
重楼的心狠狠的抽痛,身子剧烈的颤抖,他觉得空气中似乎有着无比沉重的东西,让他呼吸困难。
脸上热热的,湿湿的,痒痒的两行,像虫子爬过的感觉。
他竟不知道,原来被神界称为残暴冷血的魔,被人间传为不懂感情的魔,也是有眼泪的。
第四卷:转之卷 七十四章 再结发携手同心
慕容紫英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清醒过来的那一刻。
那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滴滴湿湿的坠落在他脸上。是下雨了么?睡梦中的他抓住稍纵即逝的一丝清明,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的却似乎是那张梦中见过无数次的英俊面容。他用力眨了眨眼,那张脸变得清晰起来,同样清晰起来的,是那对被水洗过一般清亮的红水晶般的眸子。
“重楼……你……”紫英紧张的屏住了呼吸,方才掉落在自己脸上的,不是雨,竟然是重楼的眼泪么?
“我……本座……”见紫英陡然醒来,重楼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急急解释道,“方才进门时,眼里进了沙子……”
“那……如今怎样了?我来看看。”紫英翻身坐起,伸手想去拨弄重楼的眼皮,却被那人一把拥进了怀里,紧紧的桎梏住。
“你……?!”
“本座不会再让你离开,绑也要把你绑在这!你再走,先杀了我!”重楼的话语霸道蛮横之至,环着他的身体却在微微的颤抖。
紫英陡然明白了,方才落下来的,真的是魔尊的眼泪吧。百年,百年,几乎让他忘记了,那个万人跪拜的重楼,只会在他面前流露出少许无奈和无助。
他回手抱住重楼的背,心疼的拍抚着,轻轻的在他耳边说:“不用你绑,我……琼华已经传位给我的弟子,以后我便留在魔界,赶也赶不走了。”
“你……所言当真?”重楼猛然抬头,“你,你若是再走,本座便杀了玄霄,杀了云天青,云天河……灭了琼华派……总之,将他们统统杀尽!”
“……?”紫英一惊,抬头看那个高大的男人,却看到一种小孩子要糖不得的耍赖神色,不由失笑,“你……何必说的自己像个坏人……”
“本座……”重楼见紫英不听自己的威胁,突然想起了什么,回手间在紫英脖子上再次种下一个火焰样的红色纹印。看着那只有魔族才能得见的纹印像火焰般跳跃闪亮在那白皙的脖颈上,他才稍稍安心的松了口气,得意道:“你既然这么说,本座就再次在你身上种下魔印,看你逃到天涯海角,本座也会把你抓回来。”
“……”紫英不语,心中却是满满的温暖。
重楼凝神看了紫英半晌,右手手刀在空气中一挥,刃气到处,已经削下了紫英一缕银发,飘飘悠悠,落在紫英的肩头。
“重楼……你这是做什么?”紫英疑惑的皱眉,却见重楼将那缕银发拾起,从怀中掏出一物,将发丝绕上,笨拙的打了个结,放在他的掌心,又将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合向掌心,直到他的手紧紧的攥住了那缕发。
剪不断,理还乱。黑的发,红的发,白的发,就这样紧紧密密的缠绕在一处,像他们的生生世世,像他们的爱恨纠葛。
“……”紫英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迅速的奔涌,原来重楼,也一直将这缕发珍藏在怀中,即使他曾经离开他,即使他什么都不告诉他。
结发……同心!
他将自己的发结轻轻取出,同样缠绕上银白的发丝,掰开重楼的握紧的拳,放入他的手心。
“紫英……”那三色的发结在重楼的眼中耀出一片奇异的光彩,“紫英,你可还记得今天是甚么日子?”
“今天……”紫英的思绪快速的搜索着大脑,却是一片茫然。
“本座……”重楼的脸上竟然现了点尴尬的意味,看向他的目光也闪烁不定,“有一份礼物……”
“礼物?”紫英愕然,“你,你早知道我会回来?”
“那倒不是,只是……本座想,若是万一你回来……你到底要是不要?”重楼的脸上竟然透了些许红色,话到后面,带了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紫英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轻轻笑道,“自然是要的。是什么?”
重楼退后几步,双手向前伸出,一片光芒闪过,手上已多了一物,只见那物长约三尺六寸,形似凤身,上有七弦,正是一架瑶琴。
“大圣遗音琴?”这礼物实在出乎紫英意料,他本以为,重楼大概会送他把剑,或是弄些矿石给他。世上也有人以琴做兵刃,但对于使剑的他,琴虽风雅,却不过是消遣之物,派不上大用场。此琴确是不世出的宝琴,对他而言却亦是如此。只是若是重楼的一片心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