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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描描身形摇摇欲坠,只觉这句话如一把利刃一般立时击中了她的心脏,而她却无力招架,只能眼看着自己那颗心被切得七零八落,疼痛如巨大的潮水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她瞬时淹没——她沉在了水底,且喜且痛——如果海非川没有说错,这一年多以来,那个人一直没有放弃的在寻找自己……她默默的握紧了拳。
海非川见得她面壁而去,只当她愧不能言,当即一口气不停,将谢描描如何嫁进紫竹山庄,又如何奈不住寂寞,离弃了秦渠眉,那人苦苦寻找一事详加解说,更引得苏宁流出几滴泪来,哀哀泣道:“表嫂,你既然不喜欢表哥,另起再嫁之意,也该讨了休书才对。这般……这般……算什么样子?”
谢描描背着身,并不曾瞧见众人的脸色。她只极力的去看面前画里面的那株兰草,起先瞧着竟也颇有风骨,再瞧去却朦胧了许多,渐渐模糊不清,似雨天在那画上汪了许多水雾一般,她伸出手去,想将那画上不雾抹去,只觉一抹之下,那兰草图却平添了一道红痕,身后有人疾速闪了过来,将她那只手拉开了细看,惊道:“好好的怎么流血了?”再抬头之时不禁呆住了:“你……你居然哭了?”
这个人,正是平日吊儿郎当无一丝正形的关斐。
渐吹尽
ˇ渐吹尽ˇ
谢描描从来不觉得关斐是个好人。
但是那一日,关斐却板起了脸来,对着喋喋不休的海非川与苏宁道:“二位,得云楼是座银楼,闲谈他人之事,还请去茶楼,且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指责。二位就算是那位秦庄主的姻亲,此类事情也还轮不到二位来置喙。难道秦庄主是三岁小儿,由得你二位随意指点不成?”
海非川梗着脖子,恼道:“这位小哥好不讲道理。在下不过一片好心,你怎能说出这一番话来?莫非你与这位谢家小姐也有些瓜葛不成?”
关斐板起脸来,喝道:“放肆!我家少夫人岂是容尔等玷污的?就算是她嫁过人又怎么样?只要我家少主喜欢,抢了回去又如何?”
苏宁见得关斐这般言语,早收了泪意,捂帕嫣然一笑,上上下下将谢描描打量一番,见她虽然穿着簇新长衫,但这样式怕是只有道姑才穿,再见她一丝不苟将发盘在头顶,横插着一根簪子,当真跟个小道姑无异,只觉这竟是自己近一年以来发生的最为畅意的事情,更是笑不可抑,指着谢描描道:“抢她?”
面前猛然靠近一张脸来,正是那唤谢描描“媳妇儿”的倾绝男子,将她也如法炮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且顺手在她面上摸了一把,反问道:“不抢她,难道抢你?”
苏宁虽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还是禁不住红透了面颊。
却见得那男子伸出手来,简短吐出了四个字:“关斐,手帕!”
海非川眼瞧着苏宁被调戏,事发突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呆呆立在一旁,此时见得那白衣男子伸出手去,名叫关斐的男子在自己身上摸了半晌,也掏不出一块帕子来,苏宁恨不得将自己身上帕子解了下来递上去给他。
关斐虽一手拉着谢描描的手,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朝着背身而立的谢描描道了声:“得罪!”便伸出手去,从她大袖之中摸出一块帕子来,递了上去。
叶初尘将谢描描那手帕拿来在手中,深深一嗅,颇有留恋不舍之意,只看得苏宁与海非川几乎呆住,他却慢吞吞擦了擦自己刚刚摸了苏宁面颊的那只手,一把将帕子扔在地下,叹道:“有钱卖这么贵的首饰,居然擦劣质粉,可惜了我媳妇儿好好一张帕子!”抬脚在那帕子上踩了一脚,又将身旁关斐踹了一脚,恼道:“小子,最近胆子大了不少嘛,居然也敢牵我媳妇儿的手了!”伸臂将谢描描揽在怀中,施施然出了包间而去。
那一日以后,谢描描虽然觉得叶初尘比之过去一样混蛋,但那素来吊儿郎当的关斐却委实是个好人。
纵然回了三楼房间以后,叶初尘拿来自己衣袖替她拭了面上泪痕,叹道:“好好的一件衣裳又毁了!”又扳开她紧握的双拳,见得双手手心各有四个深深的月牙血痕,正有鲜血往外沁,他伸出手来,在她额头弹了一记,怒道:“你傻啊?要掐也是掐那大肚子妇人去,何苦要掐自己出气?”在怀中掏啊掏啊半日,方掏出了一个细瓷小白瓶,打开洒了点药粉在她伤口之上,神神秘秘道:“范连城那老头虽然嘴巴十分的不靠谱,但他的药粉却从来靠谱得很!”絮絮叨叨,从自己衣襟下面撕了两条白布出来,马马虎虎替她包扎了一番。
不改叶初尘混蛋本色。
经此一闹,谢描描的银楼掌柜生涯匆匆结束,又加之她手心带伤,一时之间也不能再打算盘。叶初尘从前瞧着算盘金的黄金算盘极是奢华,此时又闲了下来,银楼便有专作金银玉器的师傅,当即起了心,订做了一个黄金翠玉算盘,以黄金为框,翠玉为珠,虽比算盘金那张算盘小上好多,但胜在小巧,那翠玉珠皆是一般儿大,翠色均匀通透,当真价值不菲。
偏他又不会打算盘,把玩了两日便丢了给谢描描去用,言之凿凿:“瞧着好看是好看,只是要让少爷拿来着这算盘在街上走,虽无人敢上前来抢,也还有女子以为少爷是谁家的帐房,自堕身价!”
这等自堕身价之物,自然还是谢描描这等劳苦大众去用才合适。
关斐见得他这副样子,偷偷在一旁抿嘴而乐。
不过三四日,三个人一起去逛街,方坐定在茶楼,便听得茶楼内那说书先生抑扬顿挫,正讲至近日东海镇发生的怪事。
彼时谢描描手心结痂,正庠的厉害。起先她也未注意听明白,只全神在自己双手手心之上。她那日自己不觉,用得力气奇大,等后来叶初尘替她包扎之时,她方才漫不经心瞄了一眼,方才看见那四个弯月形的伤口极深,似乎自己当时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手上,丝毫不觉得痛一般。她坐定在叶初尘对面,将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两条布缠巴缠巴卷在了一起,对着自己手心的月牙形红肉惊奇不已,叹道:“范连城这老头的药果真靠谱!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去好好巴结他一回!”边小心翼翼沿着那月牙形的印子四周挠庠庠。
耳边正听到一声脆响,却是那说书先生重重拍了一声醒木,抱拳道:“列位,却说这位东海门的少主近日娶亲,娶的正是东海镇有名的‘母大虫’施琳琅小姐。传说这位小姐擅使长鞭,常有鞭打丫环奴仆的嗜好,性如烈火,最是眼里容不下人的。”谢描描听得入神,一不小心,抠下来一块带血的痂来。竖起耳朵细听,那说书先生顿了顿,继续道:“众人皆知,东海门少门主身边有一爱妾,生的姿容绝世,原来南方一个青楼里面的姐儿,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生就的一朵解语花。那年还未梳笼,还是个清倌儿,便遇到了海少主……”谢描描缓缓趴了下来,也顾不是手疼,缓缓搓着肚子,再听:“……二人一见钟情,海少主花尽了身上所有,才赎了这清倌回家作妾,有传言道这小妾近日怀有身孕,临盆在即。这海少门主一面当爹一面当新郎倌,当真是双喜临门。只是这施琳琅小姐愿不愿意进门就作娘,在下委实说不好,等三天以后的喜宴完毕,且等下回分解!”
关斐推了推她,道:“谢描描,你不会是哭了吧?”
谢描描缓缓抬起头来,目如黑星,闪着恶意的笑,揉着肚子,半晌才道:“哎哟,笑死我了!这说书先生还真能扯……清倌儿……清倌儿……搞了半日,苏宁就是一姐儿啊?”
叶初尘与关斐见她笑得几乎连眼泪也快流出来,略微放了放心。
她这里还未笑完,又听得“啪”的一声巨响,极是惊诧的回头去看时,只见说书先生那张书案已经轰然倒地,断为两半。
那书案前面立着一名全身劲装的飒爽女子,手执长鞭,指着那说书先生的鼻子骂道:“不过是个在茶楼里混口饭吃的穷酸,也敢混说八道!什么进门就当娘?不过是个孽种罢了,哪里就配受人待见?”
说书先生额头冒汗,煞白了脸色连连点头:“小姐息怒!小姐息怒!都是小人胡说八道,小姐就当小人放了个屁,全然不要当作一回事就好!”
那劲装女子以鞭指他,怒道:“你今儿给我说清楚,那海公子是
不是有个宠妾,即将临盆?”
说书先生两股战战,簌簌而抖,好半天才道出一句话来:“大小姐,这海公子宠妾临盆,可跟小人全无干系啊!”
堂下听书之人本来不过就是消磨时间,此时见有热闹好瞧,都猜出了这位挥鞭子的姑娘便是施琳琅,若换作别的女子,不关已身之事,定然不会做出此等失仪之事来,皆存了看好戏的心情,只往远处挪了挪,将孤立无援的说书先生丢在了那里。又听得这位平日舌璨莲花的说书先生冒出了这样一句不合适宜且引人歧义的话来,各个拍桌子砸板凳,哄堂大笑。更有人往场中扔银子。
施琳琅虽躲了几次,但因着四面八方皆是扔银子的,躲闪不及,不由被一块重三四两的银子砸中了肩膀,恼恨的回头一瞧,也不知是谁人扔下的银子,场中人又多,怒而无处宣,恶从心头起,只瞧着那说书先生道:“我说那贱人的孩子与你有关系就有关系!”
满堂客人更加轰然叫好,更有那起浮油浪子指着说书先生大笑,“施小姐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那说书先生一屁股坐进了后面的凳子里,讷讷擦汗:“跟小人有关系,跟小人有关系!”闭起眼来,生怕下一刻便被施琳琅当头一鞭子。
那施琳琅见这说书先生胆小乖觉,只由得自己闹腾,大是得意,又骂了几句方被贴身侍女劝说回去了。
谢描描倍觉快意,脑中猛然冒出一个大胆的主意,道:“既然海家三日以后这般热闹,不如我们也弄几张请柬去逛逛?”
其余二人皆是胆大妄为的性子,自为没有不敢之事,连连附和。
星如雨
ˇ星如雨ˇ
也不知道关斐用了何种方法,弄来了三张东海门的喜帖,按着上面帮派名,为三人置办了行头。等到出发那日,又装扮了一回,便是连真实面貌也一并隐藏了起来。
谢描描立在镜前,见得自己现在变作了一个肤色微蜜的少年,面目虽陌生,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也颇有几分亲切的味道,算得上可心可意。她边拉了拉衣襟,察看还有哪处不妥,边啧啧赞道:“关斐,你我相识这么久,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此绝技,当真可佩。”
关斐边整理自己的衣衫,边笑道:“不过是跟着谷主学了些日子,可惜谷主生来懒惰,指望不上他,只好指望自己了!”
关斐此刻已变作了三十如许的汉子,紫红脸膛,瓮声瓮气抱拳道:“不过游戏尔!”
谢描描抿唇而笑,被他喝道:“停!停!——只有女子才抿着嘴儿笑,谢描描,你目前是少年郎,年方十八,应该是笑得最为灿烂,露出白色的牙齿,最好是连牙床都露出来,才算正常!”
谢描描白了他一眼,又被他教导了一回,只到她勉强点着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身份,决不会做出令人误会的表情来,才算放过了她。
二人立在叶初尘房门前,等了半日,在关斐三催四请之下,才见得叶初尘出来,换了件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