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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他眉头微微皱起,嗫嚅着想说什么。
唐夫人别有深意道:“房里应该没有其他老鼠需要杜姑娘帮忙了吧?”
杜纷纷尴尬地笑道:“没了没了。”
正说着,一只老鼠突地从柜子里窜出来,又跑回床底去了。
……
杜纷纷看看床底,又看看唐夫人,半晌才颤声道:“要不要……我再效劳一下?”
唐夫人笑得温柔,“有劳杜姑娘了。”
杜纷纷磨磨蹭蹭地走到床前,望着那幽深黑暗的床底连吞数口口水。
唐葫芦突道:“要不要再找个人来帮帮忙?”
“要要要要要!”杜纷纷忙不迭地连说五个‘要’。
唐夫人莲步微移,靠在她的身侧道:“杜姑娘要如何帮忙?”
杜纷纷看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姿,干笑两声,正色道:“唐夫人只管袖手以待就好,且看我如何擒住那老鼠!”
“那便辛苦杜姑娘了。”唐夫人静静退到一边。
杜纷纷右手缓缓握住刀柄……
“等等。”唐葫芦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圆瓶,从中倒了一颗奶白色的丹药在手上,“放到地上。”
杜纷纷左右看了看,最终确定在场三个人中自己的地位最靠近小厮,于是上前接过丹药放在地上,“这个是什么药啊?”
“糖。”
从黄泉粉中吸取经验的杜纷纷当然不会认为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糖,就算它本来只是颗普通的糖,经过唐葫芦之手后,必然也会发挥出惊天动地鬼哭狼嚎的威力。
在老鼠喜滋滋地吃糖之前,她是相当坚决的如是以为着。
在老鼠嘎吱嘎吱地吃糖途中,她是幸灾乐祸的如是以为着。
即使在老鼠吃干抹尽准备拍拍屁股走鼠的时候,她依然相信这奇迹的出现……它只是迟到而已。
于是,奇迹发生了——
在六目睽睽之下,唐夫人拈着兰花指将老鼠拎在手中,“这样,葫芦便可安安稳稳地歇息了。”
杜纷纷用袖子擦了擦因为嘴巴张太大而留下的口水,“唐夫人,你,这样,它,好像……”
唐夫人掩嘴笑道:“在葫芦小时候,我们便经常这样抓老鼠。”
……
杜纷纷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很怕老鼠。”
唐夫人道:“其实你若是了解它,便会觉得它不过如此,自然不会再怕。”
杜纷纷怕她立刻让她‘了解了解’老鼠,赶紧道:“通常武功练到我这种境界,就很难找到怕的东西了。偶尔留个一样两样,也好拉近一下我和一般人之间的距离,增加点亲切感。”
和唐夫人一起从‘习毒居’出来,唐夫人转手将老鼠放生。
杜纷纷感叹道:“若非亲眼看见,打死我都不相信唐夫人居然会徒手抓老鼠。”
唐夫人含笑道:“若非亲眼看见,我也不相信杜姑娘居然会从葫芦的床底下钻出来。”
杜纷纷暗叫一声,“来了。”脑中不断删选着各种各样她会出现在唐葫芦房间里的借口,“其实我之所以会在唐公子的床底下,是因为……”
唐夫人停下脚步,捧起道边盛开的杜鹃花,微笑道:“因为贾琼之死?”
杜纷纷吃惊道:“夫人如何知道?”她明明是来暗访的。
唐夫人浅笑道:“叶大侠想救楚越之事,恐怕整个中心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杜纷纷试探道:“那夫人以为,能不能救得成呢?”
唐夫人手指轻触花蕾,笑得意味不明,“以剑神的武功,他若想救人,穷整个唐门之力,又有谁敢拦他?”
……
气氛陡然僵了下。
杜纷纷拼命将脸皮往上挤,堆出笑容道:“呵呵,叶大侠岂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中也没什么把握。万一唐老太太出关,一心一意要杀楚越,说不定真会惹得叶晨出手,将整个唐门剃干净。到时候震惊江湖的就不是什么贾琼之死楚越之死,而是唐门血案。
——不过这有个大前提,就是叶晨是真的剑神。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唐夫人对此话不置可否,侧头望着她,柔声道:“你们查得有眉目了吗?”
“有是有一点。”杜纷纷慢吞吞道,“不过凶手相当狡猾,恐怕还需时日。”
唐夫人眸光渐渐暗淡下来,回头凝视着杜鹃花不语,使她看上去,婉约中又带着几分哀伤。
在戏文中,出现这种表情的通常都是知情人。
杜纷纷仿佛看到真相正趴在前方朝她挥手绢,不由振奋道:“唐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欠妥。
这样直接了当,多半会把对方吓跑吧。
她低头看了看唐夫人那湖蓝色的裙摆,然后放心地舒出口气。幸好,就算唐夫人被吓跑,穿着这身裙子估计也跑不到哪里去。
唐夫人没有跑,只是幽幽道:“唐门子弟杀人无数,你可知为何单单贾琼之案如此复杂?”
复杂?
果然有内情啊。
杜纷纷两只耳朵犹如兔子般竖起。
唐夫人见杜纷纷不答,径自接下去道:“这是因为唐门传了几百年的规矩,无论何事何人,唐门人都不得杀唐门人。”
杜纷纷咋舌道:“难道叛徒也不能杀?”
“所谓叛徒,便是叛出唐门之徒,既已叛出唐门,又如何算唐门之人呢?”
杜纷纷叹气道:“……对不起,我又蠢了一次。”
唐夫人摇头一笑道:“杜姑娘只是心直口快,天真烂漫。”
……
杜纷纷郁闷地想:直白点讲,就是大嘴巴的傻妞。
“四十年前,唐门内部曾展开一场浩浩荡荡的掌门争夺战,最后由‘毒心’唐于非胜利,‘毒口’唐如是失败而告终。”
杜纷纷默默感叹。所谓‘口不对心’,摆明‘毒口’对付不了‘毒心’,那个唐如是居然还傻乎乎地跑去挑战,失败是必然的。
“后来唐于非暗中毒死了唐如是。此事被唐如是的女儿揭发,唐于非被处死。”
杜纷纷呆掉,“那个唐于非不是掌门吗?”
“同门不得相残是唐门铁律,任何违反此律者,杀无赦。”唐夫人宛然一叹,“这条,也是唐门唯一一条死律。”
……
杜纷纷发现查案的前途一片灰暗。
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跑出来承认自己是凶手。
所以指望凶手在悲伤春去秋来、感慨花开花谢时良心发现的可能还是免了吧。
无须邀杯我自斟
“所以,若有人罔顾这条铁律杀人,那他一定恨贾琼恨到了骨子里。”唐夫人手微一用力,一朵鲜红怒放的杜鹃花就这样被摘了下来。
明明摘花是这样一个简单又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不知为何,杜纷纷竟感到了些许寒意。她略定了定神,才道:“那唐夫人知不知道,在唐门谁这样恨他?”
唐夫人转过头,定定地望着她。
杜纷纷突然觉得,她应该适合冷艳,而不是婉约。因为当她不笑的时候,眉峰冷如刀锋,连眼角都含着冷傲。
唐夫人嘴角微微扬起,眼眸中的冰霜瞬间被秋水淹没,“一个人若是打定主意要恨另一个人恨到非杀不可的地步,那他在表面上,一定装得很若无其事。”
杜纷纷眼珠子一转道:“我可不可以认为……唐夫人是在暗示我?”
唐夫人秀眉轻扬,“你若非要这样以为,也可以。”
杜纷纷立刻在脑海里深深地记下以下信息——
杀人者,貌若路人甲也!
与唐夫人一番话,杜纷纷受益良多,临别时仍依依不舍。“唐夫人,你若是又想起什么暗示,请千万莫要客气,尽管告诉我。”
唐夫人转眸笑道:“那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感激我?”
“不是。”杜纷纷用力一握拳,真诚道,“我是相当感激你。”
唐夫人又道:“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通常帮忙都没好事。杜纷纷想起叶晨,想起唐葫芦,于是,很可耻地沉默了。
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但在伤疤还在流血的情况下,她就算想忘,也要问问伤口愿不愿意。
唐夫人仿佛对她的犹豫视而不见,依然笑眯眯道:“你若是不介意,请莫要再称我为唐夫人,我娘家姓乔。”
……
杜纷纷抱拳道:“乔女侠。”
‘女侠’这词果然是放诸四海而皆准啊。
唐夫人掩口笑道:“倒是头一次有人称我女侠呢。”
……
‘女侠’啊‘女侠’,没想到你准得挺远,不准得挺快。杜纷纷汗颜道:“那我该怎么称呼?”
“杜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乔姨吧。”
杜纷纷甜甜地唤了一声。
唐夫人褪下腕上的碧玉手镯,塞入她的手中,“见面礼,莫要嫌弃啊。”
……
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拿人手短……
杜纷纷在心中默默地重复了一百遍,又将叶晨的教训默默地重复了两百遍,最后一咬牙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回到毒手居,杜纷纷趾高气扬。
头一次暗访便得到如此大的收获,她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聪明才智。
叶晨笑眯眯地泡着茶。
杜纷纷故意在他面前晃悠了两圈。
叶晨把放下茶壶,开始轻啜。
杜纷纷忍不住道:“你不问我有什么收获?”
叶晨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你不是正要说么?”
……这样太没有成就感了。
杜纷纷赌气道:“或许我累得不想说呢?”
叶晨瞥了她一眼,低笑道:“需要我帮你振奋振奋精神么?”
杜纷纷不自在地挪了挪地,拉开两人的些许距离后,死鸭子嘴硬道:“看在你一直等我等到现在的份上,我还是决定说了。”
叶晨从怀里掏出装‘庄公晓梦迷蝴蝶’的瓷瓶,悠然道:“可是我现在似乎有点累,有点不想听了。”
杜纷纷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虔诚道:“请一定一定要让我说。”
叶晨叹气,将瓷瓶缓缓放回怀里,“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杜纷纷松了口气,坐到他的对面,将唐夫人的话娓娓道来,说罢,她捶桌道:“我们现在最该注意的,就是那些平时看起来什么都没什么的人。”
“比如说?”
“比如说……”杜纷纷想了想,“比如说唐哄哄。”
叶晨斜眼睨着她道:“你确定你以前跟他没有旧仇么?”
“他总喜欢把对你的气出到我身上算不算?”
“……算。”叶晨顿了顿,又道:“传闻唐夫人足不出户,很少离开‘百毒居’,你怎么会遇到她?”
“嗯,就是转啊转啊转的……突然就碰面了。”杜纷纷见叶晨脸上挂着‘摆明不信’四个字,连忙又补充道,“狗屎运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不能不信。”
“纷纷啊。”
“……”杜纷纷哭丧着脸道,“您,可不可以换种语气叫我。”
“呵呵,纷纷啊……”
杜纷纷打了个寒颤,道:“……我想想,做人要求不能太高,您还是别呵呵了吧。”
叶晨用茶杯轻轻摩挲着石桌,发出轻且刺耳的嘶嘶声。“你还记得上次你和唐菁菁聊天的事吗?”
杜纷纷被他嘶嘶得心惊胆战,“记得。我在那时才知道,原来拉肚子也可以拉到睡着。”
“那起因你还记得吗?”
“……记得。”杜纷纷渐渐领悟他背后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