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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行不行还不知道呢。”
“嘿,难道还有你晴明办不成的事吗?”
“咳,去看看吧。”
“你肯去呀?太感谢啦。”
“我想看看那女子的脸。”
“对啦,我想起来了……”
“什么事?”
“哎,第七天的晚上,那个晚上与平时有些不同。”
“怎么不同?”
“哎,等等……”
博雅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张纸片。
“请看这个。”
说着,把纸片递给晴明。
纸片上有字。
“咦,这不是和歌吗?”
晴明的目光落在纸片上。
无耳山得无口花,心事初来无人识。
“大概是《古今和歌集》里的和歌吧。”
晴明微带醉意地说。
“一点不错。好厉害呀,晴明!实在是高。”
博雅的声音大了起来。
“作过一两首和歌的人,这点东西大概都知道。”
“我之前可是不知道哩。”
“你这样子就挺好。”
“你是在嘲笑我吧?”
说着,博雅将最后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首和歌跟那女子有什么关系?”
“哦,是第七个晚上的事吧。寿水这家伙,把灯放在枕边,躺着读《古今和歌集》。好像是打算尽量挺着不入睡,挺不过才睡。这样就不会半夜醒了。”
“哈哈。”
“但是,还是不成。半夜还是醒了。一留神,发现那女子就坐在枕边,《古今和歌集》正翻到有这首和歌的地方。”
“噢。”
“说是那女子用左手指着这首和歌。”
“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寿水望向和歌时,那女子便悄然消失了。”
“有意思。”
晴明饶有兴趣地喃喃道。
“光是有趣倒好,这还挺危险吧?”
“我不是说过,危险不危险还不知道吗?总之,先得读懂这首和歌,因为那女子指着它。”
“唉,我看不出什么名堂。”
博雅的目光也投向晴明手中的纸片。
我想弄到耳成山的无口花(栀子花)。如果用它染色,则无耳无口,自己的恋情既不会被人听见、也不会生出流言飞语……
和歌大意如此。
博雅也明白和歌的意思。
意思是明白了,但问题在于,那女子为何要指着它呢?
这首和歌作者不详。
“女子没有嘴巴,和这里的无口花(栀子花)应该有关联。”
博雅说道,但是,再往下就不明所以了。
“你有什么头绪吗,晴明?”
“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
“哦?”
“总之,还是先到妙安寺走一趟吧。”
“好。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就行。”
“今晚?”
“嗯。”
晴明点点头。
“行啊。”
“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夜间寒气侵人。
庭院的花木丛中,晴明和博雅在月色下静静地等待着。
夜半三更,该是那女子出现的时候了。
空中悬挂着一轮满月。满月的光辉自西面斜照,月色如水。
月光也照在僧房的外廊内,即两人藏身的花木丛的正对面。
“是时候了吧?”
“嗯。”
晴明只是低声应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扫视一遍月晖下的庭院。
刷拉刷拉,潮湿的风吹动庭院的树木。
“噢……”
晴明探头去嗅吹过的风,叫出声来。
“怎么啦?”
“这风……”
晴明小声说。
“风怎么了?”
“马上要进入梅雨季节了啊。”
晴明轻声回答。
此时,一直注视着僧房的博雅突然紧张起来。
“门开了。”
“嗯。”
晴明点点头。
僧房的房门开了,寿水从里面走出来。
“看那女人!”
晴明提醒博雅。
果然,外廊内出现了一个蹲着的影子。
晴明说的没错,那正是他们听说过的、身上穿着纱罗单衣的女子。
寿水和她相对无言。
“出去吧。”
晴明低声对博雅道,然后从草众中现身,穿过庭院向外廊走去。博雅紧随其后。
穿过庭院来到外廊边上,晴明止住脚步。
女子发觉晴明,抬起了头。
果然还是以袖遮口。黑眼睛注视着晴明,那是一双摄魂夺魄的眸子。
晴明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纸片,递到女子面前。
月光之下,可以看见纸片上写有一个字。
女子望向纸片。欢喜之色浮现在她的瞳仁中。
她移开袖子。
脸上没有嘴巴。
女子望着晴明,深深地点头。
“你想要什么?”
听晴明问她,女子平静地向后转过脸去。
然后,“倏”地消失无踪了。
“她不见了,晴明!”
博雅声音里透出兴奋。
“我知道。”
“给她看的纸上有什么?”
博雅一边窥探晴明手里的纸片。
纸上只有一个字:“如”。
“她不见啦。”
寿水说道。
晴明用手示意刚才女子脸朝着的方位,问寿水道:
“那边有什么?”
“那是我白天写经的房间……”
寿水答道。
第二天清晨。
晴明、博雅、寿水三人站在写经室里。
房间正面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册《心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我可以看看吗?”
晴明问道。
“当然可以。”
寿水点头。
晴明持经在手,翻阅起来。
手、眼同时停在一页上。
他盯着书页上的某一处。
“就是这里了……”
晴明说道。
“是什么?”
博雅隔着晴明的肩头去望那经书。
书页上有字,其中一个字被涂污得很厉害。
“这就是那女子的正身。”
晴明喃喃地读道: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接下来的句子里有个“女”字:
受想行识亦复女是
正确的句子本应是“亦复如是”。
“它为什么会是那女子的正身呢?”
寿水上前问道。
“就是这里啦———她是从《心经》里的一个字变身出来的。”
晴明对他说道。
“这是你涂污的吗?”
晴明问寿水。
他指着“女”字旁涂污之处。
“是的。写经时不小心滴下墨点,弄脏了。”
“这样就好办了。可以替我准备笔、墨、纸和糨糊吗?”
晴明对寿水说道。
寿水立刻按照吩咐准备就绪。
晴明裁下一片小纸条,贴在“女”字旁的脏污之处。然后拿笔饱蘸墨汁,在刚贴的纸条上写了一个“口”。
于是成了一个“如”字。
“真是这么回事哩,晴明!”
博雅拍起手来。
“这就是为什么那女子没嘴巴啦!”
博雅心悦诚服地望着晴明。
“这下子,那女子应该不会再出现啦。”
晴明说道。
“这正是你说过的:万物有灵啊。”
博雅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
晴明转脸向着博雅,用胳膊肘捅捅博雅的肚皮。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对。”
“梅雨开始啦。”
晴明又说。
博雅向外望去,绿意盎然的庭院上空飘着比针还细、比丝还柔的雨,无声地湿润着绿叶。
自此以后,那女子再也没有出现。
作者后记
长久以来,很想写平安时代的故事,一直按捺不住想动笔。
想写黑暗中的故事。
想写鬼的故事。
因为在那个时代,黑暗和鬼,就存在于人们生活的空间里。
于是,我想写安倍晴明这个人的故事。
为完成这个心愿,前后大约花了三年时间,我东一篇西一篇,断断续续地写下来,终于让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故事结集成书。
心中的畅快无可言喻。
写晴明和博雅的交情的时候,实在很快乐。
真痛快。
有可能的话,我要以奈良、平安时代为舞台,写上一部鸿篇巨制,一举冲击长达五千页稿纸的长度。遗憾的是,自己的学问还不足够,以现在的状态实在拿不下来。
我属于那种厚脸皮的码字工作者,自然是欠缺学问功夫的。
因为想写很有趣的故事,所以一直想着完成自我修炼,数年之后,才鼓足干劲写出来。
哦!
不过,还是很渴望踏上旅途啊。
独自一人、东游西逛地随意去旅行。
有可能的话,真想没完没了地漂泊在异国。
我的朋友中,有人早就把这样的旅行当做很平常的事情,而我总是看着他们背起行囊的背影,总是因为羡慕不已而心里憋得慌。
“写出好故事就好了。”
———这样的冲动,与“浪迹天涯就好了”的冲动,在我身上似乎有共通之处。
不妨说,它就跟“什么地方邂逅妙女郎就好啦”的心情相似。
不可思议。
虽然首先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但我基本上还是喜欢写作的。
总之,真是为难。唉,这样吧,一件一件做下来,似乎是最切实可行的做法。
但是,对这种切实可靠的做法,我还是有所不满。
其实,马马虎虎的做法,也很有魅力啊。
有那么一位随时可以浪迹天涯的朋友存在,让我很生闷气,还有些愤愤不平,然而,真诚地祝君如意,也是我的真实心情。好吧,那我也会加油,努力做好自己应做的事算了。这就是我对自己的写作的结论,一个一切向前看的、真真切切地得出来的结论。我的写作劲头好得有点病态吧。
怎么样,吃惊吗?
信笔写来,心情很好。如果能用这种方法写小说,绝对很棒。
春之宵。
樱之影。
我还会不断写下去。
梦枕貘
1988年4月11日于小田原
作者年表
1951年 1月1日生于神奈川县小田原市。
1973年 东海大学日本文学系毕业。
1975年 到海外登山旅行,初访尼泊尔。
1977年 在筒井康隆主办的科幻杂志《NEO NULL》及柴野拓美主办的《宇宙尘》上发表作品。在《NEO NULL》发表的《蛙之死》受到广泛关注,此后被最有影响力的科幻杂志《奇想天外》选载。之后在《奇想天外》发表中篇小说《巨人传》,正式走上作家之路。
1979年 在集英社出版第一本单行本《弹猫的欧尔欧拉涅爷爷》。
1981年 在双叶社出版《幻兽变化》。
1982年 在朝日出版社出版《幻兽少年》系列第一部《幻兽少年》。
1984年 在祥传社出版《狩猎魔兽》系列三部曲,并成为畅销书。
1986年 循《西游记》里的描述前往中国作西游之旅,从西安到吐鲁番。《阴阳师》系列开始连载。
1987年 继续西游记行程。下半年与野田知祐一同在加拿大的育空河泛舟。
1988年 第三次踏上西游记的旅程,到天山的穆素尔岭。在文艺春秋社出版《阴阳师》。
1989年 以《吃掉上弦月的狮子》夺得第十届日本科幻小说大奖。
1990年《吃掉上弦月的狮子》获星云奖日本平成元年长篇小说奖。
1993年 10月为坂东玉三郎所写的《三国传来玄象谈》在东京歌舞伎座《术祭十月大歌舞伎》上演。
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