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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电话,怔怔地看着窗户外面蓝得恍惚的天。
黎淑贞坐在椅子里发呆。
像雕塑。
了无生气也了无生趣。
我猜她灵魂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洞。
只是猜不到用什么才能够认真填满。
出门。
下楼。
隔壁单元的戚老太婆站在路灯下面,抱着一只颜色漆黑目光冷锐的猫。
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听见她在喃喃自语。
她说:“老是想起那些事情,越想越怕,不敢睡觉。”
像是在跟我说,也像是自言自语。
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这个戚老太婆很可怜,有点疯,儿子儿媳不理她,孤身一人住,遇见谁就喋喋不休喋喋不休说她从前所经历的事和所受的苦。像祥林嫂,谁都避之不及。
我走出好几步远,还能听见她在后面说:“越想越怕啊。”
声音发颤,语气悲凉,听上去是真的在害怕。
拐弯的时候我回头看四楼自己的家。
黎淑贞站在阳台上。
灯光勾勒出黑色剪影。
寂寞到心里发疼的样子。
我想我是真的愿意去爱她,像石玲爱她母亲那样,有笑,有亲密,有拥抱,有柔软,有温暖。
可从来都事与愿违。
很多时候我怀疑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患者,有严重的强迫症,轻微的广场恐惧症,可能存在的抑郁症,超出常人忍受限度的洁癖,疯狂的控制欲,间歇性歇斯底里症,也许还存在某种程度的幻听幻视和臆想症。
还做很多不是正常母亲会做的事情,拆看我的情书;偷看我的日记;跟踪我和男生约会并且躲在电影院的后排偷看我们接吻;用疯狂的极端方式操纵我的整个人生规划,毁掉我的恋爱,并曾试图用菜刀自残逼我嫁给一个我看见就想要吐的男人。
我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
我猜我是真的很恨她。
这大概算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
走到小区外面的报亭买一份晚报。
晚报上只有一则关于陈家坞事件的报道,简短到几乎能够被忽略:陈家坞,4月1日中午12点40分左右,村民于成林,离奇猝死,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正在调查中。
又是正在调查中。
发稿人是程莉莉。
站在路灯昏黄灯光里抽烟,然后给程莉莉打电话。
打通,听她在电话那端尖叫。
尖叫。
尖叫。
歇斯底里地叫。
猫一样张扬而疯狂地叫。
她说天啊,黎绪!
天啊!
天啊!
天啊!
疯掉一样喊。
她说天啊,黎绪,你看新闻了吗?陈家坞!今天!死人了!跟你说了你都不能相信!我今天也在山上!也在村里!
近乎病态的狂热,凌乱,语无伦次。
我能想象程莉莉在电话那端的样子,裹着白色浴袍,露着白片丰满雪白的胸和两条修长的腿,披散海浪一样的酒红色卷发,拿着免提电话光着脚在客厅的羊毛地毯上来来回回走,张扬舞爪,眼神因为兴奋变得像某种兽类。
每次遇到劲爆的新闻,她都会是这副样子。
她说她和摄影师小张,司机老王三个人早上九点进村,下午三点半下山,没有目睹死亡发生,但是亲眼见到尸体。
她说她手里掌握最狠最劲爆的资料,并且在下山的路上写好稿子,还配有照片,想抢今天的头版头条,可惜,赵清明把稿子压下,说是上面的意思。
她在电话里用最恶劣的词句骂赵清明,说他懦弱,狗屎,混蛋。
赵清明是程莉莉的上司。
也是我从前的上司。
她说:“黎绪,幸亏你辞职了,不然今天跟赵清明拍桌子的肯定是你!”
笑。
我不想评价。
☆、很痛苦的死亡
我打车到江南名宅,这个城市最贵最奢华最麻烦的别墅区。
需要登记身份证,用可视电话跟业主确认来访的客人,然后那些年轻英俊得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保安,才会露出认真的微笑,站出白杨般挺拔的姿势,敬礼,做一个请的动作。
有时候我觉得程莉莉说的话很哲理。
她说钱能买到一些你以为买不到的东西,譬如陌生人的微笑。
不是谁都能住在这般昂贵的别墅里享受皇室般的物业服务。
需要钱。
或者需要像程莉莉这样的容颜,身段,百媚千娇,和缜密心思。
她说嫁给沈生民的确像是一场交易,但是各得所需,没有什么不好。
的确。
好像是没什么不好。
如果她自己觉得好的话,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能云淡风轻。
28号别墅。
巨大的院子,碎石小径,槐树,桂花,栀子,石榴,两株海棠,满墙艳红蔷薇。
落地玻璃窗的客厅,弧形餐厅。
隐在暗处的监控摄像头。
红外线防盗设施。
传说世界最顶级的可视对讲电话。
站在大门处按门铃。
程莉莉用飞一样的速度奔向玄关开门,目光矍铄,脸色潮红,跟我拥抱,还在拼命尖叫,手舞足蹈。
她像疯妇一样喋喋不休讲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怎样向赵清明争取到陈家坞采访的任务,怎样说服司机老王跟他们上山,那个被定义成鬼村的陈家坞又是怎样的一派荒凉冷寂,仍留在村里的没有搬走的几户村民又是怎样的可疑。
等等等等。
采访记录一片潦草混乱,什么都看不清楚。
程莉莉坐在旁边解说:
大致是从一半前开始发生不明原因的死亡,农村经济水平低,缺衣少药,生病死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从去年年初开始,死亡事件骤增,有人报警,查不出问题,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足够导致死亡的外伤,解剖结果没有中毒迹象;据村民反应,大部分死者死亡之前一段时间都有身体不适的情况,所以派出所都以疾病死亡结束调查;然后村民陆续搬迁,经济能力宽裕的,或者外面有亲戚投靠的,都举家搬到镇上或者江城,甚至搬到外省;截止到今天上午,陈家坞留守村民还剩16人,中午死掉一个,如果之后到现在还没有人死亡的话,村里还有15个村民。
一个180户人家的村庄,一年半的时间,死亡,搬迁,只剩15人。
不是虚构。
不是电影。
但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今天中午死掉的村民叫于成林,男,四十二岁,高,瘦,皮肤粗糙。他们进村的时候他还活着,站在村口看热闹,朝她呵呵呵笑,问她是不是记者。看上去没有任何疾病迹象。然后她进村采访,走到第四户人家的时候,听见外面有喧闹声,说有人死了。赶到现场看的时候,于成林已经是一具尸体,脸色青紫,眼睛充血,眼珠暴凸,嘴巴大张,两手掐喉,身体蜷曲,样子极度恐怖,死前应该很痛苦,像中毒。
像中毒。
像。
好模糊的一个词。
程莉莉的电脑里有照片,八十多张。
照片上是村庄、路、房子、人、也有死亡现场。
有四张尸体特写照片。
有二十多张废片,因相机和人群晃动得太厉害而对焦不准一派模糊。
她说警~察控制得很严,这样那样的规矩,各种不允许。不允许吃村里的食物喝村里的水;不允许和村民有任何肢体接触;不允许单独行动。
等等等等
下山以后所有记者的相机都被收走,说是上面的命令;所有人都被送到市人民医院进行全身消毒才能分散,也说是上面的命令。
程莉莉说:“我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出,所以拍照的时候很小心,避开警~察,下山之前把相机藏在车子座位底下,不然你现在也看不到这些照片。”
到底是要多大的胆子,多密的心思,才能像她这般天马行空为所欲为。
是好事。
但也未必。
这世界上的人和事,总是越锋利,越双刃。
有六个村民接受程莉莉的采访。
她说时间太仓促,来不及细问,但村民说的,都有些意思。
对连续发生的死亡事件,六个村民中有三个认为是闹鬼,一个说谋杀,一个说疾病。
还有一个很冷漠,问他什么都不答,盯着记者看很久,只说了一句警告的话。
他警告他们马上离开陈家坞,并且以后都不要再去。
马上离开。
不要再去。
马上离开,是离开他的视线,还是离开陈家坞?
以后都不要再去,是不要去找他,还是不要再去陈家坞?
☆、陈家坞有人亲眼看见鬼
我问程莉莉这句模棱两可的警告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莉莉想了好长一会,茫然摇头,说:“我没有深想,也没时间深想。”
然后她从电脑里把说这句话的村民照片调出来给我看。
一个削瘦苍白的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很短,面色阴沉,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像刀割出来那样深广,透出不吉利的惨烈意味。
程莉莉说:“他叫于天光,陈家坞的赤脚医生。”
于天光?
赤脚医生?
我问程莉莉对陈家坞的事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倾斜着脸笑,摇头,说:“我不是□□,也不是什么侦探爱好者,你所说的那种想法我没有,但我有你想都不敢去想的猛料。”
她把嘴唇凑到我耳边,很低声地说:“陈家坞闹鬼,有人亲眼见过!”
闹鬼。
亲眼见过。
这是得多荒谬!
又是得多天真才能像程莉莉这般假装认真地相信!
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
然后她朗声大笑,踮着脚尖绕着沙发转圈。
我跟程莉莉做了三年的同事。
我们都是晚报的头牌,都跑过经济版,也跑过娱乐版,后来她一直是经济版块的支柱,我跑社会新闻版。
我辞职的当天,赵清明把她调到社会新闻版。
她说赵清明是故意的,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走了我黎绪,晚报根本不会有影响。
程莉莉说他这种近乎孩子气的幼稚做法恰恰证明他是真的生了气。
可是这些跟我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程莉莉很漂亮,有韩国女星的味道,高挑,性感,用卷曲的长发和温婉的笑容向她所有认为值得笑着面对的男人和女人们展现她的妩媚,同时也用带着鄙夷的冷漠向所有她认为不值得笑着面对的男人和女人们展现她清高的一面。
所以很多人不喜欢她。
我也不喜欢。
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做人处事的态度,她诸如因为保洁阿姨弄脏她的皮鞋而一个耳光把她扇在路边的种种做法,让我觉得害怕。
可我们做了三年的搭档,信息共享。
单位里也只有我们两个,敢跟领导拍桌子。
我辞职的那天把辛苦三个月却被刷下的稿件和辞职报告一起摔在赵清明脸上。
程莉莉说等她辞职那天,一定要往赵清明脸上泼杯水,洗洗他那颗胆小懦弱媚上欺下的心。
她说这次如果不是她拍着桌子要求,赵清明甚至都不肯让他们进陈家坞。
可是我突然觉得,这次,也许赵清明是对的。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程莉莉把她采访到的情况一个一个讲给我听。
她说:“一共只采访了六个人,得到的信息也不是特别多。有两个村民说听见过鬼哭,还有一个女的,叫梁玉米的,她说她亲眼见到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