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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于人间感情,同样,无论陈步森对冷薇做了多少事,事情的重点却在于,他真正悔改了吗?如果没有,那么这就是一场微妙的骗局。苏云起说,我同意陈教授的说法,问题的焦点在于他是否悔改?我可以清楚地告诉大家,他已经悔改。他是在我面前完成这一过程的。陈三木笑了,说,那很可能是你们的一场游戏,我从来没说过我承认基督教的信入仪式有真正的意义,所以你的假设对我缺乏说服力。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可疑的事件,据我对陈步森的了解,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却很有心计,文化水平比一般罪犯要高得多,我很怀疑他能在跟苏先生的几分钟的祷告就能改变他的本性,我要问,在那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云起回答:发生了救赎,他就在那一分钟里悔改信主,全人发生了改变,他为什么能下最后的决心帮助受害人恢复记忆,就是因为获得了力量。也许他的懊悔是一个渐渐发生的过程,所以在这半年来,他慢慢接近冷薇,但他决志信入上帝却是在一分钟内完成的。陈三木说,你的观点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所以没有意义,我却可以推测,它完全可能是生性狡猾的陈步森为了捞取社会同情而实施的一次策划严密的阴谋,是一出求生的戏剧,在下地狱之前,我能想象他是多么恐惧啊,所以他就精心演出了这一幕,我把它称之为“最后一笔交易”。
十七。一分钟,妖魔变成了人?(3)
此言一出,现场骚动。支持陈步森的一方观众有反弹的声浪。朴飞把话筒递给其中一个观众,那个观众反问陈三木,你难道要消灭任何一个人悔改的权利吗?陈三木回答,问题是他并没有悔改。满口神话就悔改了吗?我现在就可以表演给你看,我的前妻是基督徒,所以我了解圣经,我可以背给你听,我也可以说我愿意悔改,我多高尚,这就可以了吗?苏云起说,陈教授,你太过于相信你自己的理性了,你有足够的信心了解陈步森的内心吗?陈三木说,我比你更了解陈步森,他是不可能改变的,他居然能瞒着我们犯下这么多年的罪,可见这个人有多坏,城府多深,所以,他完全可能演出这样的戏剧,你们都受骗了,他比那些莽撞的罪犯更坏,他太坏了,所以不可能被驯服的。苏云起反对:兽都可以被驯服,何况万物之灵的人?陈三木讽刺道,这又是一个假设,妖魔变成人就在一念间?那么我要问,在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云起说,他改换了生命。陈三木说,你的意思是说,他信主了,悔改了,所以我们必须赦免他?苏云起说,上帝已经赦免他的罪。陈三木就喊起来,说,好,好,好,这就是基督教,真便宜啊,犯十年罪,只要几分钟就了结了,真的很便宜,那我也可以去犯罪了,因为没事啊,反正会得赦免。我接着还要问苏先生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当了一辈子强盗,到死的那一天,他说,上帝,来救我吧,我现在相信您,请问,他的罪得赦免吗?苏云起回答,只要他心里相信,口里承认,就必得救。陈三木站起来,对大家说,你看看,看到了没有?真的很便宜,为什么上帝会赦免罪大恶极的人?这就是真相。我们不妨试一试。支持陈三木的人发出哄笑。
苏云起说,可是,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死呢?你的灵魂在哪里?陈步森如果没有悔改,他死了,死亡就把他拘禁了,但我可以保证,他现在自由了。赦免并不看罪行大小,而看性质。我觉得我们这样争论下去并没有意义,因为没有心灵感受到的自由,争论就是一场捆锁,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无法给出完全公义的标准。陈三木说,不能争论?基督教就这样无理吗?苏云起回答,就让它无理吧,因为人的理性已经堕落了。
节目结束。虽然没有像朴飞预期的那样热烈,但还是产生了很好的现场效果,问题在于苏云起争论的愿望不强烈,所以不能把交锋持续下去。主任对朴飞说,不错了,问题已经提出来了,我预计它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持续发酵,等到争论扩大到一定程度,我们再做一期节目。
但朴飞和他的主任都没料到,后来出了一些麻烦。散场后支持陈步森的观众竟然来到了冷薇的住处,要求和她见面。他们和冷薇进行了半个小时的谈话,劝她放过陈步森一码。冷薇把他们轰了出去。支持冷薇的观众得知消息,也赶了过来,双方产生了冲突。大约有五十人左右,在冷薇家的楼下先是口角冲突,后来大打出手。支持冷薇的一方说,你们没有权力要求被害人赦免。支持陈步森的人反唇相讥,如果我们没权力要求被害人赦免,你们也没有权力要求加害者忏悔。因为他已经为他的罪忏悔,付上代价。警察在二十分钟后到场,劝离了冲突的人群。
这条消息也登上了报纸,陈步森案的争论果然持续发酵。当它登录网络后引起了更大的影响力,首先转载《观察》现场节目文字和音频的《探索》网站的点击率大增,达到了十万人次。几千个帖子上传,支持陈步森和支持冷薇的人数旗鼓相当。问题的焦点集中在两个问题上:第一是关于陈步森案的处理,即陈步森的行为能否使他获得一定程度的从宽处理?第二是深入的理论探讨,即基督教便宜论……一分钟,妖魔真的变成人了吗?
陈步森在看守所看到了这期节目的播出。自从进到看守所之后,陈步森的话变得更少了。他不想回答同监室的其他犯人的问题,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谁。但陈步森老老实实地履行一个后来者的义务,担任了号子里的最繁重的劳动:给水池打满水,给全号的人洗衣服,打开水,一天刷两次厕所。号子里的人看着他很奇怪,因为陈步森出奇地顺服。直到电视播出他的节目后,全号的人才恍然大悟:他就是李寂案的主犯。牢头吓得一直向陈步森献殷勤,要把牢头的位置让给他,陈步森说,你还是做你的班长,但我不想洗衣服了。杀过人的嫌犯有一种天然的威慑力。
就在节目播出后的第三天,陈步森被通知有人见面。他感到很诧异,以为是沈律师来。结果来的人是苏云起。苏云起通过沈全获得了监狱管理局的许可,得以见陈步森。陈步森看到苏云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鼻酸,好像见到父亲的感觉。苏云起问他,在看守所生活怎么样?陈步森说我很好,请苏云起放心。苏云起说,你表姐不能进来,她托我问你好,本来她带了好吃的给你,可是这里不让带食品。这时,陈步森说,我想要一本圣经。苏云起说,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给你带来了。他掏出一本只有一张扑克牌大的袖珍圣经递给他,说,他们同意带这个给你,虽然小,但很好保存。这时陈步森问,我表姐是不是离婚了?苏云起说你怎么知道?陈步森低下头说,我看电视了。
十七。一分钟,妖魔变成了人?(4)
苏云起说,别为那些事烦恼,你要相信,你已经从罪中得释放了。陈步森说,我不烦恼。苏云起说,你也从人与人的伤害中得释放了。陈步森不说话,脸上露出难过表情。苏云起说,你不想问冷薇的事吗?陈步森很快地摇摇头。苏云起说,她真的受到了伤害。她醒了,一切都想起来了,她需要时间。陈步森说,您能不能去看看她?苏云起说我会去的。我今天来还想说的一件事,就是你能不能利用这段时间,把这一段的事情写下来,把感想也写下来。陈步森迟疑地想了想,说,我写不好。。。。。。苏云起说,不是写得好不好的问题,是把见证记录下来,你怎么做的,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就是这样。陈步森说,我试试吧。苏云起说,那你保重。
就在苏云起起身要走的时候,陈步森突然问,苏牧师,我真的得救了吗?苏云起说,你怎么会突然想这个问题?陈步森说,我看电视了。苏云起说,是陈三木说的吗?陈步森说,是,他说,不可能在一分钟妖魔变成人。苏云起问,你自己也不相信,是不是?陈步森就沉默了。
。。。。。。苏云起从陈步森手中把小圣经拿过来,翻到耶稣上十字架那一段:他对身边钉十字架的强盗说,今天你就要和我同在乐园了。苏云起读完这节圣经,说,这个强盗什么也没做,但他却在乐园了。
陈步森不吱声。苏云起说,你做的比他更多,但不是因为你做的事你才得救,而是因为你的悔改。不是行为,而是相信。
苏云起离开的时候对陈步森说,不要疑惑,总要信。正如你认识了我苏云起,即使你以后不再看到我,你也不能否认有苏云起这个人。这是我说过多次的。你看到的东西是不会忘记的。不要相信你做的,要相信你看到的。
十八。第一次法庭陈述(1)
冷薇对着镜头哭泣的画面冲击了樟坂人的心灵。她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中。果真有如此之大的仇恨,还是因为自己和陈步森交往导致的无法面对李寂的自责?冷薇终日以泪洗面。她在墙上挂了一个剪好的人偶,上面写着“凶手陈”三个字,冷薇亲手把一个又一个图钉扎进人偶,这种旧式的诅咒方式似乎更多是做给死人看的。冷薇的母亲在她从医院回来后曾说过这样的话:你对不起李寂,你要烧一柱香给他。冷薇知道母亲在说什么,于是活在惊恐中。她树了陈步森的人偶,相信李寂可以看到:她对杀害他的凶手是多么仇恨。只要一想起李寂,冷薇就常常在半夜哭醒,闻着床上特有的他的味道。从结婚到他死去,他们的婚姻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在冷薇的记忆中,他们甚至没有大声说过话,他们说话总是以悄悄话的方式进行:他下班回到家,就会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背后,从后面换住她,她无须惊慌,因为知道后面的人是谁。。。。。。现在,冷薇还会突然猛地回身,以为他还在后面,可是,她终于什么也没有看到。
无论陈步森在她患病期间对她做了什么事,甚至帮助她恢复记忆,但比起他的凶手身份,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显得无力和无关紧要:因为他夺走了她最心爱的人的生命。冷薇无须努力忘记陈步森的好,只要一想起李寂,陈步森就自动成为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被封存在冷薇的记忆中。一想起李寂,她就落一回泪,就往人偶上钉一个图钉。现在,人偶上已经钉满了密密麻麻的图钉。有时,冷薇看到它会打一个寒颤,回过头不看它,因为陈步森的人偶脸上的图钉好像他流下的泪珠一样,他的表情在扎着的图钉衬托下呈现出悲哀。。。。。。冷薇就回过头去,以免自己想起陈步森的好来,她对自己说,没什么好可怜的,可怜的是我的爱人,他已经死了。
如果说冷薇的内心还存有某些微妙的矛盾,那么,当刘春红找到她之后,这些矛盾就变成了一条明确无误的仇恨的锁链,所有恨的种子都串在这条锁链上了。从陈步森被逮捕之日开始,刘春红就悄悄藏在房间里哭了几天几夜没出门。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攫住了她。这种挫败感与其说是因为陈步森被捕,还不如说是陈步森终于心甘情愿地落入冷薇的手。刘春红不明白为什么她用尽了所有力量,还无法阻止陈步森走进冷薇的陷阱。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爱上了冷薇?可是根据刘春红对陈步森的了解,她无法作出他爱上冷薇的判断。如此说来,这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好像陈步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