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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滚一边儿去,艾里。”警察头也没回地说。
艾里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金牙,然后就走了。
“你为什么不问他要身份证?”杰克问。
“因为现在我正问你要呢。快点儿,孩子。”
这个警察要么有他的名字,要么觉察出他身上不对劲儿的地方——这并不奇怪,也许,因为他是这个地区惟一坐着的白人。两者皆有可能,反正结果都一样:坐在这儿吃午饭真是太傻了。但是他的脚很疼,而且肚子饿,见鬼——很饿。
你不能阻止我,杰克暗想。我不能让你阻止我。今天下午我要去布鲁克林,有人在那儿等我……我一定要到那里。
杰克没有去拿皮夹,相反,他伸进前袋摸出钥匙,高高举在警察面前;快到正午的阳光反射出圆形的光斑,映在这个男人的双颊和额头上。他睁大眼睛。
“嘿!”他低声说。“你手里是什么,小鬼?”
他伸手想去拿,杰克手向后一缩。光圈在警察的脸上继续跳舞,他仿佛被催眠。“你不需要拿它,”杰克说。“你不用拿也可以看见我的名字,不是吗?”
“是的,当然。”
警察脸上的好奇表情消失了,他只是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钥匙。他的眼神并不特别空洞,反而闪烁着惊喜与意外的高兴。这就是我,杰克心想,走到哪里都带来好运与快乐。问题是,现在我该怎么做?
一个年轻女人(从她穿的绿绸热裤和透视装看来,估计不是图书管理员)脚踏一双魅惑的紫色三寸高跟鞋,一扭一摆地沿着人行道走过来。她先瞥了眼警察,接着转向警察盯着的方向,视线一接触到钥匙,就立刻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摸着喉咙。一个男人从后面撞上她,骂骂咧咧地让她看好道儿,但这个估计不是图书管理员的年轻女人根本无动于衷。此时杰克看见另外四五个行人也停下来,都牢牢盯着钥匙,他们聚集在一起,仿佛一个技艺高超的纸牌玩家在街角摆摊玩牌。
在不引人注意方面你可做得太好了,他心里暗想。噢,好吧。他的视线越过警察的肩膀,看见街另一边有一家丹比折扣药店。
“我的名字叫汤姆·丹比,”他对警察说。“我的折扣保龄球卡上正是这么写的——对吧?”
“对,对,”警察低声说。他对杰克已经毫无兴趣,全副精神都放在钥匙上。反射的光圈仍然在他脸上跳跃旋转。
“你并不在找一个叫汤姆·丹比的人,对吧?”
“对,”警察回答。“从没听说过这人。”
“所以我可以走了,是吗?”
“啊?噢!噢——走吧,看在你父亲的分上。”
“谢谢,”杰克说。但是一瞬间他不知道该如何离开。他现在已经被围在一群安静的人群里,而且人群越聚越多。他意识到人们只是围过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真正看见钥匙的人只是呆呆地目不转睛。
他抬起脚,慢慢地朝身后银行大楼的台阶后退,就像驯狮人把椅子举在胸前似的把钥匙举在面前。等他走到台阶顶部的水泥广场时,他迅速把钥匙塞进裤子口袋,转过身拔腿就跑。
他跑到广场远处,只停下回头张望了一次。围站在一起的人群慢慢恢复神智,表情迷茫地互相看看后就各自走开。警察也茫然地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在努力回忆他怎么会站在这儿、他打算干什么。杰克觉得看够了,现在该去地铁站了。在更多怪事发生之前,他必须赶到布鲁克林。
13
下午两点一刻,他缓缓爬上地铁站的台阶,站在城堡大道与布鲁克林大道路口,眼前出现合作城的砂岩塔楼。他等待确定感与方向感的降临——那种仿佛拥有未来的记忆的感觉。感觉并没有到来。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站在炎热的布鲁克林街头的小孩儿,短短的影子像疲倦的小狗一样躺在他的脚边。
呃,我到了……现在我该怎么办?
杰克发现他毫无头绪。
14
罗兰的小旅行团终于爬到了山顶,他们停下来向东南方望去。很长时间他们谁都没开口。苏珊娜嘴巴张开了两次,然后又闭上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完全无话可说。
在他们眼前,一望无垠的平原在夏日午后的金色阳光下打盹儿。茂盛的绿草长得很高,呈现出祖母绿的颜色。几片树林点缀在平原上,树木细高,树冠舒展。苏珊娜想到以前在关于澳大利亚的旅游电影中看到过类似的树木。
他们一直行进的那条路在山侧的远处骤然下降,然后又笔直地向东南方向延伸,草甸上横穿过一条白线。西边几里远处,她看见一群个头儿很大、看上去像水牛的动物在安静地吃草。东边最后一片森林蜿蜒地侵入草甸,暗色的形状让人想起举起拳头的前臂。
就是那个方向,她发现,他们一路经过的所有溪流都是一条大河的支流,一致沿那个方向流淌。那条大河从手臂形状的森林中向世界的东方边界流去,在夏日阳光的映照下显出一派静谧与梦幻。河流非常宽阔——河岸之间甚至有两里。
她能看见那座城市。
遥远的天边矗立着许多尖塔与塔楼,薄雾氤氲、死气沉沉。那些空中城堡看上去有一百里远,或者两百里,甚至四百里远,可是这个世界的空气非常干净,致使任何试图判断距离的努力都徒劳无功。她惟一确定的是那些轮廓模糊的塔楼让她心中充满无声的敬畏……还有深沉、痛苦的对纽约的思念。她想,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够再一次从三区桥上远眺曼哈顿。
接着她不得不笑了,因为这并不是事实。事实是,任何事物也不能与罗兰的世界交换,这里无声的神秘与空旷的原野令人心醉神迷。更重要的是她的爱人也在这里。在纽约——她自己那个时代的纽约,至少——他们会成为轻蔑甚至愤怒的对象,所有白痴粗鲁、残酷笑话的笑柄:一个二十六岁的黑人女人和比她小三岁、一兴奋就会染上黑人口音的白人情人。而且仅仅八个月前,她的白人情人还是个瘾君子。在这儿,没人会戏弄、嘲笑。在这儿,只有罗兰、埃蒂和她自己,这个世界仅存的三个枪侠。
她握住埃蒂的手覆上自己的手,温暖、安慰。
罗兰指向前方。“那肯定是寄河,”他低声说。“我从没想到有生之日……甚至不确定它是否存在,就像十二护卫。”
“真漂亮,”苏珊娜喃喃说,无法把视线从眼前广袤的风景上移开,平原仿佛还躺在夏天的摇篮里做着美梦。她顺着森林的阴影望下去,太阳已经落人地平线下,森林在平原上蔓延好几里。“我们的大平原在殖民者到来之前肯定就是这个样子——甚至在印第安人之前。”她举起手臂,向远处大道变窄的地方指过去。“那就是你们的城市,对吗?”
“对。”
“看上去还不错,”埃蒂说。“有这个可能吗,罗兰?它可能还没有太多毁坏。以前的人会不会造得那么坚固?”
“这个时代一切都有可能,”罗兰回答,但他听上去有些怀疑。“但是你不应该抱太大希望,埃蒂。”
“啊?不。”但是埃蒂的希望已经升起。模糊的城市轮廓引出苏珊娜的思乡情绪,在埃蒂心中则点燃突发的奇想。如果城市还在——明显的确还在——那么可能还有人住,而且不一定是罗兰在山脚下遇到的那些非人的怪兽。城市住民可能(是美国人,埃蒂的潜意识轻声说)具有智慧,而且能提供帮助;他们可能,实际上,决定他们朝圣之路的成败……甚至他们的生死。埃蒂的脑海闪现出一副景象(部分镜头来自像《星球战士》①『注:《星球战士》(The Last Starfighter),一九八四年出品的美国科幻电影。』或者《夜魔水晶》②『注:《夜魔水晶》(The Dark Crystal),一九八二年出品的美国科幻电影。』这样的电影):一群乖僻又不失尊严的城市长老为他们准备了丰盛晚餐,食物来自城市中尚未损坏的商店(或者取自在温室中精心呵护的特殊菜园)。当他、罗兰和苏珊娜吃得昏头转向时,他们会解释前方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含义。最后,他们送给这些远行者的离别礼物是一张3A级的导游图,上面还用红笔标出到达黑暗塔的最近路线。
埃蒂并不知道救世天神这个词,但是他知道——年纪足够大已经能明白——这些聪明仁慈的人大多只存在于漫画书或粗制滥造的电影中。可无论如何这种想法仍旧十分诱人:在危险、几乎空虚的世界中还有文明暗藏其中;年老睿智的精灵会告诉他们到底应该怎么做。这座城市在薄雾弥漫的天际下呈现出令人讶异的形状,这让埃蒂的想法看上去至少有些可能。即使它已经完全废弃、被瘟疫或什么化学战争血洗一空,他们仍然把它当作巨型工具箱使用——巨型的陆空供给站,起码能为前面艰难的旅程找身好衣服穿。另外,他是个城市男孩,生于城市,长于城市,光是望见这些高耸的塔楼就自然令他兴奋不已。
“好吧!”他几乎兴奋得笑出声。“嗨哟,我们走!去见见那些见鬼的聪明的精灵!”
苏珊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白小伙?”
“没什么。别在意。我只是想继续赶路。你怎么说,罗兰?想要——”
但是罗兰脸上的表情,或者表情背后隐藏的什么——一种迷茫、涣散的东西——让他立刻沉默下来,一只手环抱住苏珊娜,仿佛要保护她。
15
罗兰匆匆瞥了一眼远方城市的轮廓后,视线被离他们所处位置更近的景物吸引,一种令人不安的不祥之兆充斥他心中。他上一次遇见这幅情景时,杰克还在他身边。他仍然记得他们一路追踪黑衣人的足迹,走出沙漠,来到山脚下,并进入深山。一路上非常艰辛,但是至少又找到水,还有草地。
一天晚上他醒过来时发现杰克失踪了,被压制住的绝望呼声从紧挨着小溪的柳树林里传出。等他奋力穿过树林中的空地时,男孩儿的叫声停止了。当时罗兰发现他就站在与眼前所见一样的地方:石柱林立的地方;祭祀牺牲的地方;先知曾经居住……说出神喻……进行杀戮的地方。
“罗兰?”埃蒂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你看见了吗?”罗兰向远处指去。“你们眼前是高耸的石柱,那是通话石圈。”他的视线转向埃蒂。他第一次见到埃蒂是在另一个陌生世界的骇人又神奇的飞机上,那里的枪侠都穿着蓝色制服,有着源源不绝的糖、纸以及像阿司丁样的神奇药品。埃蒂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就像一种对未来的预见——刚刚他在观察远方城市遗址时眼中希望的神采已经褪去,只剩下一层黯淡,好像一个临上刑场的囚犯正打量着他的绞刑架。
先是杰克,现在是埃蒂,枪侠暗忖。改变我们命运的轮盘没有一丝怜悯;每一次总是转回同一个地方。
“噢,他妈的。”埃蒂骂道,干涩的声音掩不住恐惧。“我猜那儿就是那孩子试图进来的入口。”
枪侠点点头。“有可能。这儿没什么东西,但同时也很吸引人。我曾经跟着他来过这样的地方。当时那里的占卜师差点儿杀死他。”
“你怎么知道的?”苏珊娜问埃蒂。“做梦梦见的?”
他只是摇摇头。“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