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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不要!”
开始,两个人小声地回应。我一说“可是”,她们的声调也高起来。
“不要!”
“不要!”
我刚要再说“可是”,她们最大限度地嚷起来。
“不要!”
“不要!”
那声音听上去犹如吼叫。美鸟将左手放到美鱼的右肩,美鱼将右手放到美鸟的左肩,紧紧相拥,不停地摇头,乌黑光亮的头发被摇得乱舞。
“绝对不要!”
“绝对不要!”
“你说的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你们说的是多么可怕的事啊……中也先生,还有野口医生!”
“我们两个是一个人。”
“我们永远是一个人。”
——她们激烈反对,带着哭腔,大声嚷叫着。
“我们不想被分开。”
“我们不想被分开。”
“要是被分开,分成两个人,我们宁愿去死。”
“是的。要是分开了,索性死掉好——”
我十分狼狈,做梦都没想到她们竟会如此反应,甚至有点后悔提出这个问题。同时,我突然想起野口医生在说到她们的分离手木时,曾说的一句话。
——她们的问题不在身体上,而是在心理上。
不在身体上,而是在心理上……
原来如此?
我只能傻站在那里,她们两人紧紧相拥,俨然不愿被分开的架势。
3
我总算将那对惊慌失措的双胞胎稳住,随即逃离舞蹈房,回到二楼的客房。当时已经8点半。
看到她们的反应,我终于明白野口医生说的“问题不在身体上,而在心理上”的意思。也就是说相比先天性肉体的粘连,更为困难的是如何解决两人心理上的连接。
之前,忧虑她们未来的柳士郎和野口医生肯定提出过外科手术方案,她们肯定都像刚才那样,强烈抗拒。
——我们啊,两个人就是一个人。
——我们一直是一个人……
是的。在她们看来,这不是什么比喻,而是应有的形态。
她们作为让野口医生惊叹的“完全H型双重体”来到人世,在这个封闭的宅邸中,她们极其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奇异形态,在成长过程中,没有产生自卑感和受歧视的意识,正因为如此,她们才会如此激烈抗拒。不仅是肉体,她们在精神上也早已合而为一,难以分开。
两个人是一个人。
两个人是一条心。
因此,对于她们来说,“分开相连的身体”可能比“死”还要恐怖。而且,恐怕无人,也应该无人有权以将来为理由,强行对她们实施分离乎术,所以……
她们保持现在的样子,度过一生吗?即便10年后、20年后……不,即便100年后、200年后,继承达丽娅“不死之血”的她们永远会这样……
啊,不!不能这样,我不能陷进去。
不能这样!我不能陷进去。
玄儿围绕“不死”讲了许多。或许我应该把那些话看做是浦登家族的共同幻想,付诸脑后。现在,我必须在此基础上,让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混沌吞噬的内心平静下来,尽量客观地重新思考凶杀案。
我坐在床边,从旅行包里拿出香烟,打开封口,思索起来。
我……我怀疑美鸟和美鱼。
我怀疑她们可能是两起案件的元凶。
这是在研究了各个事件的状况后,得出的一个逻辑性结论。
让我再整理、确认一下。关键在于两起凶杀案中都存在着“暗道问题”。
在第一起凶杀案——蛭山丈男被害的事件中,凶手利用储藏室的暗门,出入犯罪现场。因此,凶手事先知道那扇暗门的存在。这是第一起凶杀案中的“凶手条件”。
在第二起凶杀案——浦登望和被害的事件中,尽管休息室的壁炉内有暗道,凶手还是打破窗户玻璃,逃入隔壁的红色大厅。因此,凶手并不知道壁炉中有暗道。这是第二起凶杀案中的“凶手条件”。
满足第一个条件的,除去被害的望和,有13个人。分别是住在这里的浦登家族成员——柳士郎、美惟、征顺、玄儿、美鸟和美鱼、阿清;这个宅邸里的佣人——鹤子、宏户、鬼丸老、羽取忍、慎太母子;还有野口医生。
另一方面,满足第二个条件的或者有可能满足的有六个人。我和江南、慎太、茅子和伊佐夫还有野口医生。
因此,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只有慎太和野口医生。但是,在第二起凶杀案中,野口医生有不在场的证据。而慎太从年龄和能力上考虑,也无法行凶。于是,可能的凶手就一个都没有了。
那么,至此我们的推理碰上了暗礁。可是……我当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在第二起凶杀案中,尽管壁炉中存在暗道,但凶手还是打破窗户玻璃,逃出房间。要是使用暗道,应该更容易逃出去,可凶手却特意打破玻璃,甚至冒着别人听到窗户破碎的声响的危险,毅然从窗户逃出。
我们把这解释成“凶手不知道暗道的存在”,果真如此吗?
或许事实并非如此,凶手其实知道那条暗道。尽管知道,但还是放弃从那里脱逃、凶手为何要采取那样的行动呢?我想到了可能性。
凶手知道那条暗道,可是并没有从那儿走。为什么呢?会不会是因为凶手即便想从那儿走,也走不了呢?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而是凶手在客观上无法做到的问题。
壁炉中的方形暗道,长宽60~70厘米,只够一个成人勉强爬行通过。相反,如果打破壁炉上方的窗户,两个成人可以轻易地并排通过。
凶手可以从窗户处逃脱,但无法从暗道逃脱。这是因为暗道狭窄,无法通过。也就是说凶手的体型不一般,可能身体相连,有两人宽——比如像美鸟和美鱼那样。
在第一起凶杀案中,即便是她们俩,如果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应该能比较容易地通过那个储藏室里的暗门。但是,在第二起凶杀案中,她们却无法利用那条暗道,即便知道它的存在,她们也无法通过。
这样一来,根据逻辑推理,从“暗道问题”导出的答案表明她们是凶手——是的,是这样。
玄儿到底有没有发现这个事实?虽然我觉得以他的智慧不可能完全没有想到,不过……
我将香烟叼在干燥的嘴唇上,点上火。(这褐色的过滤嘴……他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可能是好久没抽烟了,渗入体内的尼古丁在给我带来轻微眩晕的同时,也让我有点恶心想吐:我以半自虐的心态沉醉在这不知道是舒服还是不舒服的感觉中,继续想下去。
我怀疑她们。我怀疑她们杀害了蛭山和望和。虽然我不想怀疑,但还是禁不住要怀疑。
如果通过“暗道问题”,进行逻辑推理,凶手只能是她们。但与此相对,我难以打消这对美少女不会杀人的想法。理性和情感、逻辑和情绪……若干对立项依然在我心中交错着。
但是,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应该注重理性而不是感情,注重逻辑性的思考而不是情绪性的判断。这一点我明白,非常明白。所以我只能认为凶手是美鸟和美鱼。我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即便如此,可她们为什么非要杀虾山和望和呢?其动机到底是什么?
——我明白她们的问题与其说在肉体上,还不如说在心理上。
我又想起前天野口医生说的话。
与其说在肉体上,还不如说在心理上……
或许这句话里还有另一层含义。难道不能认为除了极度恐俱身体被分开,坚持“两个人合而为一”之外,在其他方面,她们的心理也有重大“问题”吗?
刚才她们用“杀人狂”形容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如果将此说法直接套在她们身上……
我无法遏止自己不断扩大的可怕想像。
隐藏在她们内心深处的“重大而确切的邪恶”——恐怕是一种疯狂。因某种原因而显现出来的疯狂促使她们杀了蛭山和望和。
关于杀害即便置之不理、早晚也会丧命的蛭山的理由,我觉得昨晚玄儿的说法可能是对的。行凶时,美鸟和美鱼并不知晓蛭山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朝不保夕”的程度。暂且不论动机,她们可能觉得“他身体虚弱,乘机可以动手”。
关于杀望和的理由,那或许是疯子才会有的短路般的思维。比如为了将可怜的表弟从他母亲过分的挂念和干涉中解放出来……
我将过滤嘴被烧焦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中,脱去身上的对襟毛衣,解下手表,和睡衣口袋中的那张“疑点整理”的笔记一起放在床头柜上,躺到床上。我觉得自己无法再坐着或继续思考了。刚躺下,我就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似乎就要沉入床里面。
左手被蜈蚣咬伤的地方以及右肘内侧的针眼交替疼痛。左手的伤处更为疼痛,但让我放心不下的却是右肘内侧的针眼。
玄儿用那个注射器将自己血液注入我的体内。这是异国魔女达丽娅的直系子孙玄儿的血。这是浓厚地继承了玄遥那令人诅咒的基因的血。他至今还游荡在“迷失的笼子”的黑暗中。现在,我的体内也有……
——我觉得你“存在的形式”和我相似。
……啊,为什么玄儿要这么说?
——你是猫头鹰,我是鼹鼠。都是夜行性,能在空中飞……我们是同类。
……为什么玄儿要这么说我?
——这可不行哦。
……妈妈?
——你是哥哥,怎么能这样……
……啊,妈妈!我,我到底……
——喂,中也君!
——不许顶嘴!
——你明白吧,中也君?
——中也先生已经和我们一样了。
——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
——你能理解吧,中也君?
——是啊!中也先生已经一样了……
……眼皮很重。怎么睁不开。
如果现在闭上眼睛,恐怕用不了几秒钟,我的意识就会滑入睡眠中,滑入那可能没有一点梦境、完全被黑暗笼罩的睡眠深处。
这样好吗?能这样吗?——突然,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涌上来。
能这样睡过去吗?
如果现在,在这里睡着,那么在等待我的黑暗中,自已的存在将发生某种决定性的转变吧。那种变化是因为在“宴会”中吃的“肉”造成的;那种变化是因为被玄儿注入我体内的“血”造成的。
那种变化将无法逆转;那种变化将让“我”不再是“我”。而且——而且我……
……眼皮很重。怎么也支持不住。
我无法抗拒,终于闭上眼睛。不出所料,只几秒钟,我的意识就滑入睡眠中。但在滑落的一瞬间——
我好像看到了——在昏暗的紫红色空间中,像蜘蛛网一般张开的银色表链。(……为什么会这样?)浮现在中心的圆形表盘。(那块怀表在这儿……)——拥有罕见“幻视力”的画家藤沼一成的那幅奇异风景(藤沼一成这个画家,好像……)为什么会在那儿?它好像突然发出了朦胧的白光……
……在睡眠深处,果然只有深沉的黑暗。
4
(……怎么回事?)
在“我”陷入沉睡后,依然保持清醒的“视点”后面,他突然陷入巨大的疑问中。
能动、自律的意识渐渐从昏暗的混沌深渊中浮现出来,正慢慢恢复功能。然而对于被“视点”捕获的“现实”,他还只能进行零碎的认识和思考,无法整体把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