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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力衰退后,耳朵就变灵敏了啊。”一踏入室内,柳士郎就斜眼看着我们说道。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中,眼前的情景在他病弱的眼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隔着墙就听到你们的说话声了。”柳士郎向玄儿说道,“因为是从本来应该没人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所以过来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是啊!”玄儿不慌不忙地点点头,“我知道您在隔壁的起居室里,也很清楚我们的声音会被你听到。”
“哦?原来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对吗?”
“随您怎么想吧。话说回来——”玄儿从正面盯着柳士郎的眼睛,“您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听的?”
“从中也君的解谜开始我全都听到了。”
柳士郎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的声音仍然充满威严,但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感觉有点虚张声势。冷峻严肃的脸虽然紧绷着,但看得出他在拼命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啊,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的眼力还如此敏锐。”柳士郎将视线移向我,“听说你是建筑系的学生,不过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今后的人生之路了。”
他那苍白而轮廓分明的脸整个笑开来。浑浊的双眼圆睁,鼻梁上堆起数条皱纹,嘴角向左右咧开……笑得无声无息,笑得十分奇怪。
……啊,这……
我身子一僵,忍不住又想起前天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笑容时的情景——以及那时突然浮现出来的联想。
今年夏天,我偶然在有乐町的电影院里看了英国的怪诞影片——《吸血伯爵德古拉》。是的,这简直就像是其中的一个场面……
克里斯托弗·李演的?这时江南自问道。
由泰伦斯·舜舍尔导演,克里斯托弗·李和彼得·卡新主演的《吸血伯爵德古拉》是英国咸马公司1957年制作的。日本于第二年1958年8月在电影院公开放映,获得了巨大成功。
是的——江南确认道。这当然是指克里斯托弗·李演的那部德古拉伯爵的电影……
“那你就是承认了?”我差点被他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挺住予以还击,“18年前的9月24日晚上,是你想在这里杀死浦登玄遥的。同一天,你还杀了浦登卓藏,并将他伪装成自杀。”
黑暗馆馆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现在装糊涂也毫无意义了。”他淡淡地回答,“即使我承认一切,在国家现行的法律上也早已过了时效,所以不能判我的罪。而且……”
柳士郎慢慢闭上眼睛。
“18年前,我最害怕的是美惟和望和的眼睛。中也君,正如你所想的,我首先必须隐瞒的是她们俩。就算她们多少会有怀疑,就算我知道她们能充分理解我的心情,但我也不希望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们的怀疑。因为,不管玄遥是多么残忍的禽兽,在她们看来,毕竟玄遥和卓藏是她们的外祖父和父亲。所以,对于当时玄儿的意外目击,我只是觉得很幸运,可以将它用在自己不在场的证据上。可是——”
柳士郎继续闭着眼睛,用手杖轻轻敲着地板。
“可是,自从16年前生下美鸟和美鱼后,美惟就一直把自己封闭起来。恐怕今后也不会对我敞开心扉了。之后,望和也得了另一种形式的心理疾病,结果在昨天被杀了。”
“那你是承认了?承认你确实是18年前凶案的凶手。”我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柳士郎静静地睁开双眼,僵硬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不问我为什么要杀掉玄遥和卓藏?”
“那是因为……”
“你们认为基本已经猜到了,对吗?”说着,柳士郎依次看了我和玄儿。玄儿默默地用力点点头,我什么也答不上来。
“是吗?”柳士郎嘟嚷着,左手放到嘴边干咳起来。然后他再次看着玄儿的脸,“我杀那两个人……”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不,还是不说了。在这里啰啰嗦嗦地说我当时的心情也没用了,随你们想吧。”
“啊,请等一下。”我不由得开口说道,“请等一下——我有个问题!”
“哦?“柳士郎一边的眉梢向上高高挑起,浑浊的眼睛看向我这边,“什么问题,中也君?”
“为什么是18年前?玄儿出生、康娜夫人去世都九年了……为什么这时突然……”
“你是问为什么突然杀他们?“柳士郎的嘴角又露出苦笑,“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己经忘了。”
“……”
“我想这么说,但是,我没有忘。本来想忘记的,实际上却没有忘。想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消失,但实际上既没有淡去也没有消失,它完好地留在我心里,只要一被触及,就异常鲜明地浮现在眼前。至少在我的经验中,记忆就是如此麻烦的东西。”
视野的角落里我看到玄儿的嘴唇颤抖着,好像要说什么。关于“记忆是什么”,玄儿在自己的经历中肯定也有所领悟吧。而且,我想那肯定和柳士郎现在的说法不一致。
“18年前的某日、某夜……”黑暗馆馆主再次闭上眼睛,“之前,我之所以将玄儿从十角塔的禁闭室里放出来,是因为随着那孩子的成长,他脸上明显地显现出已故康娜的样子,也可以说是酷似达丽娅年轻时的样子。”
——年轻时的达丽娅!
我想起大前夜在宴会厅以及今天黎明在“达丽娅的起居室”看到的那两幅肖像画。两幅油画中的异国美女达丽娅,明显地显现出她的面容的少年
——啊,那……
“我不忍心再将孩子继续关在那里。但同时,我已经确信玄儿真正的父亲是玄遥。之前我一直认为那孩子是卓藏长期凌辱康娜而生下的。但当我知道一个事实后,我明白了真相。”
“一个事实是指……”
柳士郎没有理睬我的问题,继续说了下去。
“对他们俩起杀心,我想是将玄儿从塔里放出来之后。我爱康娜,在她死后依然如此……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我的爱都没有变!玄遥既是她的外祖父,也是她的父亲,但他却凌辱她,让她怀上罪恶之子,而且她是因为生这个孩子才死的。我想为康娜报仇。当然,这也是为我自己报仇。另外,我知道小姨子美惟爱慕我,我不知不觉也被她吸引。因此,我想把令人憎恨的玄遥、卓藏除掉,这种心情越来越膨胀……”
柳士郎睁开眼,浑浊的眼睛看着半空中,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可以了吧?”柳士郎痛苦地说道。
尽管如此,但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18年前的那个夜晚,可能是11点半刚过吧,我去第二书房见玄遥,我说有话要和他说,但手里偷偷地拿着从卓藏房里拿来的烧火棍。玄遥丝毫没有觉察出我有杀他的意思,而且还坐在安乐椅上,泰然自若地吸着烟……”
……是的
——江南回想起“视点”跨越18年的时间、飞到那一晚时在这里看到的情景。
——是什么事?
玄遥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说有事要和我说的。
——能请您站起来吗?
另一个人——柳士即说道。
——能请您站起来到这边来吗?
“我让玄遥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
柳士郎用手杖头指着刚才被我破坏的藤沼一成的画。
“当时,这个翻转门关着,只有框的那一面朝这边。我就让玄遥站在这前面……”
……柳士郎退到一边,吹熄了画框旁的蜡烛。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柳士郎说。
——为什么会有这种什么都没装的画框呢?
“嗯?”玄遥皱起眉头。
——怎么又突然……
——我明白的,我当然明白!
柳士郎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将右手伸向刚刚吹灭的烛台……
“我打开门,把隐藏在后面的镜面翻过来。玄遥惊讶得不知所措。他似乎本打算将其作为一个秘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但实际上我早就发现这个装置以及那面镜子——‘达丽娅之镜’了。我还知道玄遥夜夜都在这里站在镜子前,像已故的达丽娅那样,每次看到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身影就发出失望的叹息。
“当然,玄遥相信由达丽娅带给自己的‘不死’,也相信达丽娅留下的关于不死的种种言论。他相信如果‘不死性’的阶段得到提高,终有一天镜子里就不会映出自已的身影。所以他也很着急,不知道这样的‘成就’到底何时才会到来。门另一侧是什么都没装的边框,这大概就是为了模拟体验那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成就’而想出来的‘映不出身影的穿衣镜’吧。
“所以在那天晚上,我想首先给他看‘达丽娅之镜”,让他看到那里依然映出自己年老的身影,以此来震慑他的内心。我对他说:你直接从达丽娅那里接受了‘血”,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这样下去,你期望的什么‘成就’,不都是痴人说梦吗?
“玄遥一开始是惊讶、不知所措。不久,他变得非常生气,但愤怒中明显带有强烈的不安。我不失时机地用藏在手里的烧火棍对着他的头猛击。他没做任何像样的反抗就倒在了地上。这个复仇过程真是太不尽兴、太简单了!第二天,当本应死去的他苏醒过来时,我着实吓了一跳。我断定那可怕的‘复活’是‘迷失”,毫不犹豫地把他葬入‘迷失的笼子’里。”
柳士郎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用手杖头指着我。
“袭击玄遥后的行动,基本就像中也君所说的那样。卓藏是来之前杀的,已经吊在房门上了。遗书当然也是事先准备好的。因为本来就没打算让当局搜查,所以我模仿卓藏的笔迹伪造了遗书。我还觉得将它夹在魏尔伦的诗集中,对那个粗俗的男人来讲真是太高雅了。”说到这,柳士郎停了下来,我们陷入冰冷的沉默之中。
玄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将双手抱在胸前一言不发。我也找不到该说的话,只是看着自己的脚下。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继续震动着房间中浸染了18年灰尘味道的空气:
“在这里,我只有一件事必须纠正。”柳士郎很快打破了沉默,他用右手握着的手杖再次指着“达丽娅之镜”中的幻想画,“就是这幅画,这幅藤沼一成的画。”
我惊讶地抬起眼睛,玄儿也是同样的反应。
“这不是我请藤沼画师画在这里的。”柳士郎继续说道。
“什么意思?”玄儿终于开口了。
柳士郊将手杖慢慢放下来。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要我毁掉这个家传下来的‘达丽娅之镜”我确实有强烈的抵触感。因为对于魔女达丽娅的黑暗之梦,我也非常着迷,并且深陷其中。所以,那面镜子既没有被拆掉也没有被打碎,一直原封不动地保留在那里。我想如果这个房间作为‘打不开的房间’被封闭,‘达丽娅之塔’也锁上禁止自由出入,估计谁也发现不了。然而,那是15年前了吧,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邀请藤沼画师来到这里。当时,对黑暗馆一无所知的他突然对我说:这里的西馆是不是有个房间因为某种原因被封闭了?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
……藤沼一成!
江南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幻视者藤沼一成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幻想画家,他将“心眼”所见的非现实风景原封不动地画出来。听说他的儿子藤沼纪一曾经把他几乎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