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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知道她是同类,语气竟变得有点轻挑。
“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吧”她语带不悦。倒挂在树梢上的一群蝙蝠鼻子翕动,狰狞地盯着他。
但他不怕蝙蝠。他嬉皮笑脸地说:“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美人儿,我是在河边找到的”
不出她所料,这个吸血鬼捡到她丢掉的大木箱。她不免责怪自己的大意。
“你是怎样变成吸血鬼的”她问他,心里很是好奇。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吸血鬼。
“就跟你一样。”他陪笑。
“混账!我有告诉你我是吸血鬼吗”她厉声道。
“我倒是没见过这么美的吸血鬼!但是,吸血鬼骗不了吸血鬼”
“你见过很多吸血鬼吗?”
“不多不少”他擦擦红鼻子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问:“你有没有见过神王”
“神王不是随便现身的”他脸露敬畏。
“你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她瞪着他问。
“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反过来问,想窥探她内心。
“我看你是没见过吧、”她语带嘲讽,想逼他说出来。
“但我曾略有所闻”他脸上露出得意神色。
“他是不是一个驼子、”她问。她一直想知道那个梦,梦境中,她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驼子被国在一个红色竖琴里,痛苦呻吟,身上淌着血,一群凶猛的绿苍蝇在他头上飞扑。
“听说神王俊美不凡,一如王子。”
“他在哪儿了”她追问。
“你竟没听说过”他奇怪。
“听说什么、”她尽量不流露好奇。
他终于可以在她面前炫耀一番了。他告诉她说:“神王已经被囚禁,他身边的七大护法天下四散,群雄无首,我们吸血鬼而今都过着苦日子,像老鼠一样到处逃窜”
她眉头一皱,问他:“他被谁囚禁?囚禁在什么地方?”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关心起这个神王来。她本来恨他,恨自已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但是,变成吸血鬼之后,她渐渐能体会他,甚至想要寻找他。找到他,就等如找到她自己。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丑说。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她面前的吸血鬼显然是个无名小辈。
“你跟我走。”她对他说。
“美人儿,你想带我上哪儿去?这片枫林就是个好地方”他色迷迷地说。
她怒目瞪视他,说:“我带你去自首”
“自首”他不禁愕然。
“你在乐城杀了四个人,要是你肯自首,我或者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她冷冷地说。
他禁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震颤,说:“我还没听过吸血鬼会去自首。美人儿,你别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她啤一口道。
“我不跟你去,你又奈我如何、”他拱起肩膀,一副有恃无恐的无赖相。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她冷笑一声。
“你又跟我开玩笑了!”他格格大笑,露出两只青白獠牙,说,“吸血鬼不能杀吸血鬼,也杀不了吸血鬼。这是吸血鬼的天规。只有神王能杀吸血鬼”
蓝月儿脸上毫无表情,掩饰自己不知道的事,盯着他说:“废话少说,跟我走”
歌声从她唇间缓缓流曳而出,她双臂伸展,召来一群蓝蝴蝶飞舞其间。她慢慢从雪地飘起,猝然用身上的斗篷将小丑卷走,挟着他穿越枫林。
他一连吐出几口凶猛的红色火焰,蓝蝴蝶的翅膀瞬间着火飘落,她猛地回头,想俯身用手接住那些蓝蝴蝶的尸体。吸血小丑乘机从她松开的斗篷中逃窜。他急促抖动一下,在树间的甬道消失。她马上回身去追,气他杀了她的蓝蝴蝶。
“你给我滚出来”她吼道。
他变得无声无息。她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渐次减弱。当她飞出枫林,一道强光绽露,天空被初升的旭日照亮,她连忙退回到枫林。晨光漫淹进来,驱赶黑暗,雪地反射出炫目银光。她连忙用手遮光。她不能再追,那个吸血小丑也同样不可能在拂晓行动。她决定先回去,入黑之后再来。
7
那个吸血小丑越过枫林,踉踉跄跄硬拖着脚步逃到附近一个古墓躲起来,就是他遇到疯婆子的那个荒芜古墓。那儿有几口棺材,其中一口是空的。他爬进去,一只硕大的老鼠慌忙从里面溜出来,尾巴的长度是身躯的两倍。
他仰脸躺着,把棺材盖上,大叹自己倒霉,竟又遇到一个疯女人,前一个自以为是他娘,后面的一个更疯,嚷着要带他去自首。入黑之后,他还是尽快离开乐城好了。
“吸血鬼要抓吸血鬼,真是天下大乱了!看来神王被擒的消息不是假的”他一边吸收古墓里的阴气一边咕依。
几个时辰之后,他觉得通体舒畅了不少,推开棺盖爬出来,发觉自己的鞋带在逃命时松脱,他蹲下去,边系鞋带边哼着《吸血鬼之歌》:我是一只吸血鬼,血淋淋呀血淋淋。
你若遇到吸血鬼,头晕晕啊头晕晕。
他唱歌荒腔走调,闷毙了一只正在棺材盖下面织网的巨蜘蛛。(奇*书*网^。^整*理*提*供)巨蜘蛛死的时候,八条腿不住抽搐,口里吐出黄色的泡沫。
突然之间,一团苍白的微光照在他深蓝色的鞋面上,渐次扩大。他陡然一惊,正在唱的歌在唇边消失,戒备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老者,头发花白,身上披着陈旧厚重的灰色斗篷,左肩上栖着一只绿色小鸟,手上拿着一根紫杉拐杖,末端附着光亮,白眉毛下那双半瞎的眼睛朝他看,挺直不动。
他站起来往后退,眼见来者不善,灵机一触,露出一副滑稽相,对老者说:“我是小丑!”一边说一边走出古墓。
老者伸出手上拐杖,横在小丑面前,吼道:“跟我去自首。”
“又去自首”小丑禁不住心里怪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干吗要去自首?他再怎么不济,也到底是个吸血鬼。吸血鬼自首就跟吸血鬼自杀一样,可说是天下奇闻。
“你们全都是疯子”他啐一口道。
“你不肯活着去自首,我只好带你的尸首去,反正我会杀你!”老者拐杖在手中旋转,发出了白光,向小丑胸膛击去,口中念念有词。小丑惶恐急嘶,吐出的火焰像一只没头没脸的小怪兽,有四只蹄爪,抓住老者拐杖射出的那团白光。但那团白光加宽扩展如水般流动,迅即熄灭了小丑吐出来的火焰。
小丑脸孔尽湿,奋力一跃,翻转身躯,跳到古墓圆顶一道裂口,扭着背,一团狼形火焰从小丑青白的獠牙、大张的嘴里冒出,猛地扑向老者,想擒住他的喉咙。老者挥动手中拐杖,射出一张由银光织成的网,将狼形火焰网住,火焰挣扎,那张网逐渐收窄,火焰化作灰烬。
小丑大惊,想从裂口逃走,老者念咒,手中拐杖飞出直刺小丑心脏。小丑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掉下,嘴巴流出深黑寒凉的鲜血,两只燎牙染成黑色,宛若余烬。尸体横陈地上,旁边躺着那只给他歌声闷死的巨蜘蛛。
老者立在死去的小丑面前,捡起拐杖,把尸体挑起来,搭在肩上,走出古墓。
血淋淋呀血淋淋。
你若遇上牧4人,好可怜啊好可怜。
老者悠然唱着刚刚改编的《吸血鬼之歌》朝山上的教堂走去,那儿正敲响了日落的第一下钟声。
8
黄昏的时候,蓝月儿独自来牢房探望燕孤行。那位懂歌的军官友善地对她说:“见他对你没好处。”
“除非你能证明他是吸血鬼,否则,你不能阻止我见他”她无所畏惧地直视军官的眼睛。
这位年轻的军官是个知音人,他爱歌,就像他爱自已的生命和权势,活着不能一日无歌。他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叫“吾爱歌军官”。那些奉承他的人会把歌女送到他那儿。他官邸里养着一群披着鲜艳羽毛的小鸟,是世上最会唱歌的鸟儿;他用珍珠和花蜜喂饲它们。直到他遇见蓝月儿的那天,方知道歌的彼岸还有歌。
“吾爱歌军官”答允让蓝月儿在牢房里待一会儿,不是因为她理直气壮,而是无法拒绝她。但他以铁面无私的神情掩饰心中爱慕,命令士兵带她进去。当蓝月儿转身随士兵离开,“吾爱歌军官”温柔的眼光在背后追随了她好一会儿。
蓝月儿在牢房里找到燕孤行。他坐在一张床上,头上罩着一个铁造的鸟笼,在脖子的地方上锁,用来阻止他吸别人的血,两串大蒜挂在他颈上,使他看来可怜又滑稽。
“你们以为他是僵尸还是把他当成魔鬼”她质问那个带他进来的士兵。
那名士兵没回答,他受命不得跟她说话。
她气得全身沸腾,想要他们见识一下她的厉害。她要召唤吸血蝙蝠来,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然后马上带燕孤行离开,不让这些人再羞辱他。可这是不行的,燕孤行会蒙上一世污名,他们更会认定他是吸血鬼,到时候,燕孤行会发现,她才是真正的吸血鬼。他也许会恨她一辈子。
她走上去,隔着监仓的铁栏望着燕孤行。他身上穿着昨天的衣服,满脸胡髭,疲倦惟悴,却不掩俊秀。她看着他,发觉他好落寞好沮丧,那只切割钢片时受伤的手指上,仍然有一个她绑的蝴蝶结。
“看看我带了什么给你”她打开带来的一包东西给他看,里面有一套于净的衣服、一些食物和一个羊儿八音盒。她揭开八音盒,牧羊歌的乐音在弥漫蒜味的牢房里回响。
“你还好吗”她问。
“我已经一整天没吸过血了”他开玩笑说,然后又以认真的语气说,“可能我真的是吸血鬼。”
“你不是”她说。
“但我觉得这些大蒜很难闻,吸血鬼会害怕这种味道”他咬着嘴唇笑笑。
“又有多少人受得了大蒜的气味”她皱着鼻子苦笑说。
“要是我真的是吸血鬼,你还敢来看我吗?”
她笃定地点头。
“你不怕我吸你的血”他露出牙齿说。
她笑了,说:“你还没有啊”
“为了证明我是吸血鬼,他们可能会插一根木桩在我胸膛”他试着笑,从没想像过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能笑。
“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你很快就可以出去”她对他说。那个小丑不会走得很远,也不是她对手,这点她非常肯定。
他看着她,看到她在荒芜的田里挖萝卜的小小背影,听到她后来吃萝卜的清脆声音。他看到重逢的那天,她在歌台上唱着歌,那首歌有一种幸福的调调儿。他也看到自己是个被放在草篮里的弃儿,听见栅栏里的羊儿咩咩叫。而今,他听到他做的音乐在这可怕的牢房里,在他荒谬的人生中回响。猝然,一生之中使他恐惧的孤单都涌上心头。雪落在牢房里,落在蓝月儿的斗篷上,宛如一场烟雨,仿佛也听到了他听到的一切。他想抬起头看雪,但头上的鸟笼太沉重,他头抬不起来,肩膀疼痛,那种痛楚使他几乎忍不住掉下眼泪。
“回去吧,不要再来看我”他对她说。
雪落在他眼睛上,化成亮晶晶的水珠,模糊了视线,他无法用手去揩抹,只好眨一下眼,再一下。尔后,他听到使他在以后漫长的黑夜里悔恨痛苦的一句话,蓝月儿对他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这个世界不再下雪”
9
雪停了,蓝月儿走出牢房,呼唤夜风。风来接她,蝠儿朝她飞来,丧气地拍着皮翼。它没找到那个吸血小丑。
“不可能的”她哺哺说。即使他离开了乐城,蝠儿也会找到他。何况,他不可能走得远,他不像她,能呼唤夜风。
她赶紧朝枫林飞去,那儿只有诡谲的风声。她越过覆盖雪花的芦苇地,月亮的银光在雪上辉映,并没有映出一张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