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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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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你是不是想用这部手机?

  嗯,我想,对办你的这个案子会更快一点,用这几天就还你。你出来就还你,用不了几天你就会出来的。

  这话听起倒是舒服。杨宁这小子也真会说话,拿了别人的东西,别人还感到高兴。

  那你就先拿去用吧,只希望你能公正办案。

  你不说我也会公正的,这点你一万个放心。还有,手机充电器呢?

  他还知道有充电器,看来他对手机的渴望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未用过手机的人还有如此丰富的手机专业知识。我并不因为他对手机的无知认为他愚笨,恰恰相反,正是他的质朴显示出他的可敬。

  充电器在我家里,你去拿就行了,就说我给你用的。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与人民检察官正面接触。

  他将手机装入手袋后,目光又转向了我的钱包。

  这里面有多少钱?

  他迫不及待打开钱包,边数边问。

  我不言语。

  或许他数过的钱不多,但数钱的方式很有专业,如同银行的出纳员点钞一样,用无名指和中指夹住百元大钞的一角,两张两张的数,十来秒钟,清点得一清二楚。

  2370元。数完后他抬头对我说:这些现金是不能带进看守所的,即使带进去也会被收去。这样,你少带点钱进去,带370元就行了,即使被收,损失也不大。如果能带进去,这些钱就直接交给牢头,就说这是见面礼,其他的人别给,就给牢头,听见没有?这两千元我给你带回去,交给你的家人。

  我不知道监狱里有这些规矩,只能点头,至于那两千元,给不给我家人都行,想用就留着用吧。

  远处两道耀眼的车灯划破黑暗,我弟弟黄筑平来了。我们对视一下,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将妻子捎来的布鞋、枕头、被子递给我。触物生情,这床被子是我结婚时妻子的嫁妆,黄色的缎面上织着龙凤团花图案,都快十六年了。

深藏在头骨下的双眼竭力向上翻转,露出凶光(1)
我夹着被子枕头,跟随杨宁进入一间小屋。

  这是一间十来平米的值班室,墙上挂满了文件夹,主墙上一幅大表格,上面写着在押人员一览表。一个老头正在伏案抄写,老花眼镜已经垮到鼻翼。他垂下头,向上瞟我一下,又继续写着,看上去象是值班守门的。值班室里还站着几个衣着肮赃面色青黄一溜秃子满面凶相的人,我弄不清他们的身份,只见他们双手下垂表情严峻一言不发虎视眈眈看着我。

  实际上老头不是值班守门的,而是一名干警。他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皱纹满面,山羊胡子上吊着欲滴的鼻涕,身上的衣服窝窝囊囊。他姓陈,这里的干警犯人都叫他老陈伯,他是这个看守所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狱警。他确实是值班守门的,今天是他的班,整个看守所就他一人守门,几十把钥匙串成串放在他的手边。

  叫什么名字?

  待杨宁出去后,老头发话了。他没有抬头看我,仍在抄写。他总是用这种不屑一顾的姿态与犯人说话。

  黄筑开。我答。

  好多岁?43。家住哪里?遵义巷98号。文化程度?大学。什么罪?

  什么罪?我不知道。

  我在询问书上签字时看见的是涉嫌贪污,在拘留证上签字时又是涉嫌侵占。究竟是侵占还是贪污,从法律的角度讲我并不清楚。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同一天中十多个小时内,竟然会出现两个不同的罪名,我没有过多去理会,我不具备这方面的法律知识,更不可能去深究,我想也许是笔误,不会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在我犹豫的瞬间,老头发威了:

  什么罪?!

  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知道?你是咋个被抓的都不知道?

  老头看我站着说话,脸一沉,大喝一声:给老子蹲下,你是要老子踢你几脚?

  我顺从地蹲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叫蹲在地下,屈辱地蹲下。既然是第一次进监狱,那么在监狱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第一次,所有以前从没看见从没想到的事都会发生。顺从不能叫屈辱,如果蹲下也叫屈辱,以后真正的屈辱出现时,又该叫什么呢?

  实际上,老头完全没必要问我这些,在我签字的拘留证上,已清清楚楚写明了他所问的这些,他只是想镇一镇我。

  早在我进看守所时,老头就注意上我了。老头在这个看守所干了几十年,去年才退休,由于看守所人手不够,又回来上班。他现在分管两个监号,下五号和下六号。每个管号狱警当班时,总想把有一定经济能力,有一定文化程度,有一定管理能力的人安排到自己所管的监号,使自己所管的监号有点钱,少省心。至于那些难管的犯人,如屡犯、药鬼、社会上的那种,都推到别个狱警所管的号子。虽然老陈伯没有仔细打量我这个新犯,就凭他的几句问话,心里就有底了。

  老头的问话刚落,身边的那几个人不约而同向我扑来,才一分钟的时间,我几乎是赤身*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对我进行全面搜查,检查得极为仔细,有的检查衣服,有的翻看*。裤腰裤脚,凡是能藏那怕是一张纸片的地方都翻过遍,带来的枕头也被拆开,里面的绵絮全部抖落出来。皮带被搜走,布鞋被搜走,眼镜被搜走,那370元自然也藏不住,被交到老头的手里。

  收了钱后,老头说声明天给你开票,便带我离开小屋,进入院内。

  我抱着被子,赤着脚,紧跟着老头。

  现在我真是进到监狱了。院内的灯光很微弱,能见度很低,不时有树枝花叶挡在道上,频频碰着我的头。突然间,从侧面冲出两条狼狗,倏地向我扑来。这两条高大雄壮的狼狗呼哧呼哧喘着气,蹄子踏得地面咚咚作响。我既不能喊,也不能跑,更不好向老头求援,只能绷着神经硬着头皮,不停地告诉自己镇定镇定没事的。还好,尽管狼狗的鼻子几次碰到我的脚根,却没对我有什么动作。它们既不叫也不咬,一直呼哧呼哧连蹦带跳跟在后面。

  看守所的狼狗就这两只,特别英武的狼狗叫巴乔,这是犯人给它取的名字。它们和犯人的关系最好,无论是新来乍到,还是在这里呆了几年的犯人,狗们都有一种认同感,立刻就会成为朋友。尽管犯人们不曾给过它们半点食物,在它们眼里,犯人的一声呼唤,一阵抚摸,都会使它们受宠若惊,它们都会在犯人身边欢快跳跃奔跑。现在,巴乔也把我当成了朋友,它一直跟在我身后,直到我们停在下六号监室门前。

  正当老头在挑选钥匙时,跟在后面的一个小子很敏捷地窜上前来,熟练地把挂锁掌起,待老头将钥匙插入开锁,这样的配合真是娴熟至极。进入监号的放风坝后,老头又打开了沉重的监号内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深藏在头骨下的双眼竭力向上翻转,露出凶光(2)
随着铁门哗啦一声推开,一股夹着恶臭的热浪迎面向我扑来。强烈的灯光剌得我眯起双眼,我感觉无数个黄色的人体在蠕动。监门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外面安静,里面嘈杂;外面清凉,里面闷热;外面黑暗,里面眩目。一间二十多平米的监室,象沙丁鱼罐头一样,横七竖八满登登挤满了三十多个人。通铺上的犯人只穿一条裤衩,通铺下的犯人*,*的身体散发出难闻的臭气。看见我进来后,铺上的人探起身直盯着我。

  我站在门口,无法再上前,在我的脚下,密匝匝躺着五六个*,各种造型的*竞相开放。

  老头丢下一句话:是个大学生,别整他。咣啷锁上门,走了。

  我现在孤身站在这群囚犯面前,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不止一次听说过监狱的规矩,那些曾坐过牢的人说的,他们绘声绘色,说得恐惧神秘又新奇:

  初去乍到,会遭一顿暴打,这是监狱里的规矩。一次小小的见面礼,给你一个下马威,然后叫你睡在马桶边,半夜说不定还要被强暴。任何一个江洋大盗,凶残恶霸,进号的第一天,都不得不低头低志。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办我,无非就是暴打一顿。据说,被打时不能叫,不能哭,不能躲,更不能反抗,就让他们打,最多用手膊护住主要部位。皮肉受点伤不要紧,只要不被打成内伤。

  我等待着他们的处置。

  整个号子一点声音也没有,刚才的嘈杂霎时寂若死灰,我的心脏咚咚的剧烈跳动,刑前的沉寂能够加大恐惧,处罚的拖延可以把人的血管胀裂。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们还是不动手。我真想大声喊叫:打吧,快来打吧,还等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对我来说如同春秋之隔。

  只见三个可以称为壮汉的人慢慢向我靠近,他们身上肌肉滚动青筋凸出,对我已形成三面合围,象钳子一样把我嵌在中间。其实他们并不需要这样做,用不着虚张声势。我首先不会跑,跑哪里,四面都是墙,连苍蝇都飞不出去,这是监狱,是监号,是死路。再有呢,我已作好被打的准备,作好了不还手不躲闪不遮挡的准备,只是请求他们快一点动手,我甚至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们靠近我后,我觉得这三位的相貌并不那么凶狠,目光也比较平和,他们并不急于要对我做什么,他们在等待,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随着哗啦啦一串铁镣的响动,睡在最边上的一个汉子腾身而起,然后他弯着腰,匍匐着,双眼直楞楞地瞪着我,仿佛要把我的眼珠给挖出来下酒吃似的。

  他距我很近,我们几乎脸贴着脸,他呼出的气直喷我的面,烘热腥臭。我清楚看见他额头上沁着细汗,两个大鼻孔推出两撮粗黑的鼻毛,两瓣厚厚的嘴唇微微翕动。

  此人的长相用猿人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额头扁平,颧骨突出,深藏在头骨下的双眼竭力向上翻转,露出凶光。个头象猿人一样矮小,但是相当强壮结实。皮肤呈紫黑色,肌肉随着身体的移动而翻滚,胸脯上的茸毛冒着热气,脚下套着一付寒光熠熠的脚镣,咄咄逼人。

  我猜想这人肯定是牢头。

  他确实是牢头,叫阿灿。

  在我被押进监号时他就注意到我了,他感觉来者不凡,因此特别留意多看我几眼。对于老头离开时说的那几句话,他可以听,也可以不听。也就是说,他可以打我,也可以不打我。如果他要打我,那他看我一眼后便蒙头大睡,剩下的事便由下手来办。如果他不打我,或者说不急于打我,那他就一直坐着,谁都不敢对我动手。

  事后我才知道,他当时确实一直是坐着的。

  他会看相,他觉得我的相貌不凡。天庭饱满,耳肥垂厚,五官端正,眉清目善,从眉宇间透出一般正气。不要说这样的相貌是官运财运色运运运亨通,怎么说也不会和监狱囚犯联系在一起。但是这种相貌的人确实进了监狱,进了死号,太不可思议。阿灿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于是跃身前倾,要看过仔细。

  他靠近我后,突然停住,不说不动,只用眼睛瞪我。短短的几十秒钟,我冒了一身虚汗。虽然我并不害怕,但不免紧张,我在体验从未有过的经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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