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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秘密武器（5）
段小若伸手拉了拉白楠，两只手握在了一起。这么多年，他们无数次独处，无数次对视，但他们的手很少这样握着。此时，两只手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又像榫头和榫眼，紧紧地，紧紧地套在了一起。她用了用力，他也用了用力。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段小若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呵呵，没打算呢。还是回家陪陪父母吧。”白楠笑笑说。
“每年都是这节目，不换换新的？”段小若调侃道。
白楠说：“我能有什么新花样？日子总是越过越旧嘛。”
“比如到夏威夷晒晒太阳、到瑞士滑滑雪什么的，要不我们一起去？”段小若假装漫不经心的样子。
“别逗了，你真有那心情？”白楠白了他一眼，有些亲昵地说。
“嗯哼。”段小若耸耸肩，发出很洋派的鼻音。
“不过，你真该放松放松了。”白楠说。
“对呀，你不能陪陪我？”段小若有些认真了。
白楠低下头，扭扭脚，仿佛是在作一个重大的决定。半晌，她才喃喃地说：“我还是想陪陪父母。再说，你在北京，在美国，都有人陪你的。过年，是团聚的日子，也是怀旧的日子。”
“你这什么意思？”段小若有点纳闷。
“没什么，就是希望你放松，彻底地放松。跟我在一起，难免谈工作，每天都谈，那又有什么意思？”白楠理了理衣服，努力放松自己。
“箭在弦上，哪敢放松啊！我需要的是力量，力量。”段小若挥了挥拳头。
“那更应该跟她在一起呀。”白楠似笑非笑地说。
“谁？你说谁？”段小若有点不自然了。
“哈哈，看把你急的。看来真有什么秘密瞒着，不拿出来晒晒？”白楠有些不依不饶了。
段小若不确定她到底想说什么，又发现了些什么。不过女人的嗅觉是比藏獒还灵敏的。这段时间跟旧爱肖胜男的联系，难道被她觉察到了？虽然比较频繁，但也没有越界呀。
事实上，十多年来，他与肖沿着各自的人生，交错于东西半球，尽管偶尔会有彼此的消息，却很少再见面。只不过因为工作的原因，也因为她生活的变故，才重新有了正面接触。
想到这，他心情又复杂起来。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他摇了摇头，说：“不早了，吃饭去吧。”
白楠说有些累了，便一个人走出了办公室。段小若呆呆地望着，眼里满是时空交错的幻影。
38
1993年秋天，一架波音737从纽约逆风飞往北京。
客舱空空，一个清瘦的青年心怀巨大理想和伤痛。他激动不安，心里反复喊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同时，另一个他又喃喃自语：胜男，再见！再见！
他就是段小若。挥手自兹去，双眼泪长流。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分别，这是人生的大抉择。彼时的肖胜男，几经周折，已随老父亲定居美国。她不可能抛下父亲，回到国内重新开始。而邓公视察南方掀起的投资热却让段小若再也无心学术，他必须到中流击水。
这是一片发烫的土地，每个角落都在沸腾。段小若一脚着地，就忘记了伤痛。但他始终记得带着肖胜男送他的端砚。多年来，那就是他的护身符。
而一开始，护身符并没有给他多少庇佑。龙天公司注册了，却迟迟拿不到项目。很简单，那时候内地还没有什么房地产的概念，土地全是协议出让，关系为王，而且几乎被国有企业垄断。堂堂加利福尼亚大学毕业的傲世之才，岂肯蝇营狗苟！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秘密武器（6）
经朋友介绍，他与某房管局长结识。此公从部队转业回来，长得像个老虎钳，一脸的吃拿卡要相，笑起来就让人紧捂钱包。局长麾下有个房产公司，正握着两个旧城改造项目，却无心也无力独立开发，便四处寻求合作。他得知段小若刚从美国回来，图谋霸业，便来了兴趣，要求立刻引见。
一见面，局长就大谈国外见闻，纵论中国城市建设之流弊，还不时看看金光闪闪的腕表，说什么“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段总的才能见识自然不凡，是众多竞标者中最优者，不过按照规矩，得先打出保证金和诚意金方可签合同。问保证金多少，局长敲敲桌子说，这个嘛，原则上得1000万，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看段总的实力了。段小若正好募得2000万现金，心中一乐，心想真是碰着财神爷了。上厕所时，却见朋友尾随而来，问：“老兄的诚意是多少？”段小若一愣，说：“不是1000万吗？”朋友扑哧一笑，说：“你小子是读书读废了咋的？保证金归保证金，诚意金归诚意金，何为诚意你还不懂吗？”
朋友扑闪着眼。段小若尿刚撒了一半，就撒不出来了，半晌才收起行头，一扭身就要走人。朋友几番劝说，段小若才答应再谈谈。话不投机六月寒。段小若哼哈几句后，便仰首而去。朋友白白流了佣金不说，还凭空得罪了局长，气得背后大骂段小若。
然而，段小若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几处碰壁之后，便如醍醐灌顶。他暂时将商学院那套规则放之脑后，转身钻研起中国政商权谋来。
很快，段小若就表现出长袖善舞的才能，市政府、城建、房管、银行门门混得精熟，那些媒体更像是他办的，似乎无龙天不成文。怀揣世界名校的硕士学历，谈吐儒雅，平易近人，乐善好施，段小若自然成为人见人捧的商界明星。而任龙天怎样大放光彩，他个人却始终逍遥物外，从不见诸报端。他的刻意低调，更让人对他身世颇费揣测。
坊间流传着多种版本，最主流的说法是，他留学期间交了一女友，其父身在美国，却与北京关系甚密，手眼通天。凡此种种，他都不置一辩。他甚至人为地给自己罩上一层神秘面纱。他知道，这对他纵横商场大有裨益。
事实上，肖胜男的老父亲确是一厉害人物，1920年出生，1942年加入共产党，开始从事地下工作，屡立战功，在“*”期间却被无情打倒。1980年*后，他在国务院某部担任要职，后被派往美国长驻，退休后定居美国。老革命身在彼岸，心怀祖国，常常与老友们电话上讨论国家大事，争得面红耳赤。在各部门高就的晚辈们到美国出差，总不免捎些国酒名茶来探望探望，老爷子自会破戒多喝三杯。段小若亲自陪过的就不下十个。
当年段小若执意回国创业。临走前，肖老为段小若饯行，在酒桌上拍着他的手说：“小若呀，年轻人理当志存高远，报效祖国。只是回国后，一开始难免不适应，书本上那一套恐怕也不完全管用。你的心气很高，现实难免残酷。趁我还活着，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不过，凡事得有一个信念，有一个原则。无论怎样，你得有个干事业的样子。”
“你得有个干事业的样子。”这句话一直烙在段小若的心里。他很清楚，他不是回来发横财的。他要做大事。为这大事，他走得毅然决然。
第七章 秘密武器（7）
他每每想起当年的情景，歉疚之情就像蛇一样醒来。老爷子只字未提他与胜男的关系，但看得出，那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不舍。老爷子料定这一别之后，一对情侣将各奔东西。
因为每天都有追求者环伺在肖胜男左右，而以段小若的个性，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缘分不可能给他太多的等待。果然，不到两年，肖胜男就嫁给了一位美国设计师，幸福说来就来。
其实，段小若远没有达到铁石心肠的境界。当他得知胜男将嫁作他人妇时，硬是捧着端砚狠狠哭了一场。回望来路，他无以言对错，他们毕竟没有任何承诺。而那时候，他的事业正一筹莫展，多次想飞回美国，求老爷子一助，但终被自己铁锚一样的自尊拖住了。
这之后，他与肖胜男的联系就更少了。只是有一回，他到美国考察，探望过一次肖老。老爷子依然精神矍铄，笑谈之间，竟还提出一个设想，让誉满美国的女婿为小若操刀一个项目。“设计费嘛，我亲自给你砍价。”段小若为老爷子的天真所感动，但他却没有去见肖胜男。时间敷衍了伤痛，却抹不去心底的记忆。
老爷子八十岁高龄时，还在女儿的陪伴下回国小住了半月。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踏上故土。老爷子回到H市，却没有见着段小若——他刚刚陪领导出游欧洲了。在一帮人的簇拥下，老爷子登上了龙天大厦，看着段小若盖的大片楼房，老爷子兴奋不已，拐杖直戳地面：“没看走眼，真没看走眼。”
龙天的售楼小姐，还以为又将成一单，赶紧奉承道：“您老人家眼光真准！”
当段小若匆匆赶回时，父女俩已飞回大洋彼岸。时空交错，恍然如梦。
等到与肖胜男再见面，已是2004年。
北京的初冬，寒风瑟瑟。
八宝山古柏森森，阴冷寂寥。段小若早早地来到陵园。他要找一个人，今天是他的祭日，但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好不容易才从管理员那里查到名字：肖仁远。这是他一生敬仰又一生愧疚的人。
拿着号码牌，他一片片地搜过去。雪压枝头，他心里结了厚厚一层冰。这一生，竟然没有见老爷子最后一面。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罪过。他今天是来当面忏悔的。
他捧着白花，踟蹰向前，一步步走近墓碑和往事。如果我不回到国内，又会是怎样？如果与她在美国完婚，人生会有什么不同？如果老妈愿意去美国，或者不阻止我跟胜男，我还会执意回来吗？这些问题，像绳子一样紧勒着他。
看见了，看见了，一株柏树，几丛兰菊，这是老人一生钟情的植物。他快步走过去，果然，“革命老人肖仁远之墓”赫然在目。他咚地跪了下去。
“伯父，小若对不住您。这些年来，小若太忙，跟您很少联系，您去的时候都没看你一眼，这是我的罪过。承蒙恩典教诲，今生无以为报。小若只求好好做事，让您九泉之笑感到欣慰。”段小若说着，连磕了三个响头。
“伯父，麻烦代我向爸爸问声好。告诉他，我现在有了点小出息，没有给你们丢脸。你们生前是战友，好哥们，却被早早分开。爸爸做了几十年孤魂野鬼，我想给他寄钱捎东西，却找不到地址。伯父，你们哥俩一定得多喝几杯。来，小若敬你们。这可是20年的茅台哩。”
段小若打开瓶盖，将酒缓缓倾洒在地。此时阳光正好，*映在墓碑上，泛起阵阵金黄，空气中弥漫着酒的醇香。多美啊，他仿佛又回到了与老爷子共处的时光。一个个夜晚或黄昏，一对忘年交，相对而坐，以老故事下酒。那酒香仿佛来自火热的革命岁月，来自那扇虚掩的窗户和漆黑的枪口。老爷子半生出生入死，无甚嗜好，唯酒而已。酒是他最好的战友和镇静剂，而老了却被医生夺了至爱。酒瘾发了，他只得偷偷饮上几杯，而每次都得以小若为借口，有时还得给小若一个眼色，让他帮着说说话。那种天真，让人忍俊不禁。
第七章 秘密武器（8）
都说老人酒后唠叨，老爷子却自有分寸，从不失言。记得有几次，段小若故意让他多喝两杯。向他问及父亲在“*”中的死因，他总是一边饮酒，一边摇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小若感到，对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