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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夜里着了凉?”方友松的眼神里更加透着关切,“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定要注意身体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梦城 第十六节(2)
但方世初怎么看也觉得父亲是惺惺作态的假慈悲。他懒得去看他了,抬眼去看墙上的挂钟,快七点了,也该起床了。他懒洋洋地把一件T恤往脖子上套,脸被一层布蒙着时,他说出了他的又一个决定:“我不走了。”
刚才还显得有些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方友松,真恨不得扇这狗娘养的一耳刮子了。也难怪他生气,方世初一会儿说走,一会儿说不走,如此反复无常,就是把书读化了又能干什么事呢,这个公司最终还是要交给他的,自己的事业最终还是要由他继承的,他却是这么个德性。方友松恨铁不成钢,两道粗眉毛抽动了一下,问: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
方世初知道父亲发火了,方世初感到自己的头发都被父亲说话时的口气吹得摇动了。这让他感到无比痛快。方世初也不知道究竟是一股什么激情在支配自己,他就想看到父亲发怒,就想看到黄岚难受。父亲越是发怒,方世初就越是平静。
方世初平静地说:“我决定留下来给你当助理,就这么回事。”
方友松又开始大笑了。方友松在他最悲哀时就发出这样的大笑声,就像突然间心脏病发作。方友松说:“你决定了?你以为你能决定一切?你要想决定一切,你就得先创造一切。我告诉你,方世初,现在能够作出决定的还是我,我决定由黄岚担任公司总经理助理,连文件都发了。”
方世初说:“谢谢您,父亲,您还记得我姓方。除了我,还有谁跟着您姓方呢?那份由您亲手签发的文件,我已经看过了。不就是一张纸吗?我想,我和您老人家的关系不仅仅是一张纸吧?”
“方世初,你在澳洲念了几年书,难道学的都是世袭制?”
“是啊,可惜您没有当皇帝。”
父子俩含讥带讽各不相让,方友松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他气的还不是作为父亲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而是方世初这副没一点正经的人样儿,死了血了,你跟他急都没用。方友松想了想,还是做了一点让步,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答应过的,让你带一支队伍。当然,你要觉得我大材小用了,你有本事,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干,自己打出一个天下来。”
“我没本事,”方世初跳下床,把裤带使劲一勒,“我哪儿也不去,赖也要赖在这里了。别以为这个公司是你一个人的,我娘一直到死都是你的合法妻子……”
方友松突然就扑上去了,一拳就揍得儿了满脸开花。他一直在忍,他对自己说,要讲道理,儿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定要跟他要讲道理啊。现在他才知道,忍耐还真有忍无可忍的程度,看见满脸是血的儿子,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惊愕,紧接着便是绝望,他分明感到了自己对这个儿子的仇恨,“狗日的,你竟然当着你爹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你是不是马上就要请律师来跟老子算账了?你去啊!”
方友松用一根指头指着门口,“你去!我在办公室等着你,还有你的律师。”
他拽开门,转身走了。那个背影看上去非常孤单。
他没看见他儿子还在淌血。
梦城 第十七节(1)
方友松一进办公室,就把门紧紧关上了。
听见有人敲门,但他没动弹。他想一个人呆一呆。一个人呆着时,他仿佛才又变成了自己本人,忍不住就想起儿子小时候的情景,他从妻子身边把那粉红鲜润柔若无骨的一团抱起来,使劲亲他的脸蛋、屁股蛋。儿子第一次站起来,是站在他的手心里,儿子站在他伸向前去的手心里笑啊,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米粒样的牙齿,两只小手飞舞着,像小鸟的翅膀。那不单单是一个婴儿天真无邪的姿态,那甚至就是他这个父亲忍辱负重地活下来的全部理由。儿子三岁时,他已经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他指着一片禾苗问,这是什么,儿子说,饭。杏花开时,他指着满树的杏花问这是什么?儿子说,杏子。他指着垄沟里的一只蝌蚪问,这是什么?儿子说,青蛙。儿子的每一个回答都让他暗自惊奇。儿子把事物漫长的变化和生长的过程完全省略了,总是直奔他可以想象得到的结果。可是现在,他又要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跟自己算账了,直奔他母亲名下的那份财产了。
他实在想不通,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这不是天才,而是个怪胎了。而儿子这么多天来的种种反常举动,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不为别的,一切都是为了钱。他没想到他的亲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悲伤再一次泛滥起来,他痛心疾首了,何苦要如此催逼呢,你就这么急吗,儿子,我的亲儿子,我只有你这个儿子,以后,哎,还不全都得交给你?他眼里突然浮现出儿子那张日益冷漠的脸,他看见他的亲儿子在笑呢,他显然是在怀疑他,怀疑他不知道还有多少私生子呢。王八蛋!
方友松突然觉得眼睛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痒,他使劲一揉,涨满了眼眶的泪水被揉碎了,连带着把浮在眼前的一切也模糊了。这个一直坚强而且清醒地活着的男人,是不会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的,然而现在,他是真的有了些恍惚之感。
黄岚已经敲了几次门了,她知道老板在办公室,但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这让她有些急了,心想老板不会出什么事吧。正踌躇时,方友松把门打开了。
“什么事?”方友松脑袋向后仰了仰,似乎想透一口气。
黄岚一眼看见老板通红的眼眶,想说什么,又犹豫起来。方友松示意她说。
“有个姑娘想见见您。”黄岚轻声说。
“不见!”
“是薛市长的女儿。”黄岚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方友松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的光。“她要见我?她没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只说要和您亲自谈谈。”
方友松皱起眉头思忖片刻,然后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一下,“好吧,你让她进来。”
门开着,方友松看到一个姑娘在黄岚的引领下,从走廊里走过来,薛城走进来时让室内的光线陡地增亮了。薛城永远都是最时髦最气派的,这姑娘今天真是把自己打扮得光彩夺目了,一身白领小姐的洋装套裙,勾勒出修长的身形。看那脸上的庄重神情,仿佛不是随便来谈点什么小事,而是来完成一次命运的交接仪式。
方友松做了个客气的手势,请她在大班台对面坐下。黄岚也殷勤地给她泡上了茶。
方友松明知故问:“小姐贵姓?”
“我叫薛城,和方世初是中学同学。”
看得出她是说惯了直话的,一点也不想绕弯子。但方友松还得绕,你想要琢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绕弯子,很多细节都绕出来了,而一个人最真实的东西,性情、阅历、修养,恰恰都保留在这些细节中,而且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梦城 第十七节(2)
“你是来找世初的吧?”
“不,找您。”
方友松递给她一支烟,“抽烟吗?”
“不抽,”薛城摆了一下手,说,“我劝您最好也不抽。想提神,最好是喝咖啡。”
方友松点上烟,叼上,眯缝着眼睛问:“你爸抽烟吗?”
“原来抽,现在不抽了。”
“你不让他抽?他是不是有点怕你啊?”
“他怕死,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方友松笑了一声,气氛随之轻松起来,这姑娘的确没什么心计。他把抽了一口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却还有一缕缕余烟在飘着。他盯着对面的姑娘足足看了一分钟,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刚才看了我这么久,难道还没看出来?”
“这,我还真没看出来。”
“一个现代化的管理人才,MBA工商管理硕士,难道不是贵公司最需要的吗?”
方友松眼里再次闪现出惊讶的神色,但立刻掩藏住了,“对,我们很需要这样的人才,但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们公司呢,说穿了,我不过是一个农民,个体户。”
“但您现在是梦城的首富!”
“呵呵,”方友松忍不住笑了,又问,“可是,我一个农民能够成为你说的首富,这又怎么解释呢,薛小姐?”
“很好解释,那是因为您看准了时机,并且牢牢地把它抓住了。”
“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投机商人?”
“不光是您,中国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大多是投机商,他们是靠勇气而不是靠管理才能致富的,而且背后的猫腻很多。如果现在,还想靠这样的老一套,我敢说是很难成功了。为什么那些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又一个个地垮掉了?您想过没有,这其中有比您做得大得多的……”
方友松耐心地听着,抽着雪茄,脸上挂着白痴一样的笑。这个人善于装傻,事实上他已经有点坐不住了,这姑娘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她表现出来的自信不是无知的狂妄,而是对未来社会一种预见性的把握。看得出她在这方面确实是下了工夫的。方友松站了起来,掩饰不住激动地踱了几步,忽然又站住,咄咄逼人地问:“我很欣赏你的这些理论,但却只能在一个公平的社会里才有可能实用,你认为在我们现在这种状况下,你说的这些真的行得通吗?”
高傲的薛城把一直仰着的头下意识地低了一下,但很快又昂起来了。她有些低沉地说:“说实话,这也是我最痛心的地方,中国最优秀的商业头脑都被不公平的竞争摧毁了。但我也相信,投机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现在如果还有谁相信一夜暴富的奇迹,这个人的智商肯定是有问题了。更多的,可能还是您这样的人,一边寻找投机的机会,一边跟在社会发展后面慢慢调整自己,但这样是很难再做大的……”
这话太犀利了,瞬间像是把方友松的衣服完全剥光了,在这样一个姑娘面前,你就是想掩盖什么也无法掩盖,方友松那些自以为很有层次感的运作,那些自我陶醉的公关与精心算计,突然就被简化得单调乏味了,甚至是有点厚颜无耻了。他这些年来赚的钱,按照薛城的逻辑,简直没有一分钱是干净的,背后无不暗藏着不光彩的一面。
薛城继续说:“看一个企业是不是有现代精神,就是看它有没有超越性,超越现实社会,走在时代前面,把时间和智慧都投在还没人干过的事上。如果一味地等待时机,等到无机可投了,就会出现危机。而我,可以来帮您做这些工作。”
这已经是毛遂自荐了,她把这话一说,就两眼放光地等着方友松的回答了。
但方友松却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说:“你刚才讲的这一套,我觉得是一场豪赌,你还是另找高明吧,我怕是没有这样的实力。”
薛城一下子泄了气,但忍不住又挑衅性地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太年轻了?现在美国纳斯达克的一代,三十五岁就该退休,要去加勒比海岸度过下半生了。”
方友松摸了摸脸上的胡茬说:“我已经五十三岁了,看来我实在太老了。”
薛城不想自己就这样被拒绝,她脸上露出了执拗的表情,挽救似的表情,还要说什么,方友松却把她制止了,他下逐客令了:“对不起,薛小姐,还有个客户等着我,改日再谈,改日再谈……”
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