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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处为什么不修理?”
“你是指这座老楼?”
“当然包括它。”
“世上最难以沟通的是人类,这是总原因。具体原因嘛,一是没有电死过人,二是我没报告过漏电情况。哦,我知道你又要问为什么。”孟中天顿首沉默,“身边有这么多神秘莫测的现象,我喜欢它们。它们从来不会伤害我,反而使我思考许多东西。所以,我不希望它们消失。”
我注视着孟中天冷峻的脸,预感到他是个很有内在力量的人。最初我以为他肯定寂寞,我就是怀着点悲天悯人的心情进来的,和他聊聊,甚至暗藏优越感。现在看来,他可能什么都有,偏偏就没有寂寞。
谈话中断,他也在注视我。
于是我们仿佛在进行一场精神交锋。我也注视他,把握自己别过分。
这一刻也许会决定我们以后的关系。
“噢,你等一下。”
我惶然地起身跑开,回屋去拿那包茶叶。我厌恶他那夜兽般幽绿冰冷的眼睛,同时又觉沮丧。这个孤傲强硬的失败者!人和人果然最难沟通。
“老吴托我带点东西给你。吴紫林。”
孟中天接过嗅了嗅:“铁观音。可惜我没什么东西给他。”随手放到桌上。
我建议道:“可以给他写封信嘛。”
“真的,我还从来没给他写过信呢,十六年喽。要是我给他去封信,告诉他我如何倒循,他会很愉快的。”孟中天眼内露出些笑意。“我准备让他愉快一下。现在他当什么?”
“股长。”我加重语气,“老股长啦。”
“和我预计的一样。十六年前,我和他分手时曾经预言:如果我不离开,将来我和他,一个会当团长,一个会当政委。要是我离开团里,我还是我,而他呢,最多只能当个股长。”孟中天笑笑,“他只有在别人的牵制和鞭策下才能成事,他没有驾驭一方天下的性格。”
我吃惊又愤怒。孟中天对股长的评价甚为精当。但他沦落到如此地步还在弹贬旁人,可见沦落得应该。
孟中天又问起团里几位老资格。我一一介绍他们的近况。孟中天也一一做出简评。‘
“不出所料。”
“此人失意时是人才,得意时是贾才,一颗野心两副面孔,我最善于治理此类人物。”
“此人当团长稍感过分,当个副师长较为恰当。他不善当正职。选他当团长,定是师里用他在遏制旁人。而这位旁人,能力绝对强于他。”
“哼,貌似高明。一望而知,用意是养寇自重罢了。上面绝不会让他把对立面放倒,这样才会有全局平衡,便于领导。他如思考得再深些,就该懂得恰好用同类方针来以下制上,驾驭上头领导。”
“愚蠢!千万不能把亲密战友要来做搭档,这样既坏了工作,又丧失友情,必有反目成仇的一天。两强相斥,必须远远分开——也即让他们远远地竞争才妥。”
他完全是用高层领导的口气说话,只不过更加露骨更加锋利罢了,因此也更有魅力。我任凭他尽情地议人议政,准确深刻刺激。过去对团里风云人物的许多不解处,经他戳戳点点,竟如墙上的灰浆饰物坍落,显露出原本简单的面目。
孟中天唱叹:“十六年了。一言以蔽之:各有所得,各有所失,祸福相依,殊途同归罢了。”
“我在你以前的宿舍住过两年。”
孟中天眼内发亮。那是隐藏着的兴奋。
“没想到,”我说,“如今又和你住一块。”
孟中天忙道:“解释一下,让我住这幢破旧老楼里,并非对我薄情。前几年,我大权在握时,也是住在这儿。办公室多次提出要给我调房,我也没调。重要的不是住房,而是住在房里的人。和那时相比,我房内的陈设只拆除了两架电话。唔,你接着说。不要想好了再说,最好想到什么说什么。无心才是真言。”
“那问房子先后住过许多人,……”
“关键是住过我。也许可以算上你,对吧?”
“房子有些潮,结构不对称。”
“结实。”
“隔音效果好。地处最西头。人们不常来……”
“独处!”‘
听声音孟中天有些焦急。他总是把我后面的意思提前捅破。我感到他在鞭策我,尽管不那么说。
“我在要离开团里的最后一天,在无聊中观察房子。在窗框缝隙里发现个纸卷,那是半张军用地图。通过那条缝隙,正好可以望见莲花山觇标。接着,我又从墙上拔出衣架,发现从中间小窟窿里可以望见第二觇视点——秀岭觇标。自然,我在地面上找到了你当年钉立的座标点,……”
“东经一百一十五度二十四分三十七秒,北纬三十度十七分九十六秒。这是我在星球上的位置。”孟中天轻轻背诵。
“它们居然还在呵。”
“我有两点不理解。”
“请讲。希望是深刻的疑问。”
“首先,你测量自己的精密到极致的座标点,究竟是为什么?”
“问得好!”
“我是作训参谋。一般性业务自信不比你差。我知道,要在一座四面封闭的屋内测点完全不可能。而你竟然在墙上开辟了两个觇视孔,这两个觇视孔显然是一次成功的。我知道在判断方位、选择位置、把握角度等等问题上你费过多少心思。否则,不可能开孔就见远处的觇标。你的直感是惊人的准确。各项条件也具有惊人的难度。你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多精力测算自己位置?”
“如果你当时间我,我还真答不上来。当时我一面干着一面嘲笑自己神经病,毫无价值毫无目的,却耗费了我许多精力。当时我只有一股兴趣,或者是一股激情。当时我在脱衣服,一颗钮扣从身上掉下来,恰巧掉在我两脚中间。我一下子震动了:这就是我的位置中心,自然也是地球的某一点。我对其它物体的位置知道的那么多那么精确,还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呢。所以我下决心搞出自己的精确位置。其误差一定要小于那只小钮扣,于是就不顾一切地干起来。现在,我明白自己当年的心理状态了。唉,第二个问题?”
“你还没回答第一个啊。”.
“还是不回答的好。”孟中天亲切地拒绝。
“我希望我们平等交谈。坦率地讲,我一进屋就感觉到我俩的精神优劣了。你虽然倒了大循,可你还始终让自己在别人头上盘旋。你自以为跌跟头也跌在别人头上一万公尺处。你总是想抢在别人洞察你之前洞察别人。你根本不考虑别人对此有何感受。你用自己的素质征服了老同事之后,对他们的怀念、诅咒、钦佩不屑一顾。你住在这快腐烂的房屋品尝自己的强悍精神。你……”
没等我发泄完,孟中天已经在轻声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了,我不得不中止发泄。由此又证明他比我厉害:让我在兴头上自动住嘴,重新追上他的思绪。
“只有一个解释:那时的孟中天展示了超出一般人的性格。敢于为那些对别人毫无意义而对自己精神上非常重要的事情而狂热。不管别人如何评价,只顾放胆去做。那时的孟中天已经开始喜欢身处绝境,被迫进行超常的努力和创造。那时的孟中天不惜一切要实现自我愿望,这在‘一切服从上头’的军营里是非常难得的。那时的孟中天并没有认识到这些,但在盲目地追求这些。这种人,很了不起也很危险。”他语气那样诚恳。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在屋里找不到第三觇视点?你靠什么检验测算成果呢?”
阵中天哈哈大笑:“你找了多久?”
“一个下午。”
“真对不起,根本没有第三觇视点。因为我根本不要检验!”
“这样可靠吗?”
“我们思考方法不同。不错,所有教材上都规定两点交叉,第三点检验。所有人都认为觇视点越多,交会点越精确。这已成定理。我们为什么不换个想法:觇视点越多,带进的误差不是也越多吗?两百个觇视点的平均误差,并不一定小于两个觇视点的绝对误差。也许,觇视线越多,交会点越模糊,反而不如两条觇视线相交清晰。我们许多工作,就是把原本好解的事变得不好解,然后费尽心力去解。而且,这种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的功夫,往往被称为领导艺术。”
我掩饰自己的窘迫。孟中天的思考方法让人既难以接受又难以驳斥。但是,他敢这么想,这就够使人敬佩。我对测绘业务中诸多灿若星座般的天条,从来都是努力精通它们,不曾有一次冒犯。
我也有异样的感受:由于我没有冒犯它们,所以我对敢于冒犯它们的人,隐隐嫉恨。……倘若那冒犯者是我,该多好呵。
“你还发现过什么?”
“没有了。”你那屋里有那么多值得发现的吗?见鬼!我想。
“再想想。请。”孟中天远远地朝我面前泡好的铁观音点动食指。
“想不出来。”
“墙上。西面墙上。”
“有一块大水渍。从天花板自上而下渗出来。干透之后,已经固定位了。”
“它像什么?”
我蓦然惊觉:“非洲大陆!妈的,简直像极了。”
“相当于一比四百五十万的非洲地形图。上北下南右东左西,惟妙惟肖啊!我测量过,它的西海岸线——也就是濒临大西洋沿线,几乎丝毫不差。它的东海岸线——也就是濒临印度洋沿线,起伏小有出入,也在百里以内。这样一块非洲地形图,竟然是雨水渗透造成的,浑然天成,不可思议……”
“真没发现。”我愧恨不已。那水渍足有半人高,天天挂在我眼前,而我居然能保持平静达两年之久,没能看出奥秘。
“极其偶然,是吧?只要人一这么想,就完了,就视而不见,内心封闭。永远只会观看,不会发现。”孟中天微笑着示意,“请你再看看那个墙角。”
我在屋内寻视,立刻被西北墙角吸引住。那里也有一块灰黄的水渍,从天花板往下渗透。我高声道:“阿拉伯半岛!”
“正确。它正在消失,同时在南移。请再判断一下比例。”
“大概,一比一百五十万吧。”
“差不多。真像从地图中撕出来贴在墙上。精彩的蠕动的活物!你注意一个明暗变化:西南边缘,颜色较深部分,可以看做是希贾贾兹山脉。中部的过渡色,是大沙漠。东部最明亮的区域是海拔不足二百米的平原。”
“有意思。”
“它和面积达二百七十万平方公里的世界上最大的阿拉伯半岛,有着共同成因。”孟中天用平静的声音说出骇人的结论。又注视我的反应。
我保持沉默。实际是有礼貌的抵制。
“吴紫林肯定告诉过你,我发现了地球形态的若干奥秘吧?”
“当然。”
“你还记得是哪些奥秘吗?”
“记得。”我复述了一遍。
孟中天合目顿首:“这些奥秘,不知诱惑了多少代人。无数科学家试图认识它、解释它,憔悴而死。至今无人能够成功地解释其形成原因。”他停顿半晌,“我能解释这些奥秘,并且能够说明地球上全部海洋与陆地的起源、变化及未来趋势。”
我震惊了:“能大致说说你的理论吗?”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