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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们家的厕所,这是这条巷子里所有人家的厕所。你会看到,十一户人家的马桶都要从你们家门前经过,我可以告诉你,天暖的时候,这里的味道可够受的,实在是够受的。现在是十二月份,感谢上帝,天气还很寒冷,圣诞节临近了,厕所还不算糟,可到时候你就需要戴防毒面具了。就这样吧,晚安,太太,希望你在这里住得开心。
妈妈说:等一等,先生,你能告诉我谁负责打扫这个厕所吗?
打扫?啊,老天,这可是个好事,她说打扫。你是在开玩笑吧?这些房子都是维多利亚女王那个时代建的,要是说有人打扫过厕所的话,那一定是谁深更半夜趁没人时干的。
说完,他拖着步子,独自大笑着走了。
妈妈回到椅子上,拿起她的茶。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了,她说,这个厕所里什么病都有,会害死我们的。
爸爸说:我们不能再搬家了,上哪儿去找一星期六个先令的房子?我们自己来打扫厕所,烧几桶开水倒进去。
啊,我们来打扫?妈妈说,上哪儿去弄煤、泥炭和木块来烧水呀?
爸爸没有说话,他喝完茶,开始找钉子,要把一幅画钉到墙上。画中的那个男人有一张瘦瘦的脸,戴着一顶黄色的无檐帽,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爸爸说他是教皇利奥十三世,是劳动者的伟大朋友。这幅画是他在美国捡到带回来的,一个不关心劳动者的家伙扔掉了它。妈妈说他净说该死的废话,他说她不应该在孩子们面前说“该死的”这种字眼。爸爸找到一颗钉子,但没有锤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往墙上钉。妈妈说他可以到邻居家去借一把,他说不要向陌生人借东西。他把画铺在墙上,用果酱瓶底楔钉子。果酱瓶碎了,划破了他的手,一滴血滴到教皇头上。他用擦盘子的抹布把手包起来,催促妈妈:快,快,趁血还没干,把它从教皇头上擦掉。她用衣袖擦血,可袖子是羊毛的,血滴反而扩大了,弄得教皇半边脸上全是血污。爸爸说:我主在上,安琪拉,你完全毁了教皇。她说:哎呀,别啰唆,哪天我们弄些颜料把他的脸修修就是啦。爸爸说:他是惟一一个曾跟劳动者做朋友的教皇,要是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人来,看见他浑身是血,我们该怎么说啊?妈妈说: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血。一个男人连钉子都钉不好,真是悲哀!它可以让别人看看你多没用。你干脆下田种地去吧,反正我也不在乎。我的后背有些痛,要去睡了。
啊,那我怎么办?爸爸问。 。 想看书来
把教皇拿下来,藏在楼梯下的煤坑里,在那儿人们看不到他,他也受不到什么伤害。
我不干,爸爸说,这样会倒霉的。煤坑不是教皇待的地方。教皇高高在上,他就该高高在上。
随你的便,妈妈说。
没错,爸爸说。
这是我们在利默里克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女孩子们都跑到路上,一边跳绳一边唱着:
圣诞就要来临,
鹅儿长得肥肥,
请放一个便士,
在老人的帽里。
没有一个便士,
半便士也还行,
半便士也没有,
愿上帝赐福你。
男孩子们拿这些女孩子们取笑,大声叫道:
让你妈妈倒个霉,
出恭出在茅坑外。
妈妈说圣诞节她想好好吃上一顿,可是奥里弗和尤金死后,职业介绍所就把救济金减到十六先令,这点钱又能干什么呢?付掉六先令的房租,还剩下十先令,这对四个人来说有什么用呢?
爸爸找不到任何工作。从周一到周五他通常起得很早,生着炉子,烧上开水沏茶和刮胡子。他穿上衬衫,扣好领子,系好领带,戴上帽子,去职业介绍所签领救济金。不戴好衬领和领带,他从不出门。一个不戴衬领和领带出门的男人是不自重的。职业介绍所的办事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告诉你,兰克面粉厂或利默里克水泥公司有活儿干,就算是个体力活儿,如果你不戴衬领和领带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会怎么想呢?
老板和工头总是很看重他,说准备雇用他。但是,他一开口,听到他那北爱尔兰的口音,他们便改雇一个利默里克人,这就是他在炉火旁对妈妈的交代。妈妈问:你为什么不能穿得像个正儿八经的工人呢?他说他永远寸步不让,永远不让他们知道他是个工人。她问:你为什么不试着像一个利默里克人那样说话呢?他回答他永远不会那样低声下气,他一生中最大的悲痛,就是他的儿子们现在正遭受着利默里克口音的摧残。她说:对你的痛苦我表示遗憾,希望这就是你的全部痛苦了。他说将来有一天,在上帝的保佑下,我们将告别利默里克,远离那害人的香农河。
我问爸爸“摧残”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病痛,儿子,还有不舒服的事情。
爸爸不出去找工作时,他就长途散步,走上好几英里到乡村去,问农民们需不需要帮忙,他是在农场长大的,什么农活儿都会干。一旦他们雇用他,他就戴着帽子、衬领和领带立即开始干活儿。他干活儿极其卖力,一干就是很长的时间,最后农民们不得不让他停下来。他们很奇怪,这样的大热天,一个人怎么能不吃不喝地干那么长时间的活儿。爸爸只是笑笑。他从不把在农场挣的钱带回家,这些钱似乎和救济金不一样,救济金是应该带回家的,而在农场挣的钱都被他送进酒吧喝掉了。要是晚祷钟敲响六点,他还没有回家,妈妈就知道他这一整天都在干活儿。她希望他能想到自己的家人,抵制住酒吧的诱惑,哪怕一次也好。她希望他能从农场带些东西回来,像土豆、卷心菜、萝卜、胡萝卜之类的东西。可是,他从不往家带任何东西,因为他不能向一个农民卑躬屈膝地讨要东西。妈妈说她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乞求食品票券就没事,让他往口袋里塞几个土豆却不行。他说男人不一样,必须得保持尊严,应当戴好衬领和领带,维护自己的体面,永远别开口讨东西。妈妈说:但愿这样能让你保持高贵。
花完在农场挣的钱,他就一路哭唱着爱尔兰和他死去的孩子们———更多的是爱尔兰,摇摇晃晃地回家。要是他唱的是罗迪。迈克考雷之歌,那意味着他今天仅仅挣到喝一两杯的钱。要是他唱的是凯文。巴里之歌,那意味着今天的收获不错,现在他已酩酊大醉,准备把我们叫下床,排好队,发誓为爱尔兰去死,除非妈妈警告他别骚扰我们,不然就用火钳捅他的脑袋。
你不能这样做,安琪拉。
我还不止这么做呢。你最好废话少说,给我睡觉去。
睡觉、睡觉、睡觉,睡觉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去睡觉,我还是得再起来,我没法在一个河水放着毒气的地方睡觉。
他上了床,用拳头擂打着墙壁,唱起一首悲歌,睡着了。天一亮,他就起床,因为不应该睡到日上三竿。他叫醒我和小马拉奇,我们都很疲倦,夜里他又是说又是唱的,弄得我们都没睡好觉。我们抱怨说头晕,说困,但他一把掀去盖在我们身上的外套,强迫我们起床。正是十二月,天气冷得要命,都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我们往卧室门边的马桶里撒完尿,跑下楼,到炉火旁取暖,爸爸这时已经生了炉子。我们在门边水龙头下的盆里洗脸洗手。水管用麻绳圈和钉子吊在墙上,周围的地板、墙壁、搁脸盆的椅子全是潮湿的,水龙头流出的水是冰冷的,冻得手指都麻木了。爸爸说这对我们有好处,可以让我们变成男子汉。他把冰冷的水泼在自己脸上、脖子上和胸脯上,让我们看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在炉子上暖手,可不能耽搁太久,还得喝茶、吃面包,再去上学。饭前饭后,爸爸都要我们做感恩祷告。他嘱咐我们在学校要做个好孩子,因为上帝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稍有不听话的地方,我们就会被送进地狱,在那里可用不着担心寒冷了。
说完,他笑了。
圣诞节前两周,放学后,我和小马拉奇冒着大雨回家。我们推门进屋,发现厨房已变得空空如也。桌椅和箱子都不翼而飞,炉栅里的火也熄了。教皇还留在原处,这说明我们没再次搬家,爸爸搬家是永远不会丢下教皇的。厨房的地面湿了,到处是小水洼,墙壁上闪着湿漉漉的光。楼上传来嘈杂的声音,我们跑上楼,发现了爸爸妈妈和不翼而飞的家具。这儿的炉栅火光熊熊,又舒服又暖和,妈妈在床上坐着,爸爸在炉火旁看《爱尔兰新闻》,嘴上还叼着香烟。妈妈告诉我们发了可怕的大水,雨水顺着房前的过道涌进门。他们想用破布挡水,但是破布免不了湿透,雨水还是流了进来。加上大家倾倒马桶,那水可够糟的,厨房里弥漫着令人头晕的臭味。她认为只要下雨,我们就应当待在楼上。我们可以暖暖和和地度过冬天,等春天到来,墙上或地上干了点,我们再下楼去。爸爸说这就好比出国度假,到像意大利那样温暖的地方旅行。从此,我们就把楼上叫做“意大利”。小马拉奇说教皇还在楼下的墙上,他会被冻透的,我们不能把他带上来吗?可是妈妈说:不,他要待在原来的地方,我不想让他在墙上盯着我睡觉。我们一路上拖着他,从布鲁克林到贝尔法斯特,再从都柏林到利默里克,难道还不够吗?我现在只想要点安宁、清闲和舒适。
妈妈带我和小马拉奇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排队,看看能不能弄到做圣诞大餐的东西———一只鹅或者一块火腿。但是协会的人说,今年这个圣诞节,每个利默里克人都要在绝望中度过,他给了她一张迈克格拉斯商店的票券,还有一张肉铺的票券。
没有鹅,肉铺老板说,也没有火腿。你带着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票券来,别指望会拿什么太好的东西。你现在能换的,就是黑布丁、牛肚或者羊头,猪头也不错,太太。猪头好得
很啊,肉很多,孩子们爱吃。把猪脸上的肉切成薄片,抹上厚厚的芥末酱,简直就像上了天堂。虽然我猜美国人不爱吃这东西,他们喜欢牛排和各种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或是水里游的禽类。
他告诉妈妈,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吃上炖猪肉和香肠。如果她聪明点的话,就该趁猪头被领光前先拿一个回去,利默里克的穷人们抢得正欢哩。
妈妈说圣诞节不该吃猪头,他说这可比很久以前住在伯利恒寒冷马房里的圣家强多了。如果有人送给他们一个肥肥的猪头,他们才不会抱怨。
是的,他们不会有怨言的,妈妈说,可他们从来就不吃猪头,他们是犹太人。
这和猪头有什么相干?猪头就是猪头而已。
可犹太人就是犹太人,这违背他们的宗教信仰,我理解他们。
肉铺老板说:在犹太人和猪这方面,你算是个行家。
我不是,妈妈说,不过在纽约的时候,我们倒有一个叫莱博威茨的犹太女朋友。要是没有她的话,我不知道我们今天会怎么样。
肉铺老板把猪头从架子上拿下来,小马拉奇说:噢,瞧这个死狗。老板和妈妈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用报纸把猪头包上,递给妈妈,说:圣诞节快乐。随后他又包了一些香肠,对她说:拿这些香肠去,当你们的圣诞节早餐吧。妈妈说:啊,我买不起的。他问: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