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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上帝会给的,他让我跪在厨房的地板上。他扮演牧师,因为他脑子里有全套的弥撒祷文,他说一句我答一句。他用拉丁语说上句,“我将进入天主的圣坛前”,我就得接上下文,“到使我青春欢乐的天主前”。
每天晚上喝完茶后,我就跪着学拉丁语,他不让我动弹,直到学得没一点错误为止。妈妈说他至少可以让我坐下,他却说拉丁语是神圣的,需要跪着学习和背诵。你见过教皇一边讲拉丁语,一边坐着喝茶吗?
拉丁语很难,我的膝盖又疼又痒,真想到巷子里玩一会儿,尽管我仍然想当辅祭,帮助牧师在圣器室穿上祭袍,像我的伙伴吉米。克拉克那样,身披红白相间的耀眼袍子走上圣坛;用拉丁语应答牧师,把那本大书从圣体龛的一边移到另一边;往圣杯里倒水和葡萄酒,往牧师的手上倒水;献祭礼时打铃,祝祷式上跪下、鞠躬、上香;牧师布道时,正儿八经地坐在一边,掌心放在膝上。在圣约瑟教堂里,人人看着我,仰慕我。
两个星期来,我已经把弥撒仪式都记在脑子里了,是该到圣约瑟教堂去找司事的时候了,斯蒂芬。凯里是辅祭的负责人。妈妈给我补袜子,还往炉子里多加了些煤,用来加热熨斗,给我熨衬衫。她烧了热水,把我的头、脖子、手、膝盖,和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擦洗了一遍,弄得我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她对爸爸说,不想让人家说她的儿子脏兮兮地登上了圣坛。她真希望我的膝盖上没有那些伤疤,那是我乱跑乱踢盒盒罐罐,佯装自己是世上最牛的足球运动员时跌倒弄的。她真希望我们家能有一点头油,别只用水和口水制服我那像草席上的黑麦秆一样支棱着的头发。她警告我去圣约瑟教堂时,说话要大声一些,不要用英语或拉丁语咕咕哝哝的。她说:非常遗憾,你的首次圣餐礼服穿不上了,不过你不用害羞,你出身于迈考特和西恩家族这样良好的血统。我母亲的娘家盖佛尔家族,在利默里克曾经拥有数不清的土地,后来被英国人抢走了,给了伦敦的强盗。
爸爸拉着我的手,穿过几条街道,人们都看着我们,因为我们在反复说着拉丁语。他敲了敲圣器室的门,对斯蒂芬。凯里说:这是我儿子弗兰克,懂得拉丁语,想当辅祭。
斯蒂芬。凯里看看他,又看看我。他说:现在没空缺。说完便关上了门。
爸爸仍然拉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攥得生疼,我都要喊出声来了。回家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他摘掉帽子,坐到炉子旁,点着一支“忍冬”。妈妈也在抽烟。怎么,她说,他能当上辅祭吗?
没空缺。
噢,她继续抽着她的“忍冬”,我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吧,她说,这是阶级歧视。他们不想让穷巷子里的男孩上圣坛,他们不想要满膝疤痕、头发支棱着的孩子。啊,不行。他们想要的是抹着头油、穿着新鞋,而且父亲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工作稳定的漂亮男孩。就是这么回事,这种势利的信仰实在很难坚持。
唉呀,没错。
咳,唉呀没错个屁,都是你说的,你可以去找牧师,告诉他,你有一个满脑子都是拉丁语的儿子,他为什么当不上辅祭?他要那些拉丁语有什么用?
唉呀,他长大也许会当上一名牧师的。
我问他,我是不是可以出去玩玩,当然,他说,出去玩吧。
妈妈说:你出去玩更省事!
妈妈的歌唱
奥尼尔先生是学校四年级的老师,我们都叫他“小不点”,因为他个头很小,像个小数点。他在惟一一间带有讲台的教室里讲课,这样他可以站得比我们高一些,用他的白腊树枝威胁我们,让所有的人看着他削苹果皮。九月开学的第一天,他在黑板上写了三个打算一直留到年底的单词:欧几里得、几何学、白痴。他说要是他抓到哪个男孩动了这几个单词,那个男孩就将靠一只手度过余生。他说任何一个不懂欧几里得定理的人都是白痴,现在,跟着我说,任何一个不懂欧几里得定理的人都是白痴。当然,我们都知道什么是白痴,因为老师
们一直告诉我们,我们就是白痴。
布兰登。奎格雷举起了手:先生,什么是定理?还有什么是欧几里得?
我们期待着小不点向布兰登抡起棍子,就像别的老师在被提问时所做的那样。但是,他却带着微笑望着布兰登:噢,好吧,这儿有个男孩有不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布兰登。奎格雷,先生。
这将是个前程远大的孩子,他的前程会怎么样,孩子们?
远大,先生。
确实,他将会前程远大。想认识欧几里得的好处、优雅和美妙的孩子,只能走“上进”这条路。这孩子只能走哪一条路,孩子们?
上进,先生。
没有欧几里得,孩子们,数学就是站不住脚的可怜虫;没有欧几里得,我们就无法远游;没有欧几里得,自行车就不会有轮子;没有欧几里得,圣约瑟就不能成为一个木匠,因为木工活儿就是几何学,几何学就是木工活儿;没有欧几里得,咱们这所学校就没法盖起来。
帕迪。克劳海西在我身后咕哝:去***欧几里得。
小不点冲他大吼:你,男孩,叫什么名字?
克劳海西,先生。
啊,这孩子竟然用一只翅膀飞翔,你的另一半教名呢?
帕迪。
帕迪就完啦?
帕迪,先生。
那么,帕迪,你在跟迈考特说什么呢?
我说我们应该跪下,感谢上帝给了我们欧几里得。
说得好,克劳海西,我看见谎言正在你的牙缝里溃烂。我看见了什么?孩子们?
谎言,先生。
谎言正在怎么样,孩子们?
溃烂,先生。
在哪儿?孩子们,在哪儿?
在牙缝里。
孩子们,欧几里得是一个希腊人。克劳海西,希腊人指的是什么?
某一种外国人,先生。
克劳海西,你真是个呆瓜。那么,布兰登,你肯定知道希腊人指的是什么?
是的,先生,欧几里得是希腊人。
小不点冲他微微一笑,他对克劳海西说,他应该以奎格雷为榜样,奎格雷知道希腊人指的是什么。他并排画了两条线,告诉我们这是平行线,既神秘又有魔力的是,它们永远不会相交;就算被延长到无限远,被延长到上帝的肩膀上,它们也不会相交。孩子们,这是一条很长的路,虽然有个德国犹太人正在用他对平行线的见解打翻整个世界。
我们听着小不点的讲话,纳闷这些跟德国人到处进军、到处轰炸的世界形势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能亲自问他,但可以让布兰登。奎格雷去问。谁都看得出布兰登是老师的宠儿,这说明他可以问任何问题。放学后,我们告诉布兰登明天他必须问个问题:在德国人到处狂轰滥炸的时候,欧几里得和那些可以永远延长的线有什么用处?布兰登说他不想当老师的宠儿,他不需要这个,他不想问。他害怕要是问了这个问题,小不点会揍他。我们说,要是他不问这个问题,我们就会揍他。
第二天,布兰登举起了手。小不点冲他微微一笑。先生,在德国人到处狂轰滥炸的时候,欧几里得和那些可以永远延长的线有什么用处?
微笑不见了。啊,布兰登,啊,奎格雷,啊,男孩们,啊,男孩们。
他把棍子放到课桌上,站到讲台上,双眼紧闭。欧几里得有什么用处?他说,用处?没有欧几里得,梅塞斯密特战斗机就永远不可能上天;没有欧几里得,喷火式战斗机就不可能在云朵间穿梭。欧几里得给我们带来了好处、美妙和优雅。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孩子们?
好处,先生。
还有?
美妙,先生。
还有?
优雅,先生。
欧几里得自身是圆满的,用起来也是极灵光的。你们明白了吗,孩子们?
我们明白了,先生。
我有些怀疑,孩子们,我有些怀疑,孩子们。热爱欧几里得的人就要在这个世界上忍受孤独了。
他睁开了眼,叹了口气,你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里隐隐有一滴泪光。
这天,帕迪。克劳海西正要离开学校,却被教五年级的奥狄先生拦住了。奥狄先生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克劳海西,先生。
你在哪个年级?
四年级,先生。
那么告诉我,克劳海西,你们老师给你们讲欧几里得了吗?
他讲了,先生。
他讲的什么?
他讲他是希腊人。
他当然是希腊人,你这个不可救药的“阿麻蛋”。他还讲了什么?
他讲没有欧几里得就没有学校。
噢,那他在黑板上画了什么吗?
他并排画了两条“就算落到上帝的肩膀上,也永远不会相交”的线。
圣母啊。
不是圣母,先生,是上帝的肩膀。
我知道,你这个白痴,回家去吧。
第二天,我们的教室门口一阵喧哗,奥狄先生在嚷嚷:出来,奥尼尔,你这个投机分子,你这个懦夫。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门上的玻璃窗碎了。
新校长奥哈洛伦先生正在说话:好了,好了,奥狄先生,冷静一下,不要在我们的学生面前争吵嘛。
好吧,可是,奥哈洛伦先生,告诉他不要再教几何学了。几何学是五年级的课,不是四年级的课。几何学是我的,告诉他去教长除法,把欧几里得留给我。他的智商只有长除法那个水平。上帝保佑,我不想让这个投机分子毁掉这些孩子的心灵,他站在讲台上乱分苹果皮,搞得学生吃了拉肚子。告诉他欧几里得是我的,奥哈洛伦先生,不然我就给他个下马威。
奥哈洛伦先生让奥狄先生先回教室,然后让奥尼尔先生来到过道。奥哈洛伦先生说:怎么样,奥尼尔先生,以前我就要求你离欧几里得远点嘛。
你是要求过,奥哈洛伦先生,你不如干脆叫我别吃苹果了。
我得重申,奥尼尔先生,不要再沾欧几里得的边了。
奥尼尔先生回到屋里,他的眼睛又泪汪汪的了。他说自从野蛮人入侵的古希腊时代以来,情况没有什么改变,那些野蛮人的名字叫古罗马士兵。自从古希腊时代以来,情况有什么改变,男孩们?
每天看着奥尼尔先生削苹果,看着长长的、有红有绿的苹果皮,特别是离他很近,闻到苹果的清香时,那真是一种折磨。要是你那天表现良好,回答出他的问题,他就让你在坐位上吃苹果皮,你就可以大胆地吃,没人来烦你;不像你拿到操场上,他们都会来烦你,给一片,给一片……最后剩给自己的,能有一寸就算很幸运了。
有些日子,问题特别难,他就把苹果皮扔进垃圾筐里,折磨我们。他从另一个班借来一个男孩,把垃圾筐里的废纸和苹果皮倒进炉子里烧掉。要不他就留给清洁女工奈莉。哈恩,让她装进帆布袋里全拿走。我们想请求奈莉给我们留着苹果皮,别让老鼠吃了,但她一个人打扫整个学校,已经疲惫不堪了。她冲我们大骂:除了看一帮赖得找苹果皮的烂小子,我这辈子还要干别的呢!走开。
他慢慢地削着苹果皮,环顾四周,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拿我们取乐,问: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