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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近在咫尺的朝鲜是中国的朋友吗？恐怕很多朋友都要笑了。关于中朝关系，下一个小节将有一些分析，这里暂且打住。
除了朝鲜，东南亚国家又如何呢？如前所述，东南亚国家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与中国存在着“大象与周围瓷器”般的敏感关系。近年东南亚一些国家与中国存在南海主权争议，在中国崛起和美国重返东南亚的背景下，中国与东南亚虽为战略伙伴关系，但其实关系的基础却相当脆弱。
那么，传统的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呢？众所周知，近年中国出于能源的需求开始重新进入非洲和拉丁美洲。虽然崛起期的中国再次进入非洲，与当年的欧洲殖民者有着本质区别，但不知怎么，原来在中国与非洲、与拉丁美洲之间存在的那种亲如兄弟的情感，似乎很难找回来了。今天，恐怕已很难想象，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国家会像四十年前那样，敲着抬着把中国送进联合国。
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朋友？国际关系一如人际关系，所谓真正的朋友就是那种“感情深，一口闷”，平日时刻惦记，关键时更可两肋插刀，有了矛盾勇于舍弃自身利益的那种哥们式的关系。今天，当我们环顾世界，好像很难找出能以这样的情感对待中国的国家了。北京有一位著名的外交关系学者，一次在香港的学术会议上被问到这一问题时他表示，中国的真正盟友是巴基斯坦。且不说这一立论是否成立，即便可以成立，中国需要的不是一个巴基斯坦，而是许多个这样的朋友。
有一位欧洲的外交官朋友私下曾对我说：“今天的中国在国际舞台上已经没有对手了。”仔细辨辨这句话的意味，真不知是赞扬还是批评，是提醒还是嘲讽。我们在国际舞台上今天“拯救”美国，明天“拯救”欧洲，后天与日本对着干，再后天又准备与某些东南亚国家干上一架，似乎是在鲜亮的舞台上独自耍大刀的一个演员。我们旁边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冷眼相看，因为谁都与我们有矛盾，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我们“陪练”。但所有冷眼旁观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潜质，那就是有可能忽然联起手来，或者一起上台，把我们这个“单独耍大刀者”拉下台，或者轮番上场与我们“陪练”，直至我们筋疲力尽，力竭而衰。
第一章 中国的战略反思（7）
请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我只是像一个医生一样，冷静得近乎残酷地在描述一种我们置身其中的状态，而我们自己可能对这种状态尚没有完全意识到。
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种我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奇怪状态呢？理论上说，一个崛起的国家周围朋友不多，这本身是一个正常的现象；但像我们这样不但朋友不多，而且处处都是潜在对手的情况，无论如何都是应当引起我们警惕的。
回头看看就在我们身边的朝鲜。
2012年2月，金正日去世两个月之后，朝鲜新领导层忽然宣布将暂停核计划，以换取美国24万吨粮食的援助。这一决定立即受到美国的欢迎。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表示，朝鲜正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那么，中国作为朝鲜多年的盟友，她的位置又在哪里呢？
最近十几年的朝核危机、中国在处理朝核危机过程中的辛辛苦苦，以及这一辛辛苦苦根本没有转变为朝鲜对中国的尊重，想必都是关心国际时事的朋友们可以体会的。2005年朝鲜首次核试验后，中国外交部在发表的声明中首次使用了“朝鲜悍然进行核试验”的字句。熟悉当代中国政治语言体系的人都知道，20世纪50到70年代，“悍然”一词在中国多被用于对帝国主义的描绘上，而绝不会用来针对自己的朋友。
“中国对朝鲜到底还有多少影响力？”这不但是西方国家提出的问题，甚至也是我们自己发出的疑问。“用鲜血凝成的友谊”对今天的中朝关系到底还有多少约束力？多少年来，中国将大量的能源和粮食源源不断地输入朝鲜，但似乎并没有换回朝鲜对中国的必要尊重。中国多年来运往朝鲜的粮食，已远远超过24万吨。朝鲜一方面需要中国的粮食、能源和经济援助，同时也需要中国在一系列事务上对其支持，但另一方面，朝鲜对中国始终存在离心离德的倾向。
2011年6月5日上午，中国国务委员、国防部长梁光烈上将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作主旨发言后的问答环节中，被问到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力，他对在座的各国军方人士坦率表示：“我们对朝鲜的影响力远远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大。但是，我们在背后对朝鲜所做的大量工作，却是你们远远不知道的。”事后，“香格里拉对话”现场的不少会议代表都在与笔者的私下交谈中，对于中国军方领导人的坦率表示赞赏。
然而，中国多年的对朝援助和对朝影响力，还有那“用鲜血凝成的友谊”，居然比不上美国的那24万吨粮食！这就是中国对朝影响力的残酷现实。
也有朋友说，今天的朝鲜是中国与美日的博弈。这就更奇怪了：你自己没有广交朋友，最后只剩下了朝鲜和巴基斯坦。由此看来，中国对朝鲜的需求似乎要超过朝鲜对中国的需求，这成了中国对外战略中一个十分奇怪的悖论。
我们在灭火，但是谁在放火？
从表面上看，这一悖论源于我们缺少朋友，或潜在对手太多。这种处处都是潜在对手的情况，某种程度上导致我们成了“灭火队员”。
从上面罗列的近年中国在周边环境中遇到的危机和挑战来看，每一次危机来临时，我们都在扮演救火队员的角色。朝鲜“悍然”发动核试验，我们要灭火；陈水扁搞台独，我们要灭火；中日民间风潮，我们也要灭火；钓鱼岛撞船风波和南海风云，我们更要灭火。这还仅仅是就外部环境而言，在内部环境里我们要时刻灭火的地方就更多了。
第一章 中国的战略反思（8）
所谓“灭火队员”，就是指我们不能预知何时、何地将要起火，而只能在起火后被动地跟在大火后面，用一桶一桶的水去灭火。这种状况的发生，首先源于我们对形势缺乏前瞻性的准确研判。或者说，形势发生之快、之猛往往超出我们的预期，也超出我们的认知水准。
更进一步说，今天的中国正在经历两个同时发生的进程，一是外部崛起，二是内部转型。中国近年的外部崛起不但迅速，而且超出我们的预期、认知乃至心理承受能力。十年前，甚至五年前我们都没有想到，中国能在外部崛起进程中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以及由成就而带来的各种压力。
对中国外部崛起的许多深层逻辑和内在规律，我们缺乏系统、深刻和具有前瞻性的研究，因而往往就成了“灭火队员”，只能被动地跟在一场接一场的大火后面“灭火”，以至于有时不但被搞得身心疲惫，心力
交瘁，而且由此而无法从容地掌控我们应有的议程，更无暇抽出精力或沉下心来，去研究一场接一场“大火”背后的深层逻辑。
更严重的是，很多时候一边我们在“灭火”，另一边却是我们自己在“放火”，或者说这边“灭火”，那边“放火”；前脚“灭火”，后脚“放火”。
举几个简单的例子。第一个例子是朝鲜半岛。如前所述，中国虽然在朝鲜半岛影响力有限，但确实做了大量辛辛苦苦的工作。2010年3月26日“天安舰”事件发生，中国也率先在朝韩之间展开调停、斡旋工作。但随后美韩在黄海举行旨在威慑朝鲜的联合军演，我们的反应却异常激烈，一时间让全世界都以为美韩军演是针对中国。而曾经给中国造成许多麻烦的朝鲜，这时却似乎可以安然藏在中国身后，躲过美韩的许多明枪暗箭。
当然，谁都知道，美韩军演“项庄舞剑”，也许“意在沛公”；何况我们曾有外敌从黄海入侵中国的悲痛历史记忆，更何况美国的航母战斗直径几已覆盖中国的辽东半岛。但是，毕竟中国周边到处都有美国的影子，钓鱼岛、朝鲜半岛、台海、南海，中国有能力四面出击吗？退一万步说，即便中国能够四面出击，这四条战线再加上美欧在全球范围内给中国的压力，而中国的背后又没有一批可以呼风唤雨、两肋插刀的哥们一样的国家，这个游戏，中国玩得起吗？
另一个例子是中国的内部环境。由于内部转型艰难，工人维权事件不断增加。这本来是一个可以在社会层面博弈和解决的问题，国家可以充当和事佬的调停角色。然而，我们往往以为这是针对国家和政权的行为，急急忙忙出动国家机器，最后在“灭火”的同时，“成功”地将矛头引向了自己，由此引发了更为错综复杂的问题。
读到这里，请不要以为我在指责任何一个具体当事人。今天的中国，某些领域发展太快，某些领域又发展太慢，以至于我们无论是发展太快还是太慢，谁都没有经验，不知道如何应对，于是就仓促应对，忙中出错。
但同时，我们又没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没有经验，仓促应对，这充其量都只是客观因素而已。主观因素还是我们对中国高速发展带来的日益错综复杂的形势，缺乏深入、系统和带有前瞻性的理论研究。请不要听到理论研究就以为是书生之见。套用一位伟人的话“没有文化的军队，是一支愚蠢的军队”，稍加改写后就可以成为“缺乏理论研究的国家发展，是盲目和充满风险的发展”。今天的中国，许多实际操作层面的问题归结到最后，其实是一个理论困惑的问题。无论是中国的外交战略、内部转型、执政党建设和转型，还是心灵的重建，甚至是民族集体精神世界的成熟，无不如此。
第一章 中国的战略反思（9）
中国的战略茫然来自何方？
我曾在本章开头提到日本缺乏战略的状况。但读了上面几个小节之后，现在也许到了我们承认中国没有战略的时候了。中国在许多内外问题上缺乏战略，不但已是公认的事实，而且也已引起中国民间的议论乃至不满。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盲目的情绪开始在民间，甚至在一部分政府和军队人士中滋生。所谓的“中国战略困境”、“中国应杀一儆百”、“中国应杀出一条血路”、“中国应持剑经商”等似是而非的观点应运而生。
如果说，缺乏战略是当下中国的现状，那么一个更大、更重要的历史背景则是：我们这个民族缺乏思想启蒙和精神洗礼的进程。在这一历史背景下，一个崛起的国家如果缺乏真正的战略，而且是深思熟虑的战略，那么就必然催生种种不甚理性和健康的所谓“战略思维”，而其后果则颇为严重，它不但会严重扭曲中国的国际形象，而且还会误导本国国民，使崛起期的国民精神状态向着更加迷茫的方向滑行。￣米￣花￣书￣库￣ ；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