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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繁花落定-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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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碧似松了口气,见我扶她,忙顺势站起,乖巧地立在白玛旁边。白玛见她瘦弱,很好奇地看着她,然后端了张椅子来,给她坐下。

剪碧见我点了头,方敢落坐,依旧一副小心翼翼惊弓之鸟的模样。我勃然大怒。这个侍女原来好生开朗来着,也不知容画儿怎么折腾过她,竟弄成这样。

容锦城自我和剪碧、容画儿说话以来便很少开口,直到此时,才轻叹一口气,道:“书儿,你其实比你母亲能干。”

我怔了怔。容锦城眼里,他心爱的不惜用任何手段得到的梅络络永远该是最好的啊?

容锦城垂下头,道:“我老了,这容家的江山,迟早要有人来顶,我本来一直担心着无人承继,现在,总算有人了。”

我迷惑地握住老父的手:“父亲,你怎么了?为什么有这些感慨来?”

容锦城轻轻拍着我的手,一笑,有些凄凉,更有些宽慰,道:“我跟你说了这许多时候的话,早知道你很聪明了。刚才你应对你姐姐,分明又有一副杀伐决断的神气,看来你的谋略,也极是超群,三娘和你姐姐虽是厉害,却不会是你对手。你远从吐蕃而来,只怕,对如何相救清遥,也已经有所计划了吧?”

我略略一滞,垂下眼睑,低低道:“我有一些想法,但想实现,却未必容易。”

容锦城苦笑道:“当然不容易。前面面对的,是目前东宫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啊,我来京城两个月,已经设尽办法,我自己也暗地里去见过皇上,他只答应我等案子完全明朗后再作判决;我又叫了你大姐请求你大姐夫到太子处去求情,其余能拜托的人也都拜托了,都不曾有用过。”

大姐容诗儿,倒是个和二夫人差不多的宽厚之人,嫁的是洋州刺史赵节,也是太子的心腹之一。只是女色在赵节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却无法摸透。但想来应该不如太子许诺的未来吧!

我捏紧了拳头,像对自己,又像对容锦城,一字一顿说道:“我一定要救出清遥!不管前面拦的是太子,还是汉王!太子会是未来的皇帝,无非因为他是太子罢了!如果他当不成太子呢?”

容锦城忙掩我嘴,低声道:“别乱说话。我们只管救人就好,谁当太子,还不一样?何况太子地位,又岂是我们所以撼动得了的?汉王,侯君集,杜如晦的儿子杜荷,长广公主的儿子、你的大姐夫赵节,包括皇上最欣赏的直臣魏征,都是太子支持者;魏王因东方清遥一事,反被皇上疑心,目前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势单力薄,能不卷入这场是非,还是少卷入得好。”

我自己也有些窒息。我,真的决定了吗?历史,这一千多年前的历史,我真的要去干预了吗?

我的面色一定也很不好看,容锦城哄着我一般柔声道:“咱们先吃饭去。”

我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真被他视同拱璧了。

饭菜极是丰盛,都是我许久不曾尝过的中土菜式,这也是我近两年来吃得最香的一次。当然,如果容画儿能够不把虚伪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我会吃得更舒坦。而三夫人却托言身体不适,未曾前来,我也不放在心上。

饭罢,容锦城亲将我送到卧室,仔细看了起居应用之物有无缺失,方才离去。

卧室之旁的房间,已经辟出来给顿珠他们住。白玛一路俱是和我睡作一处,此时卧室中也另设了一床,本来是给她睡的。但剪碧此时有了身孕,我并不放心叫她睡到别处去,跟我睡一床又怕晚上碰着她的肚子,扰了她的小宝宝,遂叫她单独睡了一床,让白玛依旧和我睡一起。好在房间极是畅朗,帏幄之前虽用檀香木雕四季花木的大屏风隔开, 地方依旧敞大。

一时净了面,卸了妆,剪碧如以前一般,腆着肚子,来为我收拾簪环,整理头发。我忙拉住她,道:“好丫头,你只坐着就好了,都是这么重的身子了!你以为我真要了你来服侍人的么?”

剪碧掩了嘴,呜咽两声,扑通跪倒在我面前,道:“小姐,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可死定了!”

我将面前边缘嵌着牡丹花枝纹理的铜镜正了一正,慢慢拔着头上的珠花发钗,道:“容画儿,欺负你么?”

剪碧解开外裳,将两只袖子翻了开来,伸到我面前,道:“小姐,容画儿,我们那夫人,便是这般待的我!”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臂!青一块,紫一块,更有锐物扎伤的痕迹,新伤叠旧伤,惨不忍睹。

我默默将剪碧拉起,推到对面坐下,苦笑道:“这容画儿,还真下得了手!我只奇怪,清遥居然不管么?”

剪碧一大汪的眼泪在眼圈里滚来滚去,道:“公子在时,容画儿自然不敢动手,顶多背后使些坏,当公子面,却是和和气气的,一副贤惠的模样。自公子出事后,她就明着说,是我使狐媚子勾引了公子,是我和小姐一起,一起害死了公子。只要听说一次公子难救,便回来好生收拾我。我的背上,腿上,也全是伤,上月被她一顿鞭子,打得差点爬不起来。如果不是小姐回来了,只怕我死了也没人知道!”

剪碧又伤又痛,又伏倒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白玛最是面冷心热之人,虽不能完全明白剪碧在说什么,也轻轻拍着剪碧肩膀,指着我用生涩的汉语道:“不怕,不怕,转世的绿度母,会护佑我们!”

常和文成公主在一起,倒也得到了吐蕃人神母般的敬仰。

我苦笑,更觉肩上好生沉甸甸。

剪碧蓦地抬起头,道:“小姐,剪碧其实并不怕痛怕苦,只是担心我这个没用的娘亲,保不住肚子里这点东方家的骨血,黄泉之下也没脸见公子!公子只怕是救不得了,我不明白夫人为何这般心狠,难道要绝了东方家最后一点血脉么?”

东方清遥救不得?我冷笑着看着铜镜里那张清绝冷冽的脸,冰寒寒道:“谁说他救不得?我偏要救!不然我又回来做什么?” 
第十六章 落梅风
剪碧眸子里闪过蓝色闪电般的光彩,突然又跪下,抹干眼泪道:“如果公子能给救出来,那剪碧便是这时候便死了,也无甚遗憾了!小姐,你救他,一定救他!”

我慢慢垂下眼睑,又是一阵酸涩泛上心头,道:“剪碧,你喜欢东方清遥?”》

剪碧一窒,瞬间僵直的脸上闪过一阵慌乱的笑容,道:“剪碧原是个下贱之人,哪配喜欢公子?只是公子既然纳了我,他便是我的夫,我的天,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动摇到我的天哪!”

我吞下满心满口的苦水,展颜笑道:“我知道了。”

剪碧却是神思不属,有些惘然地喘了口气儿,忽然又道:“小姐你别误会。剪碧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公子其实并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二小姐。公子的心里,一直只念着小姐。娶二小姐,也只为她是你姐姐来着;他纳我,则是我……我勾引了他。他常常不理夫人,只在你以前的屋子里徘徊,许多时候会喝酒,然后就睡在那里。有一次我实在不忍见他痛苦的样子,上前安慰他,他却把我当成了你……”

“你别说了!”我忽然高声喝道,握紧在手中的四蝶长银钗被我狠狠掷到铜镜里我自己那张冰冷的脸上。四只招展的蝶顿时破碎开来,剩了单独的翼四散掉落,这片片折断的翅膀,像煞了我不成片断的梦,和丝丝缕缕的伤,——狠插在心间。

剪碧惊呆了,连哽咽声都不敢发出。

白玛也从不曾见我这个与世无尤的人生过气,一时也怔怔看着我,连劝都不敢劝。

我解下外衣,慢慢道:“我累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剪碧回过神来,忙来帮我解衣;白玛铺好床,将我扶了上去,才去吹熄了那铜盘里的蜡烛。

我躺下了,冰凉的泪水,才在黑暗里徐徐淌落,慢慢洇湿绣花的软枕。

外面有寒风凛冽,呼号不已,打得窗纸扑扑作响。那枝头无数繁花,经了这般冰寒北风,一定花残粉谢,零落大半了。到清晨起来,地间必是铺了一层云锦了。

 

容家的被衾铺盖,自是最好不过的,轻软暖和,但这一夜我却睡得很不踏实,直到下半夜时,还听得剪碧在对面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不知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因为心里有事。直到风歇了,眼见霜空破晓,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等醒来时,白玛已经穿戴整齐,回头看剪碧睡得正香,遂也不去扰她,悄悄到外屋去梳了妆,那厢已有人侯着,请我去前厅用早餐了。白玛帮我披了件深蓝的斗篷,戴上风帽,才陪了我前去。

冰冷的冻土之上,果然已是锦绣一片,那冷香瓣瓣,零落尘埃,依旧绽着入骨的沁香,令人神智清明之际,不由对那落梅生出几分怜意。石板的路上,亦是飘拂着朵朵清瓣,半透明如同七彩水晶一般,令人不忍踩踏下去。

但一阵脚步声,却毫不犹疑地从另一个方向快步而来,践踏着落花,很快走到了我的面前。

“三妹,早啊!”容画儿摘了一朵嫩蕾,将那红宝石一样的颜色,凑到鼻边闻了一闻,笑道:“好香!可惜一夜风过,最招人眼的花儿全给吹落了!”

我微笑道:“吹落又如何?这落梅不也是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韵致么?何况便是零落成泥了,也不掩这满园的清香呀。”

三夫人已经神色如常,丝毫不见昨日的羞恼之色。她安安稳稳地踱着步,笑道:“三小姐的眼光倒也别致。这残花败落,居然也能与枝头开得正盛的花苞相比,真是奇了。”

她语句中的讥讽羞辱之意,傻子也听得出来。我虽则恨怒,却也不肯由她去,冷冷笑道:“我还打算包上几包残花,晾干了,做起花囊来,让它骨子里的香透个百八十年呢。枝上的花儿正茂又如何?没个知心的人欣赏,再漂亮也是白搭。”

容画儿脸有些发白,道:“你又怎知没人欣赏?我和东方哥哥卿卿我我,可好着呢!”

我笑道:“所以你眼看他快要死了,还将脸颊嘴唇描画得花枝招展,打算相随于地下,让他在黄泉路上好好欣赏?”

容画儿终于笑不出了。她红着眼圈冷笑道:“原来你这般盼他死,若他知道你这番心意,必然高兴得很。”

三夫人见容画儿说话毫无道理,急急道:“你这丫头倒是能嘴巧舌。画儿只是想着有朝一日清遥出来,能漂漂亮亮见他而已。你竟然这般咒他?”

我淡薄一笑,道:“东方清遥犯的是什么罪,你们只怕比我清楚,是不是咒他,你们自己心里也该明白吧?这时候,不打算着后路,还将他一点骨血往死里逼,清遥便是死了,只怕也不会放过你们!”

容画儿怒道:“我就知道,你的丫头,自然和你一样坏,尽会装可怜,背地里撒谎诬陷人!”

“谁诬陷人了?”容锦城浑厚的声音突然在身后扬起,惊动得梅花簌簌而动,又掉下了几瓣来。

容画儿自是不敢多说,原来的剪碧无人为她做主,方才由她欺凌;现在有我在,又是她一身的伤痕为铁证,是不是诬陷一验便知。

我微笑上前,行礼道:“父亲,二姐在说,清遥必是给人诬陷了,说要尽快把他救出来呢。”

容锦城沉下了脸,没有作声。

那厢三夫人又在掉泪道:“老爷,清遥的事,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咱们家画儿,年纪还轻呢!”

容锦城不耐烦道:“知道了,这事我会和书儿商议。”

三夫人听得说要和我商议,惊得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巴,看着容锦城大步流星远去,说不出话来。

容画儿直勾勾盯着我,似要将我脸上的肉挖出一块来,恨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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