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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国之章法,顾左右无与言者,浩叹而止。
大抵明季自李卓吾发难以来,思想渐见解放,大家肯根据物理人情加以考索,在文学方面公安袁氏兄弟说过类似的话,至金圣叹而大放厥词,继庄所说本来也沿着这一条道路,却因为是学者或经世家的立场,所以更为精深,即在现今也是很有意义的,盖恐同意的人还不能很多也。此外有谈琐事者,
如卷二云:
涵斋言,嘉靖以前世无白糖,闽人所熬皆黑糖也。嘉靖中一糖局偶值屋瓦堕泥于漏斗中,视之糖之在上者色白如霜雪,味甘美异于平日,中则黄糖,下则黑糖也。异之,遂取泥压糖上,百试不爽,白糖自此始见于世。继庄曰,宇宙之中万美毕具,人灵渺小,不能发其蕴,如地圆之说直到利氏西来而始知之,硝硫木炭和合而为火药,方济伯偶试而得之。以此知造化之妙伏而未见者,非算数譬喻所能尽,而世人之所知者特其一二端倪耳,吾知千世而后,必有大圣人者出而发其覆也。
记白糖原始亦是常事,我仿佛曾经见过不止一次,说的与看的人都是这样的过去完事,这里却引起那一段感想,而其见识和态度又是那么的远大厚重,显示出对于知识之期待与信赖,此即在并世亦是不易得的事。又卷一云:大兄云,满洲掳去双人子女,年幼者习满语纯熟,与真女直无别,至老年乡音渐出矣,虽操满语其音则土,百不遗一云。予谓人至晚年渐归根本,此中有至理,非粗心者所能会也。予十九岁去乡井,寓吴下三十年,饮食起居与吴习,亦自忘其为北产矣。丙辰之秋大病几死,少愈,所思者皆北味,梦寐中所见境界无非北方幼时熟游之地,以此知汉高之思丰沛,太公之乐新丰,乃人情之至,非诬也。
我以前查考朱舜水遗事,曾见日本原公道着《先哲丛谈》卷三中有一则云:“舜水归化历年所,能和语,然及其病革也,遂复乡语,则侍人不能了解。”当时读之怆然有感,今见此文,可用作笺疏,而称其有至理,刘君之情乃尤可感矣。《杂记》原本或是随时札记,亦有从日记录出者,如记叙各地风物小文,似均是其中之一部分,寥寥数十字或百许字,文情俱胜,在古文游记中亦绝不多见。卷四中诙《水经注》,有云:郦道元博极群书,识周天壤,其注《水经》也,于四读百川之原委支派,出入分合,莫不定其方向,纪其道里,数千年之往迹故渎,如观掌纹而数家宝,更有余力,铺写景物,片语只字,妙绝古今,诚宇宙未有之奇书也。
这里赞《水经注》铺写景物话,正好借了来称赞他,虽然这也只是如文中所说的一点余力而已。如卷二云:“长沙小西门外,望两岸居人,虽竹篱茅屋,皆清雅淡远,绝无烟火气。
远近舟楫上者下者,饱张帆者,泊者,理楫者,大者小者,无不入画,天下绝佳处也。”卷三云:“七里泷山水幽折,非寻常蹊径,称严先生之人,但所谓钓台者远在山半,去江约二里余,非数千丈之竿不能钓也。二台东西峙,覆以茅亭,其西台即宋谢皋羽痛哭之处也,下有严先生祠,今为营兵牧马地矣,悲哉。”卷四云:
“蕲州道士洑在江之西南,山极奇峭,有兰若临江,树木丛茂,大石数十丈踞江边。舟过其下,仰望之,复自看身在舟中,舟在江中,恍如画里,佳绝。”又云:“汉口三元庵后有亭曰快轩。轩后高柳数百株,平野空阔,渺然无际。
西望汉阳诸山,苍翠欲滴。江南风景秀丽,然输此平远矣。”
“汉水之西南,距大别之麓,皆湖渚,茭芦菱芡,弥漫苍莽。江口筑堤,走龟山之首,约里许,自西达东,石甃平整,循堤而东,南望湖渚,有江南风景。”
“汉阳渡船最小,俗名双飞燕,一人而荡两桨,左右相交,力均势等,最捷而稳。且其值甚寡,一人不过小钱二文,值银不及一厘,即独买一舟亦不过数文。故谚云,行遍天下路,惟有武昌好过渡。信哉。”
末了我辈再来引一段做结束,卷三云:偶与紫庭论诗,诵魏武观沧海诗,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草木丛生,洪波涌起。紫庭曰,只平平写景,而横绝宇宙之胸襟眼界,百世之下犹将见之,汉魏诗皆然也,唐以后人极力作大声壮语以自铺张,不能及其万一也。余深叹服其语,以为发前人未发。紫庭慨然诵十九首曰,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非但能言人难,听者正自不易也。
这一节后我们刚好拿来作《杂记》的总评,紫庭所说横绝宇宙之胸襟眼界,正是刘继庄所自有的,只可惜在《杂记》中零星的透露出来,没有整个的着作留下,可以使我们更多知道一点。王昆绳在墓表中说,盖其心廓然大公,以天下为已任,使得志行乎时,建立当不在三代下,这意见我是极为赞同的,虽然在满清时根本便不会得志,大概他的用心只在于养成后起的人而已吧。
这里就是那十九首的悲哀,乾隆以来大家已是死心塌地的颂圣,若全谢山能知继庄行踪之异,也算是不易得的了。清季风气一转,俞理初蒋子潇龚定庵戴子高辈出,继庄的学问始再见重于世,友人间称扬此书者亦不少。饼斋治文字音韵之学,对继庄这一方面的绝诣固极心折,但其所最为倾倒者当亦在于思想的明通气象阔大这一点上,则与鄙人盖相同也。我得《广阳杂记》,阅读数过,蓄意抄录介绍,数年来终不果,至今始能草草写成此文,距饼斋谢世则已五阅春秋矣。(三十三年除夕)
□1944 年作,1945 年刊“太平”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立春以前》
寄龛四志
数年前写过一篇小文谈《右台仙馆笔记》,引《艺风堂文续集》卷二中
《俞曲园先生行状》云:
古来小说,《燕丹子》传奇体也,《西京杂记》小说体也,至《太平广记》,以博采为宗旨,合两体为一帙,后人遂不能分。先生《右台笔记》,以晋人之清谈,写宋人之名理,劝善惩恶,使人观感于不自知,前之者《阅微草堂五种》,后之者《寄龛四志》,皆有功世道之文,非私逞才华者所可比也。
后边加以案语云,缪君不愧为目录学专家,又是《书目答问》的著者,故所说甚得要领,以纪晓岚孙彦清二家笔记与曲园相比,亦有识见,但其实铢两不能悉称,盖纪孙二君皆不免用心太过,即是希望有功于世道,坐此落入恶趣,成为宣传之书,唯以文笔尚简洁,聊可一读,差不至令人哕弃耳。
《寄龛全集》见于《丛书目录拾遗》卷十,甲乙丙丁四志各四卷即在其中,光绪年间所刻,市上多有,不为世人所重,艺风老人独注意及之,觉得可佩服,鄙人则以乡曲之见,收集山会两邑人着作,于无意中得来者也。
据薛炳所撰家传,孙德祖字彦清,会稽县人,同治丁卯举人,光绪庚辰任长兴县学教谕,戊申卒于家,年六十九,盖生于道光二十年庚子,即西历千八百四十年。洪杨乱后居于小皋部,薛传云,与皋中诸子联诗社相唱和,一时文宴之盛,为泊鸥言社所未有,世所称皋社是也。皋社设在秦氏娱园,社中同人除主人秦树铦秋伊外,有孙垓子久,李慈铭爱伯,王诒寿眉叔,马赓良幼眉,陶方琦子珍,曹寿铭文孺,沈宝森晓湖,以及孙德祖彦清,诸人诗文集恰巧都多少收罗到了,不过这里不想研究皋社诗人,所以不必细表,所要说的只是孙君的着作而已。
《寄龛全集》的内容,据寒斋所有者是《寄龛文存》四卷,《诗质》十二卷,《词问》六卷,甲乙丙丁志十六卷,《长兴县学文牍》二卷,《学斋庸训》一卷,《若溪课艺》一卷。诗是不大懂得,文则并不想谈,剩下来的所以只有那《寄龛四志》了。
昔者陆放翁作《老学庵笔记》,至今甚见珍重,后来越人却不善著书,未曾留下什么好的笔记,寒斋所有清朝着作十五种中可取才及二三,平步青的《霞外捃屑》乃是容斋之流,其《蚬斗薖乐府本事》一卷六十则,可以算是传奇体之佳者,小说体则只得以此四志充数矣。
孙君文笔颇佳,系清道桥许伸卿刻板,未必精好,而字体多似古,亦不尽从《说文》,却亦复可喜,其缺点在于好言报应轮回,记落雷或桥坏伤人,必归诸冥罚或前生事以至劫数,嫌其有道士气,此为读书人之大病,纪晓岚之短处亦正相同。但是四志有一特色,即附带说及的民俗资料颇不少,普通文人着作一心在于载道翼教,对于社会间琐屑事情都觉得不值得记录,孙君却时时谈及绍兴民间的风俗名物,虽多极简略,亦是难得而可贵也。今抄出数则,大抵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关系鬼事的,二是关于俗语的。《丙志》卷二云:
俗传妇女以不良死者,其鬼所至常有脂粉气。《甲志》卷四云:《续新齐谐》云,溺鬼必带羊臊气,信然;然以为带羊臊者不能祟人,必五年后无此气乃能为祟,则非也。余故居半塘桥,宅后园有大池,与邻茹氏共之,茹氏凡溺三人,一婢之死先余生数年,其后一米铺学徒,一佣媪,则余皆目击,惟时皆闻水有羊膻,不出三日果溺人,平时未学有也。
《丁志》卷一云:
余邻村大皋部有王氏子二人死干溺,是同堂兄弟,兄已浴矣,弟强之再浴,拍浮间兄见中流有物,如豕涉波,泅而趁之,为所持,不胜,呼弟为助,遂并没。其时别有幼弟与偕,惧而逸得免,述所睹如此。
《甲志》卷一云:
凤姑者以鬻鸦片烟为业,居昌安门外之芝凤桥,与余故居乐安堂隔一水,迤南不及半里,一夕火作,一家七人同尽,余年已十余,望见之。
业此者越人谓之开烟盘,大率置联榻,多设烟具,以便游手无籍之徒,灯火青荧,往往达旦。焚后比邻连夕闻叩关乞油声,或开户洒之,次旦审视地上亦绝无油渍。
相传死于火者鬼常苦灼,得油则解。
又云:
越人信鬼,病则以为祟于鬼,宜送客。送客以人,定一人捧米筛盛酒食,一人捻纸燃火导之大门外,焚楮钱已,送者即其处馂焉,谓之摸螺蛳,则不解其所由来,又何所取义也。
皋坪村人孙忠尝佣于小皋部秦氏,为之送客,与其侣摸螺蛳,各尽一杯酒,再斟即不复得,以食饭,已而视壶中固未罄也,复饮则化为浆,稠粘而酸,不可沾唇矣。舒丈芙娇亦言,少时读书山寺,司■老人能视鬼,性好酒,每酤得酒,辄有鬼来窃饮,与之争不胜,为所嗅,酒故在而味淡于水。
案,送客又通称送夜头,摸螺蛳之名或起于诙谐,乡间有爬螺蛳船,以竹器沿河沿兜之,可抄得螺属甚多,送客者两手端米筛,状颇相似。《乙志》卷四云:
越中病者将死,则必市佛经焚之,以黄纸包其灰,置逝者掌中,谓之三十六包,以为入冥打点官司之用。或仑卒未及购致,有忍死以待者,设不及待而死,指伸不得握,得而焚与之乃握,所闻如是者比比,俗益神其事。
又卷二云:
归煞见《颜氏家训》,越人谓之转煞,读去声,尤笃信之。余家嘉德质库友张某殁后,有所司帐目未得明白,于其转煞夕姑置纸笔坐隅,居然启椟磨墨濡笔,作数行字,然蒙绕如蛇蚓,卒无一字可辨识。
段柯古《支诺皋》云,鬼书不久即漫灭,及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