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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梦恼乱病
据小引言,此集系依据《夏为堂别集》而加以增补,今查《贩书偶记》卷十四,《夏为堂别集》下附注篇目,则今本乃多所删削,如《岂想庵选梦略刻》一卷,便不复存。五年前在故友马隅卿君处见别集抄本,曾借阅一过,忆有《情窦诗》七律五首,今亦不见。《选梦略刻》只四十八则,手抄一本,尚在箧中。朱日荃弁言云,梦约万计,皆咄咄叱嗟,设想所不能到,兹刻尚未全梦也。按遗集卷一《陶密庵诗序》云,余故有《选梦》一编,纪平生梦中所得诗文联额之属,凡十余卷。又卷二寄陶嵾公云,仆生平颇多奇梦,尝裒辑梦中所见诗文联额之类,录为十卷,大都自作者什七,阅他人作者什三。
盖《选梦》原本甚多,《略刻》只其一部分耳,今并此删去,大是可惜。且后人重刻先世遗集,而肆意去取,亦为不敬。此极浅近事,而世人多不了知,未免可笑也。
□1940 年3 月12 日刊《庸报》,署名药堂
□收入《药堂语录》
存拙斋札疏
罗叔蕴不愧为吾乡杰出之学者,亦颇有见识,其文章朴实尤可喜,所作序跋致佳,鄙意以为近时殆无可与伦比也。雪堂校刊《群书叙录》二卷用铅字排印,虽云仿宋,实不耐观,深惜其不用木刻。旧刻诸书昔曾有之,已多散失,近日始再搜集,如《读碑小笺》、《眼学偶得》、《面城精舍文》,均尚易导,《存拙斋札疏》稍少,不意中却得两本,略有异同,因合订存之。
第一本有题叶篆书五字,背题光绪戊子夏刊,本文十二叶,末有汪悔翁跋。
第二本无题叶,本文十八叶,汪跋后别有自题记,署壬辰仲夏,盖四年后所改订也。本文前五叶两本悉同,第二本六至十一凡六叶系新增入,十二至十八则与第一本六至十二各叶相同,唯末两叶中删去三则,补入一则为异耳。
又第一本卷头小引署名罗振钰,第二本改为振玉,第一本之末尾有“弟振铭校字”一行五字,亦削去矣。此等异同虽本无关紧要,唯亦颇有意思,如看文章草稿,往往于涂抹添改处可以见其用意之所在。
读罗君晚年所为文,常自炫鬻其忠义,不免如范啸风言,令人心■,此则其一病也。
□1940 年3 月26 日刊《庸报》,署名药堂
□收入《药堂语录》
姚镜塘集
余买书甚杂乱,常如瓜蔓相连引,如因《困学纪闻注》而及翁凤西《逸老巢诗集》,因舒白香而及龚沤舸《玉蔬轩集》,因潘少白而及姚镜塘《竹素斋集》,皆是也。其实这些牵连来的大抵亦无甚可观,却终未厌弃。姚集初得一部,系光绪间重刻者,殊不满意,近日买到道光丁亥刊本,乃以旧有者转赠步庵,知其亦有潘集也。
龚定庵《己亥杂诗》之六十说及姚镜塘,注云:“抱功令文二千篇见归安姚先生学■,先生初奖借之,忽正色曰,我文着墨不着笔,汝文笔墨兼用。
乃自烧功令文。”余前读姚集,见其中时文三卷,无所用之,颇为轻视,殊不知其如此名贵。定庵诗云,此事千秋无我席,故毅然一炬,若然,则余之不懂更何怪乎。《湖州府志》有周学浚所作姚君传,中引《己亥杂诗》注记焚时文事,云时仁和龚自珍负才傲睨,独心折至不敢道其字,称曰姚归安。
此盖亦根据杂诗“毅然一炬为归安”一语,而似未免失之速断,诗注中原称其名曰姚先生学浚,其曰归安者只是诗语耳,如云镜塘固不叶平仄,即称姚公姚先生亦欠妥帖,自以地名为宜,未必是定称,到处都如此说法。或病琐窗幽一案不免以文章造意境,窃意此正是常有,亦复无妨,若必欲一筐樱桃先给予怀王,不但为古学家所笑,其实即作白话诗者亦未必以为是也。
□1940 年4 月2 日刊《庸报》,署名药堂
□收入《药堂语录》
汴宋竹枝词
书贾来,得河南官书局新刻《汴宋竹枝词》一册,板刻不精,纸亦粗疏,均不足怪,唯横摺,阅之未免不快耳。书凡二卷,共诗百首,宝丰李于潢着,前有蒋湘南撰李李村墓志铭,知其卒于道光乙未,盖已阅百年矣。蒋文不见于《七经楼文钞》,首节云,豕怜犬,犬怜牛,牛怜马,马怜龙,凡百七十三言,语殊诙诡,而其后叙述及铭共四百六十言,又极朴实而生动,为余所深喜。我不懂得诗,但竹枝词以志民俗风物,又事属汴京,作者对于风土之变不能无深恫,如小引所言,此则读者虽是风雅外行,亦能赏识也。
卷上有句云,相蓝买得葫芦种,才过清明便发芽。注引《过庭录》:黄鲁直曰,某顷见京师相国寺卖大葫芦种,仍背一葫芦甚大,一粒数百金,人竞买,至春种结仍瓠耳。又引《东原录》,俗谓一钱为一金。卷下句云,买得奇方赌不输。注引东坡《志林》,都下有道人坐相国寺卖诸奇方,缄题其一曰卖赌钱不输方,少年有博者以千金得之,归发视之曰但止乞头。从前读《志林》此则,对于千金一语总疑不能明,今得见上引二节,乃始恍然悟,然则我读竹枝词却又得增加知识,古人云,开卷有益,信然。清初之隆仁寺,现今之护国寺,非即宋之相蓝寺耶,想必仍有卖此种种可意物事者,乃自王洋以来未曾多识,以至于今。吾重翻前注,乃益叹宋人之有趣,诚为后人所不能及也。
□1940 年4 月4 日刊《庸报》,署名药堂
□收入《药堂语录》
绕竹山房诗稿
《绕竹山房诗稿》,余姚朱文治着,正续共二十四卷。余姚为会稽邻县,故买得之。诗不甚懂得,续稿中有绝句数十首纪乡土风物,颇觉可喜,唯注中解说常不甚高明耳。卷七《消寒竹枝词》中咏儿童玩具,注云,“不倒翁者使人立脚得住,假面者小儿要嬉戏,先蒙面以存羞恶心,吾意古人置一物大约如此。”案《潜夫论》浮侈第十二中云,或作泥车瓦狗,马骑倡俳,诸戏弄之具,以巧诈小儿,以为宜禁,固已过于严肃,今则颠倒的加以道德的解释,其可笑殆更过之矣。
又卷十《夏日遣怀诗》之五有云,“枫树不如丰市好,六书原是有谐声。”
注云,“近葺石婆桥庙,余为书额,因改丰市。”盖地名原为枫树,余姚土音树市同读,因为改题,取利市云。其实据我看来,枫树之名亦大佳,正不必改,改为丰市,尤见得有俗气,近于所谓市井小儿之见矣。
我们读《诗经》,觉得最特别处是其所谓兴,也最有风致。孔子说,多识于兽草木之名,就只是赏识些动植物也大有意思。读书人不能领解此等旨趣,更无怪商工纷纷以兴隆丰盛命名,招牌满街,全是吉利语矣。希望三多九如,本亦是人情之常,但这只可是一方面,今若使其统率一切,把对于自然的趣味都消灭了,学问便无从发芽,此损失不小也。
□1940 年4 月8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冷红轩集
前从杭州买得江宁人着作三部,悉有渔村印记,后又得二书,一为忏花庵刊《柳亭诗话》,一为《冷红轩诗集》,种类不同,然亦均有此印或题记,亦一奇矣。《冷红轩诗集》二卷,词一卷,长白女史友兰氏着,其子麟趾手书付刻,故颇精工,咸丰七年刊,但似不多见,《天咫偶闻》卷五八旗人着述书目中亦未列入。友人有搜集闺秀着作者,余则欲得旗人文集,因连类及之耳。据序跋言,作者燕山相国寡媳,斌良题词云燕山是其兄,盖即是桂良,斌良法良均有诗集,桂良则似无之。友兰姓萨克达氏,适得奕赓所着《清语人名译汉》,检之,萨克达下注曰母野猪,此尚有春秋时古风,唯以氏女诗人得无唐突,犹之诗人姓牛,亦终嫌不相称也。
《贩书偶记》卷十八别集类,《冷红轩诗集》二卷,长白女史百保友兰撰,光绪壬午葆真斋刊。《芸香馆遗诗》卷下有和友兰三姊诗数首,附录原唱二首,署名百保,下注友兰,今亦见《冷红轩诗》中。可知友兰本名百保,原集上不书,未审何故,殆至光绪重刊时始加上耶。
□1940 年4 月15 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稗海纪游
偶从旧书估得《稗海纪游》一编,纸敝墨劣,而文可读,价亦不廉,但终收得之,因其记游历台湾事,盖亦不多见也。书共八十四叶,纪游居其大半,后附《伪郑逸事》,《番境拾遗》,《海上纪略》三种,题武林郁永河沧浪稿,襄平达纶经圃校刊,首叶则题道光乙未新镌,枣花轩主人订。据达纶序云,幼时于琉璃厂得写本,后官秦中,为之付梓,盖在郁氏游台百三十八年后矣。案《野棠轩文集》卷三有赵公行状,达纶为赵尔巽之祖,道光癸未进士,着有《台湾风土记》,《枣花轩稿》,《经圃日记》等,所云风土记疑即纪游之误。
郁永河游台湾在康熙丁丑(西历一六九七),因采硫黄,深入鸡笼番地,所记多险怪可喜,文亦颇佳。其记郑成功遗事虽只寥寥八则,陈永华父女传各一,而语殊翔实。其同行友人顾敷公于永历十三年被掠至台,留居三十余年,故所据必多可信,且亦颇有推重语,达氏序中称其论郑氏事尤有古良史遗意,可谓有识矣。清末《申报》馆收入《屑玉丛谈》三集中,今亦已罕见,如或杭人有好事者收入小丛刻中,亦是胜事也。
□1940 年4 月18 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左庵词话
《左庵词话》二册,不记卷数,各册页数自为起讫,惟一册末有跋语六行,姑以此定为上下册耳。下册有一则云:《草堂诗余》所录皆鄙俚,万不可读。舒白香《词谱》虽仅百首,调多未备,然皆选佳作,足资规模,不枉竹当年向钱遵王家巧偷得来。
偶然兴到涉笔,将《词谱》与《绝妙好词》混而为一,张冠李戴,虽是疏忽,但亦事所常有,不足深怪也。龙顾山人撰《清词玉屑》卷五云,许迈孙娱园亦曰榆园,池亭树石,胜擅江左,其佳处曰疏香林屋,曰潭水山房,曰藕船,曰还读书堂,曰莲花诗龛,曰微云楼,山阴王眉叔各谱《望江南》写之。
其错误亦正相同。许迈孙固亦有其娱园,惟有疏香林屋等之娱园乃在会稽小皋步,盖是秦秋伊之园,戊戌前后屡游其地,微云楼已不能登,潭水山房尚完好,乃只是一楹屋,阶前有一方池,别无甚佳趣也。秦氏于光绪丙戌刻有《娱园诗存》四卷,卷三为《萝赏集》,集录同人题咏诗词,王眉叔《望江南》词共十首均收在卷内,龙顾山人所录盖是王氏《笙月词》,此词适为许迈孙所刻,遂以此误会耳。
□1940 年4 月20 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七修类稿
郎仁宝着《七修类稿》,文笔拖沓,见识卑陋,阅之闷损,惟卷帙颇富,资料可取,仍不失为明代重要说部之一。卷十五至十八为“义理类”,发挥意见多在此数卷内,但亦偶有佳论,如卷十七“邓攸弃子全侄”一条云:弃子全侄,《中兴书》以其子至暮追及,攸复系子于树。予意子侄皆幼,势难两全,故弃子而全侄,今既追及,则不惟可与之同行,亦知道路者矣。刘须溪以为无是事,喜谈全侄而甚之之辞也,然考之本传及当时人之言皆同,则又实有是情。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