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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好看,这样温和,说话又这样的文雅,而且,他又是懂得诗的……
他留心到她缄默着,眼光空望着,以为她是在害怕等候她的人会得因为不耐烦而先走了。
“小姐到徐家汇望朋友吗?”
文雅的声音在她耳朵边响着,她才警觉了。仓卒间,她一点没有觉得冒昧,由于她的天真和多情,她说:“不,我到舅父家去。我是去吃表妹的喜酒的。我的两个表姊结婚,我都没有去,所以这一次是不能不去了。她们都在车站上等我,我怕她们等得太长久了,天又这么冷,又是晚了,我该赶上早一班火车的……”
如果这时候火车不停在新龙华站上,她一定还会得杂乱地说下去。茶房来高声叫着到南站的该换车了,她对面的乡下人便匆匆地提着他放在椅下的一大篓鸡蛋下车去。那青年绅士挨过来,占据了乡下人坐过的位儿,这样他和她正对着,他们的脚膝几乎相接触了。
“下一站就是徐家汇了。”他说。
她抬起头来,看一看搁板上的一个藤篮和一只皮箧。因为火车一路颠簸的缘故,它们已经滑了过去,在隔一排座位的上边了。他顺着她的眼光看,好像觉得了她的困难,便说:“是这两件东西吗?我来……”
在她来得及开口逊谢的时候,他已经站起在坐椅上,替她把行李取了下来。她的藤篮和皮箧以外,他还取下了一只她刚才所没有看见的精致的小皮箧,他随手从椅上检起那本书,放进了他的皮箧里。她偷瞧一眼,看见这里边还有几卷书,此外便是牙刷和手巾。
当火车开动的时候,她不禁问:“先生也是到徐家汇的吗?”
“不是,我到北站。不过我也是住在徐家汇那边的。”他说。
他也住在徐家汇,一条街上。也许他会认识我舅父的。也许明天舅父上学堂去的时候,会得在路上碰到他——“昨天荣幸得很,在火车上见到了令甥女素贞小姐,”——“啊,不错,她说起了的,费神得很,多多照应了。”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又怎么知道谁是我的舅父,哎,连他的名字叫什么,我也没有知道啊。哦,我希望他是舅父的学生,他只要一到舅父家里来,就一切都好了……
这时候,教她快活得说不尽的,是那青年绅士突然以懦怯的,小心的神气凑近来说:“小姐,可以让我知道你贵姓芳名吗?我可以来拜访你吗?”
她觉得脸上热得疼,全没有答话的勇气。
“秦素贞。”
过了半晌,她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而且是轻得几乎使他要求再说一遍了。他好像对于她这样的羞窘,觉得很满意,所以又用更尖锐的话直刺进来了:“令亲的地址,能够告诉我吗?”
实在没有说话的勇气了,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预备表姊妹们不在车站上等候时应用的地址,这上面并且还写着她舅父的名字。但当他审视着这地址的时候,他好像并不熟识舅父的名字,她开始觉得不妥了。如果一个陌生人,到舅父家里来找她,这岂不是闹笑话了吗?于是她觉得有不得不问问明白的需要了。
“你认识我舅父吗?这就是我舅父。”
话说出口,她懊悔不该用个“你”字,这样亲热。可是他并不觉得,他一摇头:“不认得。也许……哦,他做什么生意的?”
什么?做生意!他以为我舅父是个做生意的吗?这太侮辱人了。我应当告诉他个明白,否则……否则他会连我都看不起的。
“不,他不做生意。他是在华东大学做教授的。”她把“教授”这两个字故意说得很响。并且,她觉得还有补足一些的必要——我的表姊妹们也都是读书的。
立刻,她看出这些话很有效验。他换了一副容色,又高兴,又骄矜地:“哦,不认得,可是,也许他们会知道我的。”说着,他很自然地掏出一个名片来给她——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只印着一个名字:“陆士奎”,她想不起她曾经听说过这个人。
但是,他怎么说?“也许他们会知道我的。”他一定是个有名的人。“陆士奎”?她惭愧她知道的人太少了,但同时,她又觉得喜悦。
她把名片揣在衣袋里,忽然想起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他结过婚没有?大表姊就是这一点糊涂,嫁了一个丈夫,却没知道他已经娶了正室。但是,这怎么问他呢?她迟疑着,而火车已经驶进徐家汇站了。
“到了,徐家汇。”他说。
她不得不站起来挈着她的两件行李预备下车了。天色已晚,她往站上看了一看,黑黝黝的看不见表姊妹们,她觉得有点心慌。她匆匆地对他点点头,好像有许多话没有说,又好像是表示感谢,又好像是辞别。当她的腿在他膝骨上擦过的时候,她觉得一阵微细的快感。
于是素贞小姐下车了。立在月台上,她刚要探望,迎面走来了两个女子。
这就是她的大姊和大妹,但她却呆看了许多时候才认得出来。大姊接了她的小皮箧去,一手牵着她,对她说了许多话。她说些什么话?大概是关于火车误点,累她们等得心焦这些话吧?素贞小姐虽然感觉到欢喜,但没有听得十分清楚。因为在她的表姊妹牵着她走出月台的时候,她曾经偷偷地回头看过两次。每次都看见他的头伸出在车窗外。他是在目送她啊。
在舅父家里,晚饭后,大姊和两个表妹都陪着她闲谈。只有二表姊因为要出嫁了,要到喜事的上一日才得回来。大姊是因为离婚之后,心里不舒服,得了肝气病,说话的时候,常常用手去按摩胸膛。素贞小姐在灯下看着她,虽则只相差了三岁,可是己显得憔悴了,一点也不像九年前到乡下去看她那时候的美丽。若不是看见两个表妹的好兴致,她也许不会再想起刚才火车上所经验过的浪漫史了。
在热闹的闲话中间,素贞小姐几次想告诉她们,她在火车上认识了怎样一个男子。甚至,在两个表妹互相述说着——真的,她们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害臊的——各人的浪漫史的时候,她也几乎想骄矜地承认火车上的那个男子,他的名字?哦,陆士奎,就是她的情人了。
素贞小姐隔着衣裳,摸着了那坚硬的名片。她好像把握住了一股新的勇气。觑一个谈话的空儿,她终于把这珍贵的名片摸了出来。“你们认识这个人吗?”她把名片在桌上一放,装作很不经意的神气。二表妹最活溜,她一抢就把这名片拿在手里。她睁大了眼睛,很惊异似的叫起来:“陆士奎!”
“什么?陆士奎?”大表姊把名片抢了去看。大表妹也凑过来急着要看个清楚。坐在旁边一只大臂椅上看哲学杂志的舅父也放下了书,露着不明白为什么纷乱的神气,呆看着她们。这些特异的动作,素贞小姐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很得意。他一定是个有名的人,“也许他们会知道我的。”可不是?
他们全知道他。可是他们全没有认识他。素贞小姐脸上透着骄矜的笑容。“你怎么认识他的?”大表姊问。“火车上认识的。”素贞小姐光荣地回答。“你们认识他吗?”她第一次当着人称“他”,觉得这个称呼很温和,很美丽。
“谁不认识,陆士奎,电影明星。”
二妹嚷着。素贞小姐刚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一个又温和,又文雅,而且又懂得诗的理想的丈夫。她觉得二十八年的处女生活并不是完全虚度了的。可是,二妹说什么?谁不认识,陆士奎,电影什么?她腰一挺,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的表妹:“什么,你说什么?他做什么的?”
二表妹透着不解的神气,她以为自己说错了。她从大姊手里取回了那名片再看了一看:“怎么,难道不是那个做影戏的陆士奎吗?”
做影戏?她说什么?陆士奎,做影戏的,一个戏子,一个下贱的戏子!
难道他是个戏子吗?素贞小姐好像受了意外的袭击,她疑心她听错了,要不然,一定是弄错人了。但二妹又在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噢,是的,是他!我还看见他头伸出在车窗外边。说起来倒想着了。
你们说些什么话呢?“
素贞小姐简直的不懂二妹为什么这样羡慕一个戏子,她玩弄着那个名片,眼望着素贞小姐,好像很想知道他和她二人在车中的情形。至于素贞小姐自己呢,她觉得通身都松驰了,很疲乏。火车坐得时候太多了。她靠着椅背,勉强装着笑容,哆开了嘴:“没有说什么话。”
她淡淡地说。一回头,仿佛自己还在火车里:“今天雾真大,一点都看不清楚哪!”
(选自《善女人行品》,1933年,良友图书印刷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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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秋的下弦月
夕阳从屋脊上消隐下去,小小的庭院中归于寂静了。
妻睡在床上。——其实,与其说是睡,倒不如说是靠比较的适当些吧。
为了她的病和癖性这双重的理由,她垫了三个厚实的木棉枕。丈夫呢?他是照例地坐在他的狭小的书桌边,执着一九三一型的珠光的派克笔,笔尖指着桌上铺着的一张四百字的原稿纸的第二行第三格,画着虚空的圈子。他是在沉思于一篇新作的结构,预备当灵感来时,不许有一秒钟被放过,立刻就把第一个字写下了。但是他这样地已经继续了三个下午和晚问了。
妻是患着种种可憎的病:心脏怔仲症,胃不消化,发热,偏头风。她淹滞在床上已经六七周了。除了每天上午,他必须到距离五里外的一个中学校里去教书以外,从下午回家后一直到睡觉的时候,——那当然是在午夜了,他总是在卧室里写着文章陪伴她的。
但是三天来,他的思绪却因为愈搅动而愈纷乱了。怎么竟一点新的意思都没有了呢?就是一个最简单的主意,只要一触发到,也就立刻可以推演开来,写成一篇小说的啊!情节——不一定要繁复的情节,现在是,只注意于情节的小说已经不时行了。他时时刻刻地这样压榨着,搜索着他的脑。但是,他没有希望。烦恼极了,用力把笔一震,常常会有一滴不懂礼仪的墨汁沾污了原稿纸。于是,换了一张纸之后,他的派克笔仍然指在第二行第三格上画着虚空的圈子。妻看着玻璃窗上的一方一方的天逐渐地昏瞑下来,略略地侧了一侧身子,好像一种紧张的感情突然舒缓了似的,轻轻地,但是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又夜了。”她的话并不一定是在对他说,而他也并没有关心到她在说些什么。但是,这个声音却使他开始感觉到室内已经完全黑暗了。
这已经是没有灯火不能写字的时候了。于是他放下笔,从纸堆里检得了桌上电灯的插子,拿来向近桌于边的墙上接亮了灯。同时,他对那些退缩着的窗帘看了一眼,略略地沉思了片刻,便又执着他的派克笔了。但好像觉得这样终究是不妥善,所以他重又放下笔,勉强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去将窗帘放下了。在回到书桌边去的时候,听见了她的微弱的声音:“给我一杯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