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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身体也越来越重、越来越大,两条胳膊却越来越细、越抻越长,马上就要从中断掉,吓得她大叫“姥姥!——姥姥!——”可她最后还是爬了上来,觉得自己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在这一觉之后,烧退了。
小时的事不一定都记得很牢,可这来自深渊下的风、风的旋力、她不肯坠落的意志……都成为她的老本,正是从那以后,她有了特别的力量,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多少次禅月想把吴为和叶莲子接去,可吴为说:“我还有个丈夫呢。”
“给他请个保姆,我出钱。”“他需要的不只是保姆。”
“从他对你的态度,我看不出什么本质性的区别。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姥姥想想。”
吴为默然。
当妈妈什么都说不出的时候,她头上的白发就替她说出无尽的苦楚和辛酸。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妈妈能不缩水吗?
噢,可怜的妈,您只好受着去了。只要您这种“俯首甘为男人牛”的原则不改,您的苦役就没个完。
是啊,保姆能和胡秉宸上床吗?所以此保姆非彼保姆。
中国男人很少直视女人,大部分是斜视、瞟视、窃视,尤其对他们想人非非的女人,更不直视,怪不得中国人发明了那么多关于“看”的词汇。禅月能指望也用这种眼神看女人的胡秉宸关爱母亲吗?看看她穿的那件黑T恤、那条黑布裙,上面的每一根线条、每一条皱褶,都宣告着廉价和粗制滥造,而她那股穷酸气又特别硬,特别横冲直撞。
都是她自己把男人惯成了这个样子,瞧她为胡秉宸下过多少次地狱!
当年杨白泉还不是看她们满门弱女子,没有撑门立户的男人,才敢平膛她们的家?妈妈早该把胡秉宸写给她的那些情书,复印一套寄给胡家,也许一封就够了。
如果胡秉宸不为她说什么,她自己就不能对芙蓉说一句:“你跟我说得着吗?”
几十年来,为什么独自承担着所有的侮辱和欺凌?为什么不能对世人说“找那个男人说三道四去”?
妈妈以为她是谁?包打天下,无所不能的上帝?
傻不傻!永远一个没头没脑的傻小子。
芙蓉不辞劳苦,走家串户,及时将吴为的败行劣迹通报昔日“白胡婚姻保卫团”。已然解散的“白胡婚姻保卫团”重又聚集起来。
于是这个被黄鼠狼偷袭的鸡窝,为岗位上下来的老战友,提供了发挥余热的可能。
吴为再次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在胡秉宸保卫战中,虽然也是一枚孤军奋战的过河卒子,后面毕竟还有胡秉宸的爱在支撑,现在却是背水一战,而且这些对象与佟大雷又不同。
国民党厉害不厉害?还是干不过共产党。何况还是地下党,即便吴为有十个脑袋也不行。
连胡秉宸说起来也是谈虎色变,“胥德章这些人排斥一切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孤立搞臭叛逆者,比如我,所以特立独行的人很少。”
他最后的投降可以理解。
吴为哪里是嫁给了胡秉宸?她是嫁给了胡秉宸那个城堡啊。
她日夜不安,诚惶诚恐,精神紧张,全部节奏混乱。
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向人展示她终于得到了这份三生之缘,她很幸福,是被丈夫终日呵护备至的优雅女人,而不是蓬头垢面、全方位的奴才。吴为在床上的表现不够完美、不能全然投入,与这种心境不无关系。
那一次胡秉宸与杜亚莉讨论性冷淡以及类似课题,让免不了骨于里还是一个旧式女人的吴为觉得,他们二人在拐弯抹角地嘲讽她的床上表现。
当吴为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则探讨性冷淡的文章时,觉得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理论,试着与胡秉宸谈谈“非常”之一:“你听,‘……性冷淡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生活节奏太快,体力精神极度疲劳的结果……’而不仅仅是你和杜亚莉说的那样。”
以为有了这样的科学根据,会得到胡秉宸的同情。可是胡秉宸一句话,就把不论是她,还是杂志上的科学理论,都挥斥得退遁无门:“什么生活节奏太快?什么体力精神极度疲劳?……都是你自找的麻烦!”
与胡秉宸恋爱结婚,可不就是她自找的最大麻烦!
再看到有关女人如何启发男人性兴奋的文章时,就解嘲地一笑,将那报刊扔下,想,太累了,无论如何她不能这样劳累自己。
尽管叶莲子得了不治之症,但也不一定那样早就弃世。
她是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一点一滴地敲骨吸髓。
胡秉宸的战友、白帆、儿女,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待吴为,根本问题在胡秉宸。如果胡秉宸能够站出来为吴为说几句,他们怎敢这样对待她?包括他那个杜亚莉。
胡秉宸是太原始了,“我”,“我”,“我”,连旧社会的阔少爷都不会如此。再看看那些猫儿,母猫生小猫时,公猫还急得围着母猫团团转,舔了这个舔那个,到底是个“大老爷们儿”啊!
客观上他们全体把吴为耍了。
看看吴为累成什么样子——披头散发,面色晦暗,满腿是血,还笑嘻嘻地对叶莲子说:“那个警察真好;我以为他非骂我一顿不可。”
为的是到国际邮局为芙蓉邮寄一份国外某基金会的申请表,险些出了车祸。
芙蓉又和情人闹翻了,每与情人闹翻,就让吴为再给她一个出国的机会,以为这样一激,情人就会有所悔悟。也不亲自填写表格,一律由禅月或胡秉宸代劳。需要芙蓉补充什么资料,她也不肯用心。不能说芙蓉使唤人太狠,只能说她的出国之说,不过是对情人的冷战。
情况一旦有了转机,也许情人一句甜言蜜语,芙蓉就会反悔,就像胡秉宸一句甜言蜜语就让吴为无数决心化为乌有一样。出身政治家庭的芙蓉,面对男人的无情,与一般女人一样,完全没有了自己。
到了现在,吴为已经知道永远不会得到芙蓉的善待,但她一直不清楚当年欠芙蓉的“债务”已偿还了多少。只要芙蓉开出账单,总能得到意想的偿还,还巴不得芙蓉给她这个偿还的机会。
吴为为芙蓉花费的精力,比对禅月多多了。禅月出国留学全凭自己努力,根本没让她走过一个关系。
这一次吴为比较为难,“过去为你联系过那么多次;最后你又不去了,朋友白帮了忙,关系也都用尽,现在再求人家,真是张不开嘴。”
这一次芙蓉千保证、万保证:“你再想想办法,这次我一定认真对待。”非常真诚。
自己也是过来人,完全能够体会芙蓉被情人耍弄的痛苦,见她那样急迫,想要逃离这个长达十多年的情劫,吴为答应再想办法。
美国、加拿大是不行了,只好转求欧洲的朋友。
所幸某基金会有了回音,吴为亲自到国际邮局为芙蓉邮寄申请表格。
为赶时间,吴为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连闯红灯。她也知道,即便如此这般,也挤不出多少时间,几分钟而已。但是对于胡家,吴为是太忠诚了。
很快就到国际邮局,吴为再闯红灯,一辆拐弯大卡车呼啸着向她冲来,眼看就要撞上,来不及躲避,只好拐了个硬弯,从车座拔得很高的二八车上结结实实摔下,摔在了那个十字路口。因为穿着短裤,立时满腿流血,疼得她不顾十字路口那个眼看她违规的警察,抱着脑袋捂着脸,坐在十字路口不能起身。没想到警察见她摔得可怜,不但没有罚她,还把滚得远远的草帽为她捡回,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很久、很久以来,吴为都没有听到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了。疼痛没有让她流泪,危险也没有让她流泪,这一句陌生人的关爱,却让她掉下泪来。
回到家里,胡秉宸只问了一句“寄出去了吗?”至于吴为腿上的伤,好像没有看见。
不能怪胡秉宸无情,他不但还在气头上,近日以来积攒在心里的气也没发泄出来。
原因是他去国际邮局邮寄芙蓉的申请表格时,对工作人员很不客气,又发生了口角,对方就说接收城市不明,无法投递。由于芙蓉自己不肯填写申请表,只好由胡秉宸代劳。
一个副部长,哪里干过这样琐碎的文字工作?又不会用打字机,用一个手指在打字机的键盘上戳来戳去。打字机不像电脑,错就错了,没有修改余地,胡秉宸不得不一次一次重来,满地扔的都是废纸。
每当打错一次,胡秉宸就发出虎啸一般的长吼。吴为怕怕地说:“我用电脑替你打好吗?”
他怒吼道:“你给我滚!”然后执拗地继续憋在屋子里,终于把那申请表打了出来。
怀着这样一颗暴怒的心,能对邮局的工作人员态度好吗?连对自己的妻子吴为都是一个“滚!”
只好由吴为去邮局协调。
有了结果,芙蓉又不去了。不去倒也在意料之中,可是没料到芙蓉会这样质问她:“你什么意思,非要逼我出国?”好像胡秉宸有亿万家私怕芙蓉分得。
吴为简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不是你让我做的吗?”可吴为还是没脸没皮,这种情况下还不愿看着机会轻易流失,继续劝说道,“你看事情已经办成这个样子,还是去吧,就算是去旅游一次。”
“不去,就是不去。我没那个闲钱花在这趟旅游上。”
“我不是给你存着一笔钱吗?当初说,你出国留学就用它做路费,如果不出国就等你结婚用。”
“我为什么要用你的钱?!”
关于这笔钱,胡秉宸常常提起,老是说:“我们把那笔钱还给你吧。”
“好吧,既然你说芙蓉不需要,我就捐献给‘希望工程’。”
“你要是捐献给‘希望工程’,我就都把它花了。”
“随你便。”这笔钱带来的麻烦实在太多了,可有关这笔钱的讨论,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吴为向胡秉宸转过头去,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他不但当时在场,现在也在场,亲历亲见芙蓉吩咐吴为为她联系出国的是他,如今眼看着芙蓉指责吴为将她弄出国目的不纯的也是他,可胡秉宸又是一言不发。芙蓉走后,吴为才敢问一句:“你们父女二人怎么回事?不是你们让我去给她联系出国机会吗,怎么现在又变成我逼她出国?”胡秉宸回答说:“哎,芙蓉还是个小孩子嘛,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呢!”
四十多岁的芙蓉,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成人?吴为实在羡慕鞭蓉,要是胡秉辰对自己也能这样宽大为怀就好了。
不是芙蓉刁钻。谁让芙蓉生长在那样一个家庭,如果她像一个平民女孩那样,守望的仅仅是一个爱情,而不是情人的“少年得志”;如果情人对仕途没有那么多的奢望,芙蓉也不会在望不到头的守望中毁了她那少女如诗的情怀。情人倒是行情看涨,可轭上的绳子随之也越拉越紧,就像当年还在岗位上的胡秉宸,在爱情与前程的取舍上别无选择,再也不提与妻子离婚与芙蓉结婚的事。而芙蓉也韶华渐逝,他们的前景越来越渺茫,让芙蓉怎么安恬得了?
从这番苦苦守望上来说,整个儿一个吴为当年景观的再现。
安排好叶莲子的饮食起居,吴为马不停蹄,又赶回胡来宸那里去。
捡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