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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赵平是约在首师大的门口见的。在电话中他的嗓子喑哑极了,一直到见到他时才发现和他的形象相符,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儿,像刚从新疆回来。在见我之前他还去北师大相了一回亲,结果听说那个女孩看到他落魄的样子根本没有下楼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孩,他自我介绍说他叫池磊。和赵平正相反,池磊是一幅标准的北京男孩的样子,短发,干净的牛仔衬衣,不苟言笑。去方舟书店过马路时,赵平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他的手很暖,不是热,是温暖。就像那天他给我唱的那首诗:“人人在传诵美丽的童谣,就像我已逝的童年。”赵平陪我买水时,我说请他喝酸奶,他似乎犹豫了一秒钟,然后微笑地对我说:“谢谢。”后来我才知道,他身上没有钱。不是没带钱,而是压根没有钱。
我带赵平回家,他坐在我的阳台上给我唱他写的歌,用我的吉它弹琴。我从冰箱里给他拿冰淇淋,你一勺我一勺地喂给他吃。他夸我的腿很“性感”。我很高兴。李从来没有夸过我。他从来没有用“性感”这个词夸过我。也许他觉得我不好玩,不性感。赵平在我的屋子里吻了我。我们战战兢兢地开着台灯,一边小心注意着客厅里我父母的情况。
第二天赵平约我去他在树村租的房子去玩。我正好没事,就答应了。他来首师大接的我,然后我们骑车骑了很久到达他住的村子。
他带我到他在西郊租的房子,离我那该死的学校非常近。一条像散发腐臭的蛇的河环绕在周围。他给我看他画的画,他有好几本画册,其中有一幅全都是绿色,他把它叫做“我所梦想的地狱”。
我顺其自然地上了他的床。我想我就像上次一样根本没有搞清楚他有没有女朋友,我大概已经有半年没有和人做爱了,他弄得我非常疼,我在他身下叫唤着,赵平就嘿嘿地笑。他说你已经不是处女了?我很生气,你也不是处男了我为什么要是处女?你以为我是处女才和我上床是你的问题。你是个封建主义者,你这种人玩什么摇滚?
然后我不客气地让他下来。赵平笑着说别生气了我是开玩笑的。中午,赵平在屋外做饭,一个梳长发的乐手进来借梳子。我递给他,他说:“谢谢。”“不客气。又不是我的,为什么谢我?”“嗯哼。”他笑着走了。
下午他再来还梳子时,我才看清他的脸。他整个儿一朵牡丹花啊!一瞬间,我立刻想到:“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和“倾国倾城”。“你从兰州来,我以后叫你小兰吧。”“是,夫人!”他笑道。
我在学校计算机课上用电脑上打赵平的那首《小妹》。比起赵平那些饱经诋毁和赞誉的长诗和歌词,我一直喜欢这首他写的这首小诗。简单,纯洁,美好。
在辽阔的蓝天下面
我牵着小妹的小手
来到丰收的麦田
一片金黄灿烂
小妹的脸笑成花朵
在田埂上追赶麻雀
我看到了天上的布谷,布谷
哦,算黄算割
啊,八百里秦川
黄土的高原
是小妹和我
长大的麦田
“我有一次在学校上课时还用计算机打你的那首《小妹》呢!”下个星期六找他的时候我躺在他简易的床上对他说。
他的眼睛闪了闪,有些不自然地说:“是吗?”
“是啊。我挺喜欢那首诗的。什么‘啊,八百里秦川,黄土的高原……’写得真豪迈,哎对了,什么叫‘算黄算割’呀?”
“那我们那儿两种布谷鸟的名字。”
“这首诗是你写给你妹妹的吗?”
“是写给我第一个恋人的。我们陕西管情人叫小妹。”
“噢……”
“她可好了,现在在北大上学。”
赵平后来断断续续地讲了他和他“小妹”的事儿。还拿出一张那个女孩原来送给他的照片让我欣赏,是一个歪着头正笑着的很可爱的女孩。
“我们第一次是在北大未名湖的湖边的一张凳子上,那天我们都特别紧张……她还是处女。”
“那你呢?”
“嘿嘿,我也是处男。”赵平咧开嘴乐起来。
“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我好奇的问。
“……”
“因为一些事儿吧。”赵平显然不愿过多谈此事,起身把那张彩色照片珍惜地收好。
“那你后来见过她吗?”
“不常见。”
“那你为什么不去北大找她啊。”
“我找了。她们班同学不让我去北大找她。他们根本禁止我再进北大。”
“为什么呀?”我奇怪地问。这听起来不平常。
“……别说这个了。”赵平有点不耐烦地说。
第三章 腐烂的柠檬丑陋的动物
几天后,他去学校接我。“PK14来了。”“真的?”我确实想看看这支南京的乐队。“真的假的?”我半信半疑。我们飞快地骑到“W”乐队鼓手毛豆的住所。“来,春树,见见你的叔叔们。”他把我推进屋。几个坐在地上的男青年抬头看着我。我惊讶万分,PK14真到北京了!而以前我只在杂志里听说过他们。我首先认出乐队主唱杨海菘。他架一幅眼镜,穿一件卡通T恤。看起来像个好脾气的人。我和PK14的成员随便聊了几句,就找个理由溜出了屋。我总是不能适应这种冷淡拘束的气氛。
我蹲在草地旁,用手拽着地上的草,一个女孩走到我身旁,也蹲下来,她问我:“你是很喜欢W乐队吗?”
当时我不知道W乐队鼓手毛豆的女朋友,就是现在蹲在我身旁的这个女孩,她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她是想了解我为什么会和赵平在一起,可能她是觉得我是因为喜欢W乐队才会和W的主唱在一起的,当时我觉得她这么想很可笑。
“不,我觉得W乐队很一般。我并不算非常喜欢他们的音乐。”
“你多大?”那个女孩问我。
我老大不情愿,但还是回答了:“快十六了。”
“你这么小就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以后不会后悔吗?”她说。
“我无所谓。真的,我并不在乎这些。你要知道,我觉得我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完这些,就站起身,那个女孩看着我,她在想什么?也许她觉得我很傻。
小兰也住在附近。我想找他聊聊天,我相信这一定比刚才和一大屋子陌生的人见面亲切得多。他的外屋似乎空荡荡的,里屋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把我带进来,他又重新躺下。我们似乎还聊了一句什么。“春树!春树!”我听见有人在外屋喊我,我走出去,是赵平。看他的表情像是个焦急的家长在找孩子回家做作业。我便也像玩过时间的孩子冲小兰愧疚地一笑。走出门,他还阴沉着脸,不发一言。我真不知他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你干嘛找他?”赵平问我。“聊天啊。”我满不在乎地说。“那你干嘛不告诉我一声?”“……”我盯着他的脸,“我干嘛告诉你呀?”真的,我倒真乐意给他来一句:“你当你是谁呀!”犹豫了一会儿,他先开口:“PK14请咱们吃饭。”“哦。”我叹了口气,试着解释道:“大家都是朋友——你是我的朋友,小兰也是我的朋友……”他急了:“你说他也是你朋友?行,那你以后再也别来这儿了!去,拿上你的书包,骑上你的车快走!”他拽着我胳膊把我往他屋子里拉,我抬头看见PK14远远看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现在怎么办?我孤独无助地走进他的屋,抱起我的绿色书包,不知如何是好。我真想给他一耳光,然后飞快地逃走,永远也不来这儿了。但我不想让PK14看笑话。我希望有尊严地离开。“你怎么这样啊?”我愤怒地问。“你怎么这样啊?”我茫然地问。
“先去吃饭吧。”他说。
走在那条绿色的河边,正值黄昏。夕阳照在绿色的河上。PK14走在我的前边,赵平走在我的左边,我凝视河水,它看起来就像一只尚未成熟但已经腐烂的柠檬。像我。
“你很清高嘛!”我听到了一声充满嫌恶、嫉妒、恶毒的声音。
我苦笑了一下。沟通是不可能的,而就在我笑的那一刹那,他猛地搂住我的腰:“如果你真的感到难受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你走啊!”我被惯性给转过身来,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屈辱。我绝望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心想赶快骑车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来了!是的,早知道理解是没有,沟通是不可能,我干嘛还和这帮傻逼呆在一起?刚走了几步,我就被赵平拉了回来,他换了一种无奈叹息的口气低着头对我说:“唉,先吃饭吧,……”我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这么贱的,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受不了。我真的悲哀。饭是在体育学院的食堂吃的。我边走边对他说我喜欢那种有着漂亮身材,执著,诚实,有冲动有力量的年轻人,比如我喜欢的“××军队”或者是那种可以包容我的人,比如某某某。他说他两种都不是。我看了他一眼,是,他两种都不是,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小老头,未老先衰,总是不合时宜和莫名其妙地发怒。写诗、画画和玩音乐。所有艺术家可以有的毛病他都有,保守、实际、纵欲、世故、矛盾、虚荣。有着强烈的功名心,所有的人际关系支离破碎。但我现在就是和他在一起,我真是有病。
吃完饭,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是去赵平的屋子里拿书包。屋子里没开灯,很暗。我走在前,他紧跟在后,把门锁上。“我操你妈。”我看着他。
他盯着我,那张脸立即变得扭曲,他死死盯着我,我心里被愤怒充斥着,没有一丝害怕,我挑衅地看着他。怎么样,有本事打我呀?他低吼了一声什么,突然出乎我意料地扑到地毯上痛苦呜咽起来,破旧凌乱的衣服头发,他简直像一只动物一样肮脏及敏感。我吓住了,我还以为他会跟我急呢,他哭了一阵,身体抽搐,泣不成声,“妈……”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你怎么能骂我妈呢?你不知道她人多好,多善良,你还不如杀了我呢,你怎么能骂我妈呢?……”那目光再也不复当初的凶恶,只剩下无助和悲怜。“树儿,躺下陪我聊会儿天。”我没说话,他自顾自说起来,“我太爱我妈了,她死了,她对别人太好了,有时候我一想她我就犯病打滚儿,我妈就我这一个儿子……”
后来他给我讲到他的母亲,他把他的母亲说成世上最温柔最伟大的母亲,她美丽、善良、热爱家庭,喜欢孩子,为了孩子可以牺牲自己的闲暇和幸福。一个典型的标准中国农村劳动妇女形象。每当赵平眼含热泪地讲起她的母亲每日操劳,就是病了也舍不得买药(听着耳熟),终于因为无力治疗病情变重而去世时(这时他的倾诉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