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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修眉,恨尚存;痛知心人己亡。霎时间,云雨散巫阳;自别来,几日行坐想。空撇下一天情况,则除是梦里见才郎。
这女儿自因阿巧死后,心中好生不快活,自思量道:〃由我之过,送了他青春一命。〃日逐蹀躞不下。
倏尔又是一个月来,女儿晨起梳妆,父母偶然视听其女颜『色』精神,语言恍惚。老儿因谓妈妈曰:〃莫非淑珍做出来了?〃殊不知其女:
春『色』飘零,蝶粉蜂黄都退了;韶华狼籍,花心柳眼已开残。
妈妈、老儿互相埋怨了一会,〃只怕亲戚耻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却如私盐包儿,脱手方可。不然,直待事发弄出丑来,不好看。〃那妈妈和老儿说罢,央王嫂搜作媒,将高就低,深长补短,发落了罢。
一日,王嫂嫂来,说嫁与近村某二郎为妻。且某二郎是个农庄之人,又四十多岁,只图美貌,不计其他也。过门之后,两个颇说得着。
瞬忽间十有余年,某二郎被他彻夜盘弄衰惫了,年将五十之上,此心已灰,奈何此『妇』正在妙龄,酷好不厌,仍与夫家西宾有事,某二郎一见,病发身故。这『妇』人眼见断送两人『性』命了。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结姻缘,十数年;动春情,三四番。萧墙祸起片时间,反为难上难。把一对鸾凤惊散,倚栏干,无语泪偷弹。
那某大郎斥退西宾,择日葬弟之柩。这『妇』人不免守孝三年。其家已知其非,着人防闲;本『妇』自揣于心,亦不敢妄为矣。朝夕之间,受了多少的熬煎,或饱一顿,或缺一餐,家人咸视为敝帚也。
将及一年之上,某大郎自思:〃留此无益,不若逐回,庶免辱门败户。〃遂唤原媒,眼同将『妇』罄身赶回。本『妇』如鸟出笼,似鱼漏网,其余服饰,亦个较也。『妇』抵家,父母只得收留,那有好气待他,如同使婢。『妇』亦甘心忍受。
一日,张二官过门,因见本『妇』,心甚悦之,俾人说合,求为继室。女父母允诺。恨不推将出去。且张二官是个行商,多在外,少在内,不曾打听得备细,就下盒盘羊酒,涓吉成亲。这『妇』人不去则罢,这一去,好似:
猪羊奔屠宰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是夜,画烛摇光,粉香喷雾。绮罗筵上,依旧两个新人;绵绣衾中,各出一般旧物。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喜今宵,月再圆;赏名园,花正芳。笑『吟』『吟』,携手上牙床;恣交欢,恍然入醉乡,不觉的浑身通畅,把断弦重续两情偿。
他两个自花烛之后,日则并肩而坐,夜则叠股而眠;如鱼藉水,似漆投胶。一个全不念先夫之恩念,一个那曾题亡室之音容。『妇』羡夫之殷富,夫怜『妇』之丰仪。两个过活了一月。一日,张二官人早起,分讨虞侯收拾行李,要往德清取帐。这『妇』人怎生割舍得他去?张二官人不免起身,这『妇』人籁籁垂下泪来。张二官道:〃我你既为夫『妇』,不须如此。〃各道保重而别。
别去又早半月光景。这『妇』人是久旷之人,既成佳配,未尽畅怀,又值孤守岑寂,好生难遣,觉身子困倦,步至门首闲望,对门店中一后生,约三十已上年纪,资质丰粹,举止闲雅,遂问随侍阿满。阿满道:〃此店乃朱理秉中开的。此人和气,人称他为朱小二哥。〃『妇』人问罢,夜饭也不吃,上楼睡了。楼外乃是官河,舟船歇泊之处。将及二更,忽闻稍人嘲歌声隐约,记得后两句,曰:
有朝一日花容退,双子招郎郎不来。
『妇』人自此复萌觊觎之心,往往倚门独立。朱秉中时来调戏。彼各相慕,自成眉语,但不能一叙款曲为恨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美温温,颜面肥;光油油,鬓发长。他半生花酒肆颠狂,对人前扯拽都是说。全无有风云气象,一谜里窃玉与偷香。
这『妇』人羡慕朱秉中不已,只是不得凑巧。一日,张二官讨帐回家,夫『妇』相见了,叙些间阔的话。本『妇』似有不悦之意,只是免强奉呈,一心倒在朱秉中身上了。张二官在家又住了一个月之上,正值仲冬天气,收买了杂货赴节,赁船装载,到彼发卖之间,不甚称意,把货都赊与人上了,旧帐又讨不上手,俄然『逼』岁,不得归家过年,预先寄些物事回家支用不题。
且说朱秉中因见其夫不在,乘机去这『妇』人家贺节。留饮了三五杯,意欲做些暗昧之事,奈何往来之人,应接不暇,取便约在灯宵相会。秉中倾教而去。撚指间,又届十三试灯之夕。于是:
户户鸣锣击鼓,家家品竹弹丝。游人队队踏歌声,仕女翩翩垂舞袖。鳌山彩结,嵬峨百尺矗晴空;凤篆香浓,缥缈千层笼绮陌。闲庭内外,溶溶宝烛光辉;杰阁高低,烁烁华灯照耀。
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奏箫条,一派鸣;绽池莲,万朵开。看六街三市闹攘攘,笑声高,满城春似海。期人在灯前相待,几回家又恐燕莺猜。
其夜,秉中老早的更衣着靴,只在街上往来。本『妇』也在门首抛声衒俏。两个相见暗喜,准定目下成事。不期伊母因往观灯,就便探女。女扃户邀入参见,不免留宿。秉中等至夜分,闷闷归卧。次夜如前,正遇本『妇』,怪问如何爽约,挨身相就,止做得个〃吕〃字儿而散。少间,具酒奉母,母见其无情无绪,向女而曰:〃汝如今迁于乔木,凡宜守分,也与父母争一口气。〃岂知本『妇』已约秉中等了二夜了,可不是鬼门上贴卦?平旦,买两盒饼馓,雇顶轿儿,送母回了。
薄晚,秉中张个眼慢,钻进『妇』家,就便上楼。本『妇』灯也不看,解衣相抱,曲尽于飞。然本『妇』平生相接数人,或老或少,那能造其奥处?自经此合,身酥骨软,飘飘然,真滋味不可胜言也。且朱秉中日常在花柳丛中打交,深谙十要之术。那十要?
一要滥于撒镘,二要不算工夫,三要甜言美语,四要软款温柔,五要乜斜缠帐,六要施逞枪法,七要装聋作哑,八要择友同行,九要穿看新鲜,十要一团和气。
若狐媚之人,缺一不可行也。
再说秉中已回,张二官又到。本『妇』便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要好只除相见。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报黄昏,角数声;助凄凉,泪几行。论深情,海角未为长;难捉『摸』,这般心内痒。不能勾相偎相傍,恶思量萦损九回肠。
这『妇』人自庆前夕欢娱,直至佳境,又约秉中晚些相会,要连歇几十夜,谁知张二官家来,心中气闷,就害起病来,头疼、腹痛、骨热、身寒。张二官囗【禺负】望回家将息取乐,因见本『妇』身子不快,倒带了一个愁帽,遂请医调治,倩巫烧献,『药』必亲尝,衣不解带,反受辛苦似在外了。且说秉中思想,行坐遑安,托故去望张二官,称道:〃小弟久疏趋侍,昨闻荣回,今特拜谒,奉请明午于蓬舍少具鸡酒,聊与兄长洗尘。幸勿他却!〃
翌日,张二官赴席。秉中出妻女奉劝,大醉扶归。已后还了席,往往来来。本『妇』但闻秉中在座,说也有,笑也有,病也无。倘若不来,就呻『吟』叫唤,邻壁厌闻。张二官指望便好,谁知日渐沉重。本『妇』病中,但瞑目就见向日之阿巧支手某二郎偕来索命,势甚狞恶。本『妇』惧怕,难以实告,惟向张二官道:〃你可替我求问:几时脱体!〃如言,径往洞虚先生卦肆,卜下封来,判道:〃此病大分不好,有横死老幼阳人在命为祸。非今生,乃宿世之冤。今夜就可办备福物、酒果、冥衣各一分,用鬼宿渡河之次,向西铺设,苦苦哀求,庶有少救。不然,不可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揶揄来,若怨咱;朦胧着,便见他。病恹恹,害的眼见花;瘦身躯,怎禁没『乱』杀?则说不和我干罢,几时节离了两冤家!
张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间,本『妇』在床又见阿巧和某二郎击手言曰:〃我辈已诉于天,着来取命。你央后夫张二官再四恳求,意甚虔恪,我辈且容你至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却假弓长之手,与你相见。〃言讫,歘然不见了。本『妇』当夜似觉精爽些个。后看看复旧。张二官喜甚不题,却见秉中旦夕亲近,馈送迭至,意颇疑之,犹未为信。
一日,张二官人城催讨货物,回家进门,正见本『妇』与秉中执手联坐。张二官倒退扬声,秉中迎出相揖。他两个亦不知其见也。话说的张二官当时见他殷勤,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辏个满怀,辏成十分。张二官自思量道:〃他两个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无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买卖。到了德清,以是五月初一日,安顿了行李在店中,上街买一口刀,悬挂腰间,至初四日,连夜奔回,匿于他处,不在话下。
再提本『妇』渴欲一见,终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在家里。延至初五日,阿满又来请赴鸳鸯会。秉中勉强赴之。楼上已张筵水陆矣:盛两盂煎石首,贮二器炒山鸡。酒泛菖蒲,糖烧角黍。其余肴馔蔬果,未暇尽录。两个遂相轰饮,亦不顾其他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绿溶溶,酒满斟;纽焰焰,烛半烧。正中庭,花月影儿交;鱼吃得,玉山时自倒。他两个贪欢贪笑,不提防门外有人瞧!
两个正饮间,秉中自觉耳热眼跳,心惊肉战,欠身求退。本『妇』怒曰:〃怪见终日请你不来,你何轻贱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无老公的?你殊不知我做鸳鸯会之主意。大此二鸟,飞鸣宿食,镇常相守;尔我生不成双,死作一对。〃昔有韩凭妻美,郡王欲夺之,夫妻『自杀』。王恨,两塚瘗之。后塚上二连理材,上有鸳鸯,悲鸣飞去。此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使成语谶。况本『妇』甫能䦶䦷得病好,就便荒『淫』无度,正是:
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改。
再说张二官提刀在手,潜步至门,梯树窃听,见他两个戏谑歌呼,历历在耳,气得按捺不下,打一砖去。本『妇』就吹灭了灯,声也不则了。连打了三块,本『妇』教秉中先睡:〃我去看看便来。〃阿满持烛前行,开了大门,并无人迹。本『妇』叫道:〃今日是个端阳佳节,那家不吃几杯雄黄酒?〃正要骂间,张二官跳将下来,喝道:〃泼贱!你和甚人夤夜吃酒?〃本『妇』唬得战做了一回,只说:〃不!不!不!〃张二官乃曰:〃你同我上楼一看,如无,便罢!慌做甚么?〃
本『妇』又见阿巧、某二郎一齐都来,自分必死,延颈待尽,秉中赤条条惊了床来,匍匐,口称:〃死罪!死罪!情愿将家私并女奉报,哀怜小弟母老妻娇,子幼女弱!〃张二官那里准他?则见刀过处:
一对人头落地,两腔鲜血冲天。
当初本『妇』卧病,已闻阿巧、某二郎言道:〃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假弓长之手,再与相见。〃果至五月五日,被张二官杀死。〃一会之人〃,乃秉中也。祸福未至,鬼神必先知之,可个惧欤!故知士矜才则德薄,女衒『色』则情放。若能如执盈,如临深,则为端士、淑女矣。岂不美哉?惟愿率王之民,夫『妇』和柔,琴瑟谐协;有过则改之,来而则戒之,敦崇风教,未为晚也。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