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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树皆秋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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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华蓉又是拥抱又是握手。钟瑛教授因与华蓉一起开过好几次会,彼此很熟。钟瑛教授说,你怎么又年轻又漂亮了?你好像倒着长哩。华蓉笑道,哪里会?你拍我马屁可没什么好处。钟瑛教授又说,我记得你说,成都的天气总是阴沉着脸,特别容易让心情不爽。今天你看上去很爽呀。华蓉说,是吗,那样的蠢话也是我说的?不过我今天的确心情很爽。
  汽车很快朝成都市区驶去。
  华蓉这次记得打开手机了。如果手机铃响,肯定会是老五。因为除了老五,没有人知道这只手机的号码。王志强虽然教会华蓉使用手机,但华蓉却没有把手机号给他。华蓉想,这是我和老五的专线哩。
  便是在华蓉愉快地漫想着时,老五果然来了电话。老五说,平安到了吗?华蓉便笑,说不平安能接你的电话吗?老五也笑,说怕你要交代遗嘱哩。华蓉大笑了起来,说这次你没机会,只能等下次了。华蓉笑时,头仰在了座椅上,钟瑛便斜着眼望她。
  十三
  成都之行,是华蓉生平最愉快的一次出差。虽然一连好几天,成都都是阴着面孔,但华蓉却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成都更好的地方了。普天之下,四处光明。华蓉作论文演讲时,满脸流光溢彩,声音洪亮。下来后,钟瑛教授三番两次盯着她,说你有些不太对劲呀。华蓉便笑,说恐怕是你不对劲吧。钟瑛教授说,不不不,以前从没见你有这么多电话,也从来没有见你笑成这样。华蓉便笑而不答。
  人在成都的华蓉,每天都接到老五的电话,少也有两通,多时甚至早中晚都有。华蓉担心他的电话费居高不下,老五说他没那么傻,他是用卡打的,有时还会用网络电话,不要钱。华蓉觉得老五的本事还真大,这些事,华蓉想也想不到上面去。老五在电话里问成都的天气,又问华蓉演讲得怎么样,有没有把男教授们镇住。还说成都男人喜欢坐在茶馆里摆龙门阵,要华蓉也去坐坐,闻闻人间气息。
  华蓉说,你觉得我平常连人间气息都没闻过?老五说你那虽然也是人间,但没气息。华蓉说这话怎么讲?老五说,人间气息就是要有些脏兮兮臭哄哄的味道,要有人吵架有人胡说的声音,要屋子里一派凌乱,你有吗?华蓉回答不出来。华蓉那里是没有。华蓉有的只是山上的树和鸟。华蓉看树被风吹,听花开的声音,闻植物的清香,被鸟叫感动。
  老五便要华蓉无论如何去爬一趟青城山。老五说,这地方可能适合你这样的人。但华蓉没去。青城山华蓉以前去过,华蓉从来也没有觉得青城山适合她。华蓉倒是喜欢都江堰。她觉得站在都江堰的江畔,会觉得人的智慧和创造力量真是无穷无尽。华蓉想,老五你以为我对那些空灵的东西有兴趣?我是一个科学家哩。
  会议一结束,华蓉就回家了。刚进门,老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华蓉说,你也太神了吧?好像跟踪我似的。老五说,我正要去食堂买饭,看到一辆普桑往你们楼开,我想会不会是你在里面,就盯着看了一下,果然就看到你的头。华蓉说,这么巧。老五说,缘分嘛。华蓉心里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老五说,你别紧张,缘分也不光是说男女缘分,还有什么朋友缘分、师生缘分、难友缘分、同牢缘分哩。华蓉笑了,说是我紧张还是你紧张?老五也笑,说我还不是怕你骂我?华蓉说,我骂过你吗?老五说,目前为止还没有。好啦,我不跟你多说了,要不食堂该没饭了。
  华蓉放下电话,将屋里的窗子全都打开。山上有几束杜鹃花开着,粉粉的,仿佛发现华蓉立在了窗前,便努力地散发着自己的能量,展示自己的美丽。
  华蓉没有看到。华蓉现在心不在山。依然生长着的绿树和鲜花,依然吹来拂去的风,依然披着阳光金边的山顶,虽都在华蓉的视野内,却都没有从华蓉的眼睛进到心中。
  华蓉的情绪沉溺在一种她自己也弄不清的漩流中,这漩流流转飞速,令她的内心激扬而动荡。
  华蓉出行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人牵挂过。从来都没有人对她出门是否顺利,回家是否平安有过关注。从来都没有人因为她的无恙而松一口气,因为没有人为他提着气。从来也没有人恐她在外寂寞而时时问候。现在华蓉都有了。她有人牵挂,有人担心,有人关注。不管这些东西来自什么样的心情甚至目的,反正华蓉都有了。有了这一切,华蓉的人生变得何等的丰富和充实。
  晚上,老五按时打来了电话。老五用一种惊喜万分的语气说,我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原来那盏北斗星就是你的呀。你一走,它就熄了,让我们好舒服了几天,打牌看球喝酒,样样都玩了一轮。今天老六正吆喝着找人斗地主,结果突然看见灯亮了,老六沮丧地蹲在地上捶脑袋,说不是都说是那老教授去世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呢?我这才想起,这灯应该是你开的。
  华蓉差点笑岔了气。
  十四
  早上华蓉起床的时候,突然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她很想见见老五。
  这个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认识老五这么久,两个人在电话里说话也已经十分随便,甚至有一些亲昵的意思。华蓉什么事都向老五讨主意,而老五对她的关切和体贴也令她对老五生出许多依恋。这一点,华蓉想,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然而她对老五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老五是哪里人,老五多大年龄,老五学什么专业,老五长得什么样子,老五有多高的个子,老五住哪一间屋,老五的电话号码是多少,老五在哪个教授门下,甚至老五现在是学生还是教工,诸如此类,华蓉始终没有问过老五,而老五居然也就从来没有说过。如此这般,就仿佛老五一直深藏在暗处,却将她所有的行踪都掌握在手中。
  华蓉觉得这显然不合常规,但又无法说出所以然来,因为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人家老五,老五又凭什么要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呢?
  这天老五打电话来,话说到一半,突然说,哎,你今天这条裙子很好看哩。老五现在已经不叫华蓉为华教授了。老五叫她“哎”。华蓉说,你看到我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老五说,打了呀,我朝你笑了笑,你也朝我示意了一下。华蓉惊道,是吗?她使劲回忆哪个学生跟她打过招呼,但却回忆不出来。因为校园这么大,走在路上,总会有学生热情地叫她一声。华蓉说,那你可以报名字呀。老五说,好几个同学一起走,我不好报呀。华蓉说,这好像不太公平哩。你总能看到我,而你走到我面前,我却不知道你是谁。老五说,学校不就是这样?学校老师只有几千个,学生却有几万人。学生可以把老师的底细弄得一清二楚,老师却没办法认全学生。再说了,我都走到了你面前,你却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是不是也有些问题?
  老五的话有理有节,回得华蓉无话可说。华蓉想说,难道你不想我们坐在一起喝喝茶,当面说说话?但话到了嘴边,华蓉还是没有说。华蓉觉得俩人见面的话,应该由老五先提出来。
  但老五就是不说。老五只是一如既往地给华蓉打电话,在电话里说许多笑话,华蓉听了虽然也跟着笑,但心里却觉得已经没有以前有趣了。好几次华蓉找些事情套老五,想让老五提出来彼此见个面,但老五不知是真的感觉愚钝,还是装傻。华蓉说,听说《英雄》的电影很好看哩。老五说,是呀,我前两天刚看了。值得一看。华蓉说,哪天买张碟去看看算了。老五说,不行不行,这电影最好要去电影院看,而且得去好电影院,那样才能找到享受的感觉。华蓉说,一个人看电影有什么劲。老五便说,哪天我有空带你去看。华蓉说,好呀。
  老五在这里放了话,可什么时候老五有空呢?
  好几回,华蓉说,老五,这几天你忙吗?老五说,还行,也不算太忙。华蓉说,没打算出去消闲消闲?老五说,去了,星期天跟老六几个坐了一下午的酒吧,没劲透了。华蓉便没说什么,心道,你有空跟他们坐一下午的酒吧,怎么就不想用这个空儿陪我去看《英雄》呢?
  华蓉当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来。
  老五有一天看了一个纪录片,拍的是湖南岳阳的张谷英村。老五在电话里跟华蓉说,那个村子太有意思了,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华蓉说,好呀。我也很喜欢看这样的地方。
  话是老五挑起来的,华蓉真还存心等了。结果老五后面的话就再也没有。老五说的哪天到底是哪天呢?华蓉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日子。
  时间长了,华蓉渐渐觉得心口有些堵。老五在电话里说笑时,华蓉的笑声多少也有了一些勉强。
  这天是周末,一大早,华蓉还没有起床,梅芜打电话来,说有事想请华蓉帮忙。梅芜说她今天应该去荆州讲三天的课,可是王志强的姐姐明天一早从美国回来,她实在没办法走得开,想请华蓉替她去讲,讲课费全部由华蓉得。
  华蓉有点犹豫。按说梅芜遇到这种情况,她理应帮忙,但要华蓉把手上的工作停下,她又觉得太浪费时间。梅芜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梅芜说,知道你也有困难,不过,我不找你找谁呢?吴教授的儿子周末回家,他肯定不愿意出去;李教授那边,他老婆说好容易一家人在一起呆两天,最好别出门。你看,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就只你最清静。你只当是自己到下面去消闲度假的,好不好?
  梅芜的话说到这地步,华蓉不答应也不可能了。梅芜见华蓉的意思是同意了,便忙不迭地告诉华蓉汽车几点来接,谁人接待,授课内容是些什么,讲课费是多少,住宿要达到什么标准,诸如此类。梅芜末了还追加了一句,梅芜说,他们给我的讲课费比别的老师要高两百块,我让他们照我的标准给你,你千万不要在外面讲哦。华蓉一笑,说你最好让他们少给我两百,我保不准会跟人说的。
  华蓉觉得应该把自己下午出差的事告诉老五,可是她却没有老五的电话。她无法通知老五。她唯能做的,就是打开手机,等着老五晚上打电话去她家找不着人时,给她打手机。华蓉想着便有些烦,两个人的交往,为什么她必须这么被动呢?
  刚吃过中饭,车便来了,华蓉急急忙忙地跟车而去。
  一个小时不到,车便行驶在江汉平原上。平原无山,高速公路的两旁绿野无边。间或地有些小树散漫地立在田野上。树下偶尔会有一幢红砖的民房,孤零零地被绿色衬着,越发显得鲜艳。华蓉想,老五说过好多次要与她一起出门,却从来没有兑现过。老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华蓉真是搞不懂,老五给予她这么多的关心和牵挂,却偏不肯让她见他一面,难道他长相奇丑,害怕华蓉见后而厌恶他?可是不对,老五说过,每次他陪老六去相亲,对方总是把他看中了,这说明老五的面貌是很讨人喜欢的。可为什么,华蓉就不能见他呢?或者是他比华蓉年龄小得太多?华蓉想年龄算什么?见上一面又没打算要与他怎么样,就算小二十岁又有什么好怕的?华蓉心里有一万个问题千转百绕,百思不得其解。郁在心里的闷气便在这拆解不开且驱之不散的问题中越来越浓。浓到一定程度,便形成了愤怒。华蓉摸出手机,果断地把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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