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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阶级社会
二次大战后的二三十年间,美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中产阶级的社会。虽然少数富翁仍然过着平常百姓难以想像的优越生活,但他们在商界远不如早期敛财大亨们那般跋扈,生活上也不像后者那样招摇。纽约长岛北岸的超级豪宅成为一个建筑史活博物馆、一个“镀金年代”的纪念碑。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F。 Scott Fitzgerald)的《伟大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描述了“镀金年代”末期的狂欢,盖茨比的读者们可以在长岛北岸的建筑群中完成对那个逝去的年代的想像。
到了五十年代,企业领袖们在社会上建立起具有“社会责任”的良好声誉,同时,企业行为受到政府干预和“平均化”社会准则的压力。在六十年代,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层经理、大学教师、律师等专业人士与加入工会的蓝领工人收入相当。企业高级经理像普通工人一样,每天自己开车送孩子上公立学校,然后上班。最大五百家企业总经理的中位收入是企业雇员中位收入的二十倍。(二○○一年,同一数字为二百倍以上!)
七十年代政府对经济和企业的干预达到了顶峰,伴随发生的是企业获利下降、投资者回报减低。“多样化混合公司”是这一年代的典型现象:受反垄断法限制,有富余资金的企业向不相关行业扩张,造成公司总价值小于部分价值之和的怪现象。石油危机更是雪上加霜。实业金融界要求政府放松管制的呼声日高,失望的投资者开始酝酿“投资者价值”运动。八十年代初,他们的理想通过里根政府的放松管制和以韦尔奇(Jack
Welch)为代表的新一代企业领袖对企业进行全面改组而得到实现。同时这一过程也宣告了以平均化为主题的“中产阶级社会”的终结。
新镀金年代
近年来,美国最富有的1%家庭占有大约40%的私人财富,这一比例是上世纪二十年代以来的最高水平,这也是为什么有学者称近二三十年为“新镀金年代”。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末漫长的股票牛市中,社会财富再次向最富裕阶层集聚,因为85%的上市公司股票由最富有的10%家庭持有,其中最富有的1%家庭持有45%的上市公司股票。更重要的是,公司股票和期权日益成为公司高级管理人员报偿的重要乃至主要部分。二○○○年,《财富》杂志按照“家庭净资产超过十亿美元”为标准列出全美一百三十二家名副其实的“亿万富翁”,他们的财富基本上来自公司股票首次上市、股票价值的升值和股票期权。在最顶尖的二十家中,有四家财富来自微软公司。一百年前那样规模的超级豪宅在沉寂多时后又成为亿万富翁追求的时尚。一九九九年一名专为最富裕阶层设计豪宅的建筑师对《财富》杂志透露:近年来他设计的豪宅面积在二万至六万平方英尺(一千九百至五千六百平方米),最大的与白宫不相上下。
在这“新镀金年代”,大多数人的收入增长相当有限,中位(50%百分位)家庭收入经通胀调整后增长不到10%(同期人均GDP实际增长56%),基本上在四点一万至四点三万间徘徊,二○○二年甚至低于一九九八年!而在最上层的1%家庭,这一增长率为175%。收入普查数据显示,全民收入越来越大的份额归属收入最高的20%家庭;在这20%的家庭中,越来越大的份额归属收入最高的5%;在5%的家庭中,最顶尖的1%受益远远超过下面4%;同样的推理可一直往上,直到最顶尖的比尔·盖茨家庭。伯克利加州大学经济学家萨伊斯(E。Saez)教授指出,从收入最高的10%和1%家庭占全民收入份额以及最富有的1%家庭占有财富份额来看,到本世纪初,我们又回到了“伟大的盖茨比”年代 (上世纪二十年代)。
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在年度报告中谈到收入分配时仍然沿用“十分比”制,也就是说,将所有家庭按收入排序并归入等数量的十等份,从收入最低的10%家庭一直到最高的10%。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家克鲁格曼(P。 Krugman)教授嘲笑这样的分析方法:如果你和你的配偶各赚五六万美元,祝贺你!你的家庭已步入收入最高的10%家庭行列。但是别忘了,你还是十足的中产阶级。克鲁格曼进一步指出,在这10%家庭中大多数在“新镀金年代”中并没有得到等比例的份额。如果把这10%家庭在这一时期的收入的总增长比作一个大馅饼,那么一大半馅饼归了收入最高的1%的家庭;在1%富裕家庭所得到的馅饼中,60%被顶尖0。1%家庭享受;在0。1%家庭得到的馅饼中,0。01%超级富裕家庭又拿了一半。以下数字可能会更好地表达“十分位”收入分配分析的局限性:以中位家庭年收入为基准,90%百分位家庭收入大约为中位家庭的约两倍半,从这一比例看,美国的收入分配非常“平均”。然而不平均在顶层才开始显现:99%百分位家庭收入是中位家庭的六倍;99。9%百分位家庭是中位家庭的三十倍;最后,99。99%百分位则是中位家庭的近百倍。
新一代亿万富翁中的主体是创业家和企业领袖,他们中有将个人创意与远识结合于天时地利而成英雄大业者(如盖茨和韦尔奇)。盖茨夫妇二○○二年“身价”五百二十八亿美元,虽然因股市低迷而比上一年下降五十九亿美元,仍居世界首富。韦尔奇在任最后一年(二○○○年)的薪酬(包括股权价值)为一点二亿美元,这样的数字虽然让人咋舌且有争议,韦尔奇尚可自辩他的所得只是他(以及他的管理班子)的卓越领导给通用电气投资者带来的收益的一小部分。在韦尔奇任总经理的十九年中,通用电气单股价格上升约四十倍[同期标准普尔500指数上升约二十倍]。然而这一群体中也有让股票投资人遭“灭顶之灾”却自饱私囊的“敛财”公司老总。《金融时报》按照公司股票市值损失排出一九九九年至二○○一年最大二十五家陷入危机的上市公司,同期这些公司的高级经理们得到总值三十三亿美元的薪酬、奖金、股票和股权实现收益。最突出的例子有:Global Crossing 的Gary Winnick (五点一亿美元)、安然(Enron)的Kenneth Lay(二点五亿美元)和世通公(WorldCom)的 Scott Sullivan(零点五亿美元)。
一九八○年,美国最大五百家上市公司总经理薪酬的中位数是普通工人年收入的约二十五倍,到二○○一年,这一比例上升至二百倍。特别是最大一百家上市公司总经理薪酬的平均数是普通工人的一千倍以上。谁给予美国新一代企业领导人如此优厚的待遇?在美国股市于二○○○年初急转直下后,人们开始问:九十年代是生产力空前增长并产生一代企业英雄的“黄金时代”,还是一个新式敛财大亨们攫取重金的“镀金年代”?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超级富翁和亿万富翁阶层的重新崛起似乎完成了美国收入和财富分配的一个轮回,百年相望,历史会不会完全重演?德龙在《敛财大亨》一文中指出,历史上通向亿万富翁之路有三条:一、继承祖辈的“老钱”;二、让有权力者(政府与政府官员)为你铺路;三、超人远识与创意适逢佳机。在一百年前的那个“镀金年代”,第二条路是敛财大亨们初期创业的常用手段,约瑟夫逊的《敛财大亨》收录了铁路大亨亨廷顿的坦言:“如果政客们败事有余,仅在贿赂下才行成事之职,那么,我觉得,行贿就是我们的职责。”
新一代亿万富翁可能难免“敛财”之嫌,但与政府及政府官员的关系要比上一个“镀金年代”清白得多。事实上微软公司成功之后,政府对盖茨及其公司的遏制远超过扶持。
亿万富翁们的个人消费只会是他们财产的一小部分,这对社会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卡内基,与那个年代的许多大亨一样,前世无情敛财,后世无私散财,世界各地光是公共图书馆即有两千五百多座冠以卡内基之名。值得一提的是,德龙教授关于敛财大亨课题的研究资助也是来自卡内基基金。老一代大亨们都是到晚年或身后才考虑行善,盖茨及新一代大亨中不少人在自己正处壮年、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就开始有计划地将财富返还社会。二○○○年旨在提高全球健康水平建立的比尔与梅林达·盖茨基金斥资两百四十亿美元,成为历史上最大的慈善之举。然而,让社会各阶层分享经济增长的成果毕竟不能寄希望于亿万富翁的善举。
敛财大亨对社会的作用从来都是有争议的。从过去一百余年财富产生和集聚的轮回中,我们看到了社会对超级财富带来的权力的恐惧,以及对创造和积累财富的才能的需要。最重要的是,通向财富之道应该是创造而不是转移;更但愿超级富翁们对成功和自我实现的渴求超过了持有财富和放纵的欲望。美国畅销书作者切诺(Ron Chernow)在近作《巨人》(Titan)中这样描述 J。D。洛克菲勒:“当财富积累到需要想像力才可挥霍时,J。 D。 开始相信上帝是寄望他造福人类而赐予他金钱。”
二○○三岁末于纽约
(在此感谢钱颖一教授、肖梦女士对本文提的宝贵意见)
返回目录九个人统治的国度
□贺海仁《读书》2006年第8期
迄今为止,在美国历史上产生了不到百人的最高法院法官。他们非经民主程序选举产生,一旦任命便可终身制。在公众的眼中,他们穿着黑色的袍子,高高地端坐在椅子上,充满神秘、象征;他们具有超凡脱俗的智慧和经验,坚守公平、正义,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是沉默的高贵者,一旦言说则威力无比,即使国会和总统也要遵从其指令。二○○五年八月三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威廉·伦奎斯特因患甲状腺癌在弗吉尼亚的家中去世,时年八十一岁,结束了他在最高法院长达三十三年的职业生涯。伦奎斯特是美国历史上第二个主持了总统弹劾案审理的首席大法官,二○○○年又决定了一次总统大选(布什VS戈尔)的最终胜负,尤其后者使人们看到了司法权对选举权的干预以及所发挥的决定性作用。的确,在一个域外人看来,美国国会和总统决定国家的大事,但是,在什么是大事以及对大事的决断上,最高法院说了算?
最高法院对选举权利提供救济不过是更早时期沃伦法院司法传统的延续。在贝克诉卡尔(Bakerv。Carr,一九六二)一案中,最高法院要对“州选区分配的公平性”进行挑战。这一案件的背景是,二十世纪以来,人口从农村向城市大量转移,但保守的州立法者拒绝因人口变化重新分配立法议席的要求。一个关于各州的宪法性法律规定,每十年应当重新分配一次选区,但田纳西州在六十年之久的时间里无视这一规定。在田纳西州,其选区的划分使占人口不到40的选民可以选出大多数下议院代表。其他州的情况更糟。在十一个州的参议院选举中,不到20的选民就可以选出多数候选人,这包括加利福尼亚州(10。7)、佛罗里达州(14。1)和内华达州(8)。只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