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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顾亦城惊奇的发现,近两年的时间里,自己和舒姝的距离不过百米远,原来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小区内。
也许很多次他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也许当他为数不多的去唐钰家时她刚好出门,他走后她便回来了。也许小区里某个凉亭里的凳子他们都曾坐过。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样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他和她近在咫尺却没有遇见,然而,这一刻怎么突然就遇上了呢?
顾亦城想,老天爷一定是和他开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人生的悲喜剧是什么?是山穷水尽疑无路?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答案或许不得而知,但戴延的执教无疑给舒姝带来了一线曙光。这个刚步入社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对工作怀着无限热情,说话也特别温柔,她一视同仁从不责骂差生,但是张燕留在舒姝心底阴暗太过沉重,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无法喜欢上这位温和的老师。
那么后来又是怎么改变的呢?记得有次上物理课,一名叫麦小娜的优等生被戴延叫上讲台做题。
麦小娜字写的龙飞凤舞,戴延没有细看,自己找了块地方工整的写一遍,随后在讲解时又犯了一个小错误。她这举动让小娜同学顿时很不爽,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戴延在她提出这个问题时,马上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一个错误,但她并没有对自己的过错做任何辩解,当场向小娜同学道歉,并仔仔细细看了她做的题,给予点评。
一个老师向学生认错可不是常有的事,舒姝心中对于老师的排斥在这一刻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她忽然发现,老师也是人,一个平凡的人,其实她们也会犯错误。
多年后,当她成为一名老师时,同样会犯错,她会主动向学生承认错误,学生没有因为她的错误瞧不起她或带有抵抗情绪,反而对她更加敬重。
正所谓,人恒过,然后能改。
随后,戴延又开始大刀阔斧的调整座位。
以往凡是能坐在前两排的学生,要么成绩好,要么家里有权有势,戴延打破这种惯例,她按照高矮顺序,照顾眼睛近视的学生,安排一个好学生帮助一个差生的原则来安排座位。
于是,舒姝的新同桌便诞生了,麦小娜,也是舒姝在A中的第一个朋友。
两个女孩的友谊,得从一次对话说起。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舒姝正苦苦思考一道数学题的解法。
专心看书的小娜同学忽然用胳膊肘抵了下她,问道,“喂,你知道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公元哪一年死的,最远打到哪里吗?”
舒姝想了想道,“像是1241年死的,是打到匈牙利附近吗?”
麦小娜点点头道,“这是个非常标准的问题和回答。美国世界史道题目却是这样的:如果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没有死,欧洲会发生什么变化?试从经济、政治、社会三方面分析。”
舒姝一脸茫然,抬眼一看,这才发现麦小娜手里的语文课本其实别有洞天。
麦小娜压低嗓音道,“别一直盯着我。我念这段给你听吧。”她清了清喉咙,读道,“这位蒙古领导人如果当初没有死,那么可怕的黑死病,就不会被带到欧洲去,后来才知道那个东西是老鼠身上的跳蚤引起的鼠疫。但是六百多年前,黑死病在欧洲猖獗的时候,谁晓得这个叫做鼠疫。如果没有黑死病,神父跟修女就不会死亡。神父跟修女如果没有死亡,就不会怀疑上帝的存在。如果没有怀疑上帝的存在,就不会有意大利弗罗伦斯的文艺复兴。如果没有文艺复兴,西班牙、南欧就不会强大,西班牙无敌舰队就不可能建立。如果西班牙、意大利不够强大,盎格鲁撒克逊会提早两百年强大,日耳曼会控制中欧,奥匈帝国就不可能存在。”
舒姝听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不能消化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历史性假设。
麦小娜冲她眨眨眼,献上总结陈词,“仅供娱乐,非官方版本,考试时严谨抄袭,否则小心得零分的。”
麦小娜问,“会下五子棋吗?”
“会一点。”
“你陪我下棋,借你抄我的作业。”
舒姝说,“我可以陪你下几盘,但作业就不抄了。”
麦小娜笑道,“作为回报,我是不是该教你做题?”
舒姝想了想问,“可以吗?”
麦小娜点点头道,“这样吧,你只要赢我一局,这棋就不下了,否则你就得一直陪我下到我喊停为止,如何?”
“行吧。”舒姝想赢一局应该不难吧,智者千虑不都还必有一失吗?可是她哪里知道,麦小娜学围棋的历史可追溯到幼儿园时期,此人擅长布局喜欢慢慢收网的感觉,不用想就是个五子棋高手。
两人试着下了一局,毫无悬念,舒姝输了,然后重新开局。接着,连下二十多局,舒姝竟是一局也没有赢。
麦小娜撑着腮帮子,仔细瞅着舒姝的表情问,“你这人真怪,连输二十几局,不带情绪,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是故意让我吧?”
舒姝老实的回答,“不是愿赌服输吗?”
“哈!”麦小娜笑了起来,“哪道题不会,拿来吧。”
通常人在传达或告知他人信息的时候,是一个展现自己的过程,会更偏向于表达个人观点,但麦小娜有点不太一样,她先让舒姝说出她的解答过程,然后从中得出问题,再告诉她错在哪里,接着找出几道类似的题,让她自己试着去做。
拿麦小娜的话说:结果也许是唯一的,但问题是多变的,你要学会思考怎么将手中的一变成三,然后再得出九。
这个性格爽朗,思维独特的女孩,班里人缘极佳,舒姝由衷的喜欢她。不可否认麦小娜的出现,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舒姝的原本狭小的思维方式与人际圈,并将她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为自卑孤僻的她开启了一扇门。
舒姝仍然很安静,却不再自闭。
每每课间活动,活泼的小娜会拉着她一起踢毽子或跳橡皮筋,然后对其他女孩子说,“行了,我和她一家,你们随意吧。”
舒姝刚开始还拒绝,却怎么也抵不住小娜的热情邀约,有时也试着加入女孩们的课间活动。渐渐地大家便发现,舒姝踢毽子很厉害。再后来当小娜说,“我和她一家,你们随意。”时便有人不干了。大家会说,“怎么能每次都便宜你呢?为公平起见,大家手心手背吧!”
总之,现世安好。
当然,除了另一个忽然频繁出现在舒姝面前的人,顾亦城。
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一个地方,但不知为什么,她和顾亦城总能在学校的走廊、楼梯、或者校园里别的什么地方诡异的不期而遇。
她装作视而不见,躲着他,避开他,可是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无论她怎么躲也躲不掉。
也许,男人与女人的故事,总有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某一方移不开眼,于是开始了。
就像顾亦城与舒姝。
迟来的对不起(中)
再来说说顾亦城吧。
那天舒姝被罗琳领着后,他仍然没从深深的自责与魂不守舍中拔出自己。
舒涵和韩睿因不放心他,陪着他一同回家,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快到家的时候,顾亦城忽然道,“哎,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七秒之后它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一切又都变成新的。我现在真想自己是只鱼,七秒过去什么都忘记,曾经遇到的人,做过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
“哈哈!”舒涵笑了两声,叹气道,“我还以为你想说你想当一颗树呢。”
韩睿安慰他道,“你不能改变那个开始,何不试试结局。”
顾亦城没有说话,回到家后他母亲江蓉女士格外热情。他推开门时,她已经站在门口,笑着说道,“宝贝,回来了?我给你炖了鸡汤。”
顾亦城听到那声宝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倘若平时他定会顺着母亲话说笑几句,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被一个谎言欺骗了四年之久,撒下谎言的人便是他的母亲。当然他知道自己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追究责任的话他才是主犯,母亲不过是善后的帮凶。他提着书包垂头丧气的往楼上的房间走,“砰”的一声甩上门,将自己关在密闭空间里。
其实,早在顾亦城回家前,江蓉便接到了罗琳的电话。此刻,她长久的站在儿子房间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始终没有下一个动作。她是了解儿子的,儿时的他确实特别顽劣,但本性并不坏,有时候甚至还是一腔热血,喜欢自由,讨厌约束。所谓母子同心,她完完全全能够感受出儿子如今的内疚,叹了口气道,“饭给你放二楼的偏厅,饿了记得吃点。”
她大概站了两分钟,屋内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哦,好。”
第二天,那些饭菜原封不动的摆在偏厅。江蓉将耳朵贴在顾亦城房间的门板上,里面传来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躲开,门已经被拉开了。
顾亦城蹙着眉道,“妈,你是不是TVB的侦探电视剧看多了?”
江蓉见他会开玩笑,会损人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心疼的摸摸他的胳膊道,“昨天没吃饭吧?看把你都饿瘦了……”
顾亦城搂着母亲的肩膀,没有让她继续感叹下去,“一顿饭不吃饿不瘦的。何况大家都说我像你,苗条。”
这拐弯抹角的马屁说得恰到好处,江蓉乐呵呵的笑道,“我去给热饭,你去洗漱吧。”
顾亦城洗了脸,漱了口,对着镜子开始刮须。他盯着镜子里被泡沫遮住的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他脑子里浮现出舒姝的脸,手里的动作慢慢顿住,抽出一张卫生纸,揉成团,塞入耳朵里。
弱听,弱听,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无法想象,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学校,待遇却截然不同。
他是家里的独子,集万千宠爱一身,几乎没受过委屈。可是另一个女孩,她是那么的孤立无援,被蔑视,被排斥。她不反抗,默默承受,把自己缩到壳里藏了起来。他好心鸣不平,从愤怒到怜悯,再到羞愧,他心软,心软到心疼,却也无地自容。
顾亦城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养的一只兔子,被他关在笼子里,没有同类很孤单。忽然有一天他良心发现,决定放生。可是第二天,它成了别人嘴里的佳肴。那一刻,顾亦城觉得是自己杀了那只兔子。片刻的自由换用生命去换,他无法衡量对于兔子这样的生命体来说,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只是那以后,他不再养小动物。
这几年她都是这么过的吗?顾亦城有点不敢去想。每个人的生活轨迹在同一时刻沿着不同的方向前进。有人欢喜有人哀愁,这是自然规律,顾亦城知道,像舒姝这样的女孩并不是世上最惨淡的,可她的惨淡却因他而起,这便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可恶的是,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他才明白为什么了寥寥几次的相遇她都那么沉默。他忽然想起自己吼她的一句话:你是傻了还是听不见?顾亦城想他应该为这样的话下地狱。
顾亦城推开二楼洗漱间的窗户,探出半个头,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唐家顶楼的露台,晨曦朦胧的雾气里,一抹浅灰色人影在绿影中晃动,蹲在露台的草坪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再定眼一瞧,不是舒姝是谁?
顾亦城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的情感,他的心有点疼,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