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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毕,命人来“请了姨太太你姑娘们来。说个话儿才高兴,怎么又都散了。”丫头们忙答应着去了。众人忙赶的又来。只有薛姨妈向丫鬟说道:“我才来了,又作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觉了。”那丫头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妈笑道:“小鬼头儿,你怕些什么,不过骂几句完了。”说着,只得和这小丫头子走来。贾母忙让坐,又笑道:“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也生,咱们一处坐着,别叫凤姐儿混了我们去。”薛姨妈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着些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再添那个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个。”凤姐道:“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的眼也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瞧着些儿。”凤姐儿叹了一声,向探春道:“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道:“我正要算算今儿该输多少呢。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子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的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手。鸳鸯之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洗牌告幺,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严,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与凤姐儿。凤姐正该发牌,便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的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再顶不下来的。”薛姨妈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凤姐儿道:“我回来是要查的。”薛姨妈道:“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我瞧瞧是张什么。”凤姐便送在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满了。”凤姐儿听了,忙笑道:“我发错了。”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凤姐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这是自己发的,也怨埋伏!”贾母笑道:“可是你自己该打着你那嘴,问着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妈笑道:“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薛姨妈笑道:“可不是这样。那里有那样糊涂人,说老太太爱钱呢。”凤姐正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穿上了,向众人笑道:“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赢彩头儿。我到底小器,输了就数钱,快收起来罢。”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因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二『奶』『奶』不给钱么!”贾母道:“他不给钱,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小丫头子真就拿了搁在贾母傍边。凤姐忙笑道:“赏我罢!我照数儿给就是了。”薛姨妈笑道:“果然凤丫头小器,不过是顽儿罢了。”凤姐听说,便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匣子笑道:“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顽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未说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作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回,方回来。至院门前,遇见贾琏,问他:“太太在那里呢?老爷叫我请过去呢。”平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呢,站了这半日,还没动呢。趁早儿丢开手罢。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趣儿,才略好了些。”贾琏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的示下,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好预备轿子的。又请了太太,又凑了趣儿,岂不好。”平儿笑道:“依我说,你竟不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你又填限去了。”贾琏道:“已经完了,难道还找补不成?况且与我又无干。二则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的,这会子我打发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没好气呢,指着这个,拿我出气罢。”说着,就走。平儿见他说得有理,也便跟了过来。贾琏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就瞧见了,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便没躲伶俐。贾母便问:“外头是谁?倒像个小子一伸头。”凤姐忙起身说:“我也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儿,让我瞧瞧去。”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贾琏忙进去,陪笑道:“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道:“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作鬼作神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顽牌,不敢惊动,不过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道:“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多少问不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又不知是来作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作探子的。鬼鬼祟祟的,倒吓了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顽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贾母笑道:“可是,我那里记得什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贾琏一声儿不敢言语,忙退了出来。平儿站在窗外,悄悄的笑道:“我说着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了。贾琏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这没孝心雷打的下流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不在话下。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罢。此一二日间无话。
展眼到了十四日黑早,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姊妹等,至赖大家花园中坐了半日。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外面厅上,薛蟠、贾珍、贾琏、贾蓉并几个近族的。很远的也没来,贾赦也没来。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世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柳湘莲,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作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有个引进。这日可巧遇见,乐得无可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下来,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此说彼。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昔交好,故今日请来作陪。不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他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要走开完事。无奈赖尚荣死也不放。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他出来,你两个见了再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告诉,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没一盏茶时,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向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张罗人去了。”说着,一迳去了。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小书房中坐下,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柳湘莲道:“怎么不去!前日我们几个人放鹰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我背着众人走到那里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道:“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茗烟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没冲,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着不过是这几个朋友新筑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作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能由我使。”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呢,你只心里有了就是。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消。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的,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省得到了跟前扎煞手。”宝玉道:“我也正为这个要打发茗烟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湘莲道:“你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听了,忙问:“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宝玉道:“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宝玉想了一想道:“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要果真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走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柳湘莲道:“自然要辞的,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说着,便站起来要走,又道:“你们进去,不必送我。”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刚至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嚷『乱』叫,说:“谁放了小柳儿走了!”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又忍。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里去了?”湘莲道:“走走就来。”薛蟠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是疼我了。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我到下处,咱们提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的。你可连